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一个黑漆漆的破败的小房子醒来。浑身酸痛。
四周还有另外三个人,面容笼罩在黑暗中。
“嘿,他醒来了。”我身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容憔悴,但穿着整洁笔挺的西装。
另一个男人说:“醒来又如何?还不是要跟着一起等死!”这男人在墙角抽烟,火光闪烁,他臂膀画着刺青,看上去有三十来岁,一脸灰败。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何处,而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窗边的男人,方才一直在观察外面的动静,这时他放下枪,缓缓向我们走过来,穿着警服,高大健壮,读懂我眼中的迷茫:
“这里是丧尸区。”
丧尸区!我忽然警觉起来,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丧尸区,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警察指着纹身男说:他是因为抢劫。"又指着老人家说道:”他是一位钢琴家,因为演奏失误得罪权贵。那你呢?”
我摇摇头,奇怪的是我完全想不起来。
“他大概是受刺激了!我见过一个人要被流放的前夜彻底疯掉了!”钢琴家怜悯。
空气因沉默而凝滞。
我从我的口袋拿出一张照片,在那上面,草地蓝天为背景,我和我的妻子芳芳一直搂着我们的孩子:萌萌。她手里牵着一大串五颜六色的气球,她的鼻子笑起来皱成一个小蘑菇。我记得我们那天特别开心,仿佛能透过照片听见那时的欢笑。
我忽地开口:“我叫吴仁,我是一个父亲,也是一个丈夫。”说出这话让我有些自豪感,同时也几分心酸,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街上的丧尸变少了,我们必须出去寻找食物。”警察拍拍我的肩膀,“振作点。”
二十年前b市爆发丧尸病毒而封闭。后来,国家因为资源紧张,实行丧尸制度,刚开始是一些死刑犯、政治犯、流浪汉等人被流放此地。
后来随着贫富两极化,富人掌握着更多的金钱和权利,他们的权利已经蔓延到刑法,一些没有权利和金钱保护自己的穷人因为得罪有权有势的富人,也被其流放至此。
但是我想不起来自己得罪过什么权贵。我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我为萌萌读完故事书,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那记忆如此深刻,我无法接受我被人流放至此的事实。
当我们走出,我这才意识到这里有多么荒凉,一栋栋高楼死寂破败,荒草在断壁残垣中疯长,大街上空无一人,不少尸体歪七扭八地横躺,从他们惨状可以料到他们生前遭受到怎样的痛苦,四处飘散着恶臭腐烂的味道。
死寂的,只能听到我们的脚步声。
悬疑|丧尸区这里是一处被上帝遗忘的地方。
我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一个小女孩蹲在地上,对着一具还算新鲜的尸体,发出诡异的声响。
当我们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时,她缓缓转过身,嘴里胸前身上都是乌黑的血迹,瞪圆的猩红的眼睛,带着纯动物性的嗜血本能,若不是她怀里揣着一个可爱的布娃娃,我不敢相信这曾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女孩。
警察举起他装着消音器的枪,一个子弹飞出,女孩一怔,继而向后倒去,布娃娃落在身旁。
我不敢相信:你是一个警察,你怎么能杀这么一个女孩!
“我若不杀她,她就会尖叫引来更多的丧尸!丧尸的听觉极其敏锐!更何况,”警察顿了顿,“她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了。”
我望向另外两人。
钢琴家双手合十。
刺青男兀自抽着烟,似乎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发生。
看来是真的。
“但也不能忽略她曾经为人的事实!”
他捡起女孩血淋淋的布娃娃,重新放回她的怀里:“我知道。”
就是从这时,我明白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
二
来到一家荒废的小超市。
我随手拿起一个肉酱罐头,竟然是2038年生产,可现在已经是2042年,打开一看,一阵恶臭扑鼻而来。
转眼看向警察,他倒是不挑剔,往帆布包里装了好些压缩饼干。他调侃:这个时候,没有理由挑食了。
纹身男四处翻找,终于泄气似地咆哮道:“为什么,一瓶酒都没有!好歹给我根烟吧!”
“麻烦你安静点!”警察道。
纹身男连连踢向售货架,发出好大的声响,估计隔几条街都能听见了:“被困在这个地方还需要什么希望吗!我们已经被判了死刑!”
“嘿,你们过来看,那边过来两只!我们必须快点走。”负责把风的钢琴家喊道。
警察提起颓丧的纹身男,后者听到消息脸上也掠过恐慌:“如果你说活着没有希望,你不如早点在这里等死,如果你还想自己继续跟着我们的话,那就管好自己跟着我们走!“
我们又带上几瓶饮用水。
大街上飘来更浓烈的腐臭味,越来越多的丧尸从远方狂奔而来,饥饿难耐的它们看见我们这些大活人,移动的速度更加敏捷。
正要转入一个街道,迎面竟又有一群丧尸,我们转换方向逃离。
这片区域四通八达,为丧尸的进攻提供便利。
很快我们被逼进一座低矮的建筑,所幸的是赶在大批的丧尸之前合上生锈的大门。
该死的,我们被困住了!
“先看看这地方是不是安全。这么大的一个建筑,说不定潜藏着更多的僵尸。”警察说道,他总是最理智的那一个。
“我们两人一组仔细搜查一下。”
我和钢琴家一组。
往里面走,才发现这是一座音乐大礼堂。只有那些积灰的座椅,散落的帷幕诉说着往日的繁华。
让我们惊喜的是,舞台上一架钢琴,静静地沉睡许久,让人有着不可打扰的神圣。
悬疑|丧尸区钢琴家远远的观望那美丽的钢琴,我看到他眼中的深切的渴望。
但在这个时候,理智的人要保持安静。
他抚摸钢琴,对我说:“你知道吗?当我得罪了那个权贵,他们逼我在两个抉择中做选择,一个是打断我的手,而一个就是流放此地。”
“所以你选择来这里?”
“是的,没有丝毫犹豫的决定。"他眼神愈发炯亮:“钢琴就是我的生命。”
纹身男和警察忽地从舞台后走出来:“你们必须要来看看这个。”
三
透过门缝,我们可以看到接近一百只的丧尸在那里徘徊。
可是根据墙上的内部结构图案显示,这是除了大门之外的唯一出路。
我们怎样才可以从这里逃生?
正当众人苦思冥想之时,钢琴家忽然对刺青男大喊:“小心!”
只见钢琴家迅速将刺青男推开一边,在他身后的黑暗中,一只丧尸张开血盆大口猛扑过来。
警察小哥虽然迅速做出反应,一枪击中丧尸的脑袋,但还是让它咬到了钢琴家的肩膀。
刺青男惊魂未定。
警察去丧尸来时的方向检查,来时他告诉我们,越来越多的丧尸建筑物边的树木爬上来,而窗户上的玻璃又全碎了。
”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我们撑不了多久。”
而且,现在我们面临着另一个同样严峻的问题:被咬伤的老人几个小时后就会变成丧尸,他无异于一个定时炸弹!
老人无力地靠在墙上,神情痛苦,默默地含着泪,他也明白自己将面临着什么。
我们看向他的眼神都掺杂着矛盾。
刺青男忽地用粗壮的爬满乌黑刺青的胳膊扼住老人瘦弱的身躯,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你想干什么!”警察怒不可遏。
“你们好好想想,这是一个机会啊!这老头正好可以作为诱饵引开丧尸。”他就像是一只贪婪的野狼,圆睁着因疲倦而发红的眼睛,疯癫不已。
“他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我愤慨。
“那些道德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管用了!他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有价值!”
他又怪笑一声:“我也是在帮你们救自己的命。”
“这样的事,我早就做过了,我可不是什么抢劫犯,我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死刑犯。”
呼吸着走廊里的混浊空气让人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外面丧尸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号一阵阵地捶打着每个人绷紧的神经,且越来越近,越来越疯狂。
我望着警察,他渐渐垂下与刺青男对峙的枪。
刺青男见之,一种狡猾的动物性的残暴浮现在他脸上:“快打开那扇门!”他对我咆哮道。
我望向警察,他点点头。
我捕捉到他眼底稍纵即逝的寒光。
刺青男把老人押在门边。丧尸的嗅觉极为敏锐,一闻到老人的鲜血,就渐渐向这里聚集过来。
我缓缓取下架在门上的木棍,打开门。
刺青男将匕首从老人的脖颈边移开,正要将他往前推时,伴着一声痛苦的哀嚎,刺青男右脚中弹,鲜血直流。
是警察开的枪!
在我把虚弱的老人拉走时,门那边的丧尸向倒地的刺青男一拥而上。
我们搀扶着老人往大厅方向跑,身后刺青男的惨叫声赶上来,有置身地狱之感。
“孩子们我有个想法。”老人虚弱地说道。
经过一个杂物间时,他陡然生出不少力气将我们推进去。
“呆在这里,我会让你们安全的。”
警察不解,我点点头。
因为当钢琴家关上门时,我看到他眼底焕发出来的光。
我忽然明白他这最后的决定。
不久,大厅传来激烈的音乐声。
我仿佛看到他如何整理好西装,身子像剑一般挺直,走向那老友一般的钢琴。
我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那曲子时而像战争的号角那般激烈,浑厚之余又让人心生轻盈,时而又像情人低语般深情婉转。
他的音乐传遍整个大厅。
丧尸们纷纷朝他扑去。
他飞舞的指尖被鲜血濡湿。
他一刻不停也不停止演奏,直到最后一丝生命消逝在钢琴的震鸣中。
他在人生尽头以自己最喜爱的方式告别人间。
在最后一只丧尸路过时,我和警察立刻从杂物间出来,飞奔向那个通往另一出口的门,那扇门前,一摊模糊的血肉,露着白花花的骨架。
我不忍细看。
我们从那扇门来到出口时,那生命的钢琴曲落下最后一音。
四
我们来到郊外,丧尸渐渐减少。
为了谨慎起见,我们爬上大树上,稍作休息。
惊魂未定,我拿出照片祷告:请一定要让我活着回到家人身边。
警察也在看照片。照片上一个穿警服的女孩搭在他的肩上,格外亲昵。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问警察,他可从来没有提起这件事。
“我是自愿进来的,“为了她。”他指着照片上的女孩,“我要找到她。”他抬眼望向苍茫的城市,眼底闪着期冀:我认为她就在某地等着我。”
“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心中突然升腾起曙光:“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他沉默地点点头。
”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命运真是难以琢磨,我渴望着回到外面的活人世界,而这个男人却为了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堵上自己的性命与自由。
“在法律上判为死刑的人,即使回到活人的世界也注定是死。”
“这是我的选择,我没有得罪什么权贵,我也没有犯错,我是清白的。我不属于这里。 就算要打官司,我倾家荡产也要赢。”
“你确定你要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嗯。”
“有时候我不确定哪个才是活人的世界。”他没来由地叹了一句。
他带着我继续前行。
我们走得更远。
直到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戈壁。
他手中拿出一个仪器。
一面高且坚实的大墙突然显现在我们的面前。
世界就在另一边。
“你真的决定回到真实的世界吗?”
“嗯!”我坚决。
他指着那面墙上的梯子:“沿着这个梯子一直往上爬。你会见到那个真实的世界。”
“经过了这么多考验,你还是要决心找到她吗?”
“我必须要找到她。”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神笃定。
我心惊,怎样的幸运儿才可能活下来。
他决心要找到的她是活的她,还是已经变为丧尸的她。
我不忍继续往下想。
我握住梯子,手心处传来阵阵难以捉摸的颤栗。
也许,另一端,会有一个守卫正准备随时用枪瞄准我的脑袋。
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有一丝机会我都要试着拼命。我每上一级,我心中的恐惧就越加沉重,但对要回家的渴望与喜悦也愈加浓烈。
五
我爬了很久,直到强烈的闪光灯笼罩我。有如舞台一般绚丽。
一个穿着花哨的主持人站在高空机上对着我喊道:“吴仁先生,上来!面相全世界的粉丝们问个好!”
一个黑洞洞的摄影机升到我面前,我哑然。
地面有很多人举着手机对我拍照。对我尖叫,好像我是个大明星。
我以为当我越过这面墙会有警卫员用枪瞄准我,我以为我的妻子和萌萌正在墙下等我,或是其他可能,但眼前发生的一切超乎我的想象。
接下来,又有如坠梦里,我被送上一辆华丽的大车,有妖娆的小姐为我换上西装打上领带。
我询问身边的每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每一个人脸上都是莫名地兴奋。
我被带到市区,繁华奢靡,与丧尸区的荒凉大相径庭。
直到我下车,推上一个舞台,四周坐满观众,阵阵的欢呼声有如海浪令我骇然。。
还是那个主持人,他热络地上来同一脸茫然的我握手。
“吴仁先生,我们很高兴您能来到这里,你的到来真是一个奇迹!”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我拉到这里来?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驱逐到丧尸区?”
“你必须告诉我!现在!”
那个主持人仍是毫无波澜地招呼我坐下。
“你是我们丧尸游戏的闯关英雄!通过您传送过来的丧尸是视频真让人大开眼界。”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游戏!你们认为那是游戏!多少人在那里死去!”
我起身正要离开,但在我即将迈出一步时,我发现我浑身都僵硬了,就像我的身体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沉重得无法控制。
我整个人像个雕像定在那儿。观众大笑。
他们各种放肆的大笑像一根根尖利的银针一般让我整个人难受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舞台周围的银幕全都亮起来,上面播放的竟然是我在丧尸区遇到的那些事。
主持人走到我面前,我发现他手里捧着一个电子产品。
“你是我们的闯关英雄,第三代游戏机器人。”
说罢,他摁下电子产品上的一个键,我发现我又能动了!
我感到深深被愚弄!这些人不知道不知道在耍什么小手段。
我无法控制住地咆哮:我不在乎你们在进行什么愚蠢的电视节目!我要回我的家!我要见到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他咧着嘴,一脸油腻的笑,掩藏不住的好整以暇,我竟然觉得这笑容有些熟悉。
“没错,我必须回到他们身边!我的女儿……”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唯一的照片,但当我看到上面那两张脸,我发现她们竟然变得这么陌生!
“你的女儿叫什么?”
“我的女儿,她叫……她叫……”我竟然想不起她的名字!
照片上的人儿是那么可爱,可是我还是说不出她的名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揪起主持人的衣领,他狡猾的脸放大。
“考虑到为了证实你的身世,我暂时关闭了你的记忆系统。”
“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这些记忆并不是真实的。我们的第一代和第二代机器人由于没有情感鼓动,无法在丧尸国度中坚持下来,于是我们在第三代,”他指着我:“也就是你,吴仁先生,我们在你身上设置了情感开关和情感记忆。”
“并没有这么两个人,这只是你脑中设置出来的人物,为了鼓动你在丧尸游戏中顺利通关。”
“所以你才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我们分享你在丧尸区的疯狂体验!你是一个大明星啊!”
“那这张照片如何解释?”我拿出我的全家福。
他把手中的电子产品展示给我看,上面有着一张同我的照片一样的图片。
“如果我们愿意,可以把人脸转换为其他人物,而你的记忆中的人物也将跟着转换。”
“这只是一个键的问题。”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
谁来告诉我不是真的!
我一直在大叫。
主持人一脸不耐烦地摁下一建,这次我虽然大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我被静音了,但我的听力和视觉还在。
我看到观众更加扭曲的放肆大笑,那些如狂浪般的笑声一阵比一阵汹涌,拍击在我身上,使我渐渐疲软,心也在不止地下沉。
主持人又在我耳边不断地念叨,我以混乱的神志拼凑出真相:我是游戏公司制造出的情感机器人,驱逐制度的确存在。我的主要作用是录下丧尸区的事情,给富人们提供娱乐。
“要知道我们很多机器人虽然同样能传送影像,但是只有您走出来。”
“你成为了一个大明星。”
我不想成为什么大明星,我只想有家人。
而现在,我羡慕警察,他的情感是真的。他的她的确存在。
而我的呢?
我选择重新回到,作为一个情感机器人。
我还想体验做人的滋味。
科学家将电极接上我的大脑。三秒后,我将彻底恢复出厂设置,我的家人重新回到记忆里。
疯狂的活人世界,再见。
我希望我永远不要回来了。
无戒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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