【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6期“善”专题活动。】
单凉端着那碗孟婆汤，强烈的不甘如同一团火在心底里噼噼剥剥地烧。
孟婆汤竟然不是混浊的，反而无比清晰。
低头去看，一生走过的痕迹在清澈的水中微微荡漾，如同水幕电影的播放，着意去看，画面就自动定格几秒钟，真的宛如镜花水月。
越看，单凉就越想问一句——“为什么？”
都说善有善报，过去四十五年，她做过很多善事，为什么说死就死了？
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既是如此不甘，那便来看，求个安心。
01
单凉茫然抬头，声音仿佛来自阴霾灰暗的天，又似乎是四面八方的空气，茫茫一片，仍是只有一碗孟婆汤，只是，碗底的主角已不是她。
十三四岁的少年又瘦又矮，细眉细眼，单凉一眼认出是小伟。这是她资助过的失学儿童中成绩最好的一个——黄小伟，后来考上985大学的网络工程专业。
他接过新书包，单凉将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披在他身上，退后了几步端详，然后拍拍他肩膀。少年眼底有亮光一闪而过。
十几年前生意好做，单凉的企业刚起步收入就不错，她想做点善事，决定捐资助学。
画面一转，小伟985毕业，在大学宿舍收东西，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你好，单总！”
“原来是我打的电话”，单凉想。她记得这回事，同行们纷纷开始做电商，她也想开拓电商业务，想到小伟。
小伟挂上电话，神色勉强，苦着脸发了一会呆。
“他是不想来我公司吗？”
“是”！空气中的声音说，“他对电商毫无兴趣，他的特殊才能在网络安全。原本他可以在国际网络安全事业中做出重大贡献，因为你这位恩人的强烈邀请，他选择帮你开发电商业务。”
又瘦又高的小伟，脖子挑着脑袋像棵豆芽菜。单凉心疼这孩子，有好吃的常给他带一份。
小伟对着一碗鸡汤发怔良久后打字发出，单凉竟然也看得清楚——我暂时不和你们一起创业了，帮单姐把业务做起来再说。
小伟的确帮她把电商业务做得风生水起，单品曾做过平台第一。
02
单凉夸他年轻有为，黄小伟垂下眼帘，羞涩地笑笑，结结巴巴，“单姐，电商业务已上正轨，同学想让我去北京帮忙。”
单凉脸色一正，“你是觉得单姐给你的待遇不够？”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以为他是翅膀硬了，在和自己谈条件。
小伟连连摆手，“不，单姐，你对我很好！”
“很好，那就别走了。”单凉定了调子，小伟还想说什么，看她开始忙，叹口气，转身出门。
空气中的声音：“这是他回归正轨的第二次机会，再次耽误。”
挤入电商赛道的对手越来越多，单品销量下滑，第二、第三，一次甚至跌出前五。
单凉着急，车间已经扩了生产线，销量一下降，就得压缩产量，食品最怕积压。
然而，她不相信小伟这孩子会消极怠工，她拍了拍小伟的肩头，沉重地叹息，“车间的工人快没活做了，小伟。”
小伟更加努力，窗外东方即白，他还揉着眼睛在电脑上做数据分析，头发乱糟糟团在头顶，手边半杯冷透的咖啡。
对，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小伟的精神开始萎靡，有次竟在中层会上打瞌睡，单凉说了重话：“不要求每个人都爱企如家。可如果我开会都睡觉，那是工作态度出了问题”。
小伟被身边的人摇醒，听到这句话当时变了脸。但单凉不知道，这孩子回宿舍后竟哭了，他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百遍“我真没用”。
小伟是主动离职的，一个毛遂自荐的小网红取代了他的位置。
单凉还想给他机会，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组建了电商二部，鼓励他，“你是985毕业生，没理由还不如初中生水平高，如果二部销售额能赶超一部，姐还是想你来负责。”
小伟却做了逃兵，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挥手告别。他背着包一个人走远，听说很长时间没找到工作，单凉对他失望至极。
她问，是我做错了吗？我资助他，给他工作。
“这位文曲星被你误了的两回，他自信心在不擅长的领域里消耗殆尽。”
“不”，单凉摇头呐喊，“我不认，他是有选择的成年人。”
“但是，他尊重你，信任你，所以你的话和评价才能影响他。”
03
碗底的画面又换了主角——
是个貌美的女孩。肌肤莹润、发色深紫，乌漆漆的眉眼一转，便水波潋滟。长得美也罢了，偏还穿得清凉，黑吊带、紧身裙，凹凸尽显辣眼睛。
那是公司刚成立时销售部助理阿娇，单凉对她印象深刻不只因她长得美，而是这个姑娘从入职起就不消停，先是销售部和生产部两个小伙子因为她大打出手，后是到派出所告销售经理性骚扰，半夜三更发给她的黄色段子就是证据。
单凉让销售经理走人，但也得提醒阿娇注意，公司几十号人召集起来，她正式规定，“以后工作时间穿着要正式，自己穿得招摇诱惑，怎么能怪别人注意？”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冲着阿娇射过去。
单凉的确是意有所指，但她是为了阿娇好，小地方来的外地女孩，并不了解男人这种视觉动物，单凉抬头看向天空，“我想要提醒是她有点自我保护意识，说的有错吗？”
“你说的没错，但阿娇原本的姻缘线就此走错。”
碗中出现的画面是散会后的情形。
阿娇面无表情地出了会议室、下楼、越走越快，仿佛有什么在身后追着她。
一个帅气的小伙追上来，“阿娇，不管别人怎么想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姑娘。”
阿娇下班回到出租屋，扑向单人床，她褪下骄傲的外衣，变成在洞穴疗伤的小兽，蜷缩着趴在枕头上，枕巾慢慢被眼泪浸湿。
恰在此刻，电话振铃，是公司里的追求者约她去喝酒散心。阿娇是外地来的打工妹，其实交往的圈子很少，但对方临挂电话，却嘟囔了一句“自己招摇过市，拿什么劲呢！”
阿娇嫁给了安慰她的小伙子，低谷时的那句“你很好”对她很重要。男人婚后成了酒鬼，酒精面前，尊严、爱情、责任、家庭不值一提。画面定格在阿娇抱着襁褓，呆滞的脸欲哭无泪。
单凉迟疑，“只因为我的一句话吗？”
空气中的声音恰似洪钟大吕，“当然不，还由于他们内心不够笃定。”
写在最后
单凉微松一口气，自己还是做了很多善事的，给过乞丐百元大钞，捐给志愿者千套隔离服……
“你给乞丐的是假钞，你买的隔离服未达到防护要求，后来多人被传染”。
原来——，是这样的吗？
单凉不想再看那碗汤，不想看“发善心做错事”的自己。
她再次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咽下最后一口，她对自己说：“来世还要善良，至少活着的时候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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