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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翁婿”谈话
蓝金川不动声色地将电视音量调小了一些，这让顾海明白，他还是有意愿跟自己谈话的。
客厅里的灯光过分明亮，似乎让所有微妙的情绪都无所遁形。顾海上半身微微前倾，交叉着双手撑在自己膝盖上，说：“伯父，蓝彦哥的情况……我也听说了。我知道，这么多年，您和伯母、妤儿，都很不容易。”他从自己的手指上抬起视线，看着蓝金川，一脸诚恳，“我想尽一尽自己的棉薄之力，来沙怀之前，我联系了一名医生过来……病人为先，我希望伯父，不要拒绝。”
闻言，蓝金川握着遥控器的右手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似是对他的话很是意外，不过他扫过来的一眼还是冷冷的，语气也是冷冷的，他说：“你有这份心，不容易，不过我家的事，外人还是别插手的好。”
拒绝了！干脆利落的样子。而且，他顾海此时此刻，于蓝家就是一个外人！
不过知晓他们家情况的人也是明白蓝金川的苦衷的——他不是不给儿子接受治疗的机会，实在是历经这么多年磕磕绊绊的治疗结果，他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顾海眼眸微垂，面无表情，似是也没有多受打击。想来他这还是时隔三年之后第一次上蓝家的门，人家心存隔阂，怨他，气他，拒他，都在情理之中。
所以他并无气馁，只是神情黯淡了一瞬，温声道歉：“伯父，我当初……有负妤儿，现在回来了，希望能得到她以及你们二老的谅解。”至于为什么离开，他没有说，或许在他看来，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只要离开了就都算是一种辜负，解释不解释都一样。
蓝金川不作声。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表明心迹：“我能找到最好的医生给蓝彦哥……我希望伯父肯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听到“最好的医生”，有那么一瞬间蓝金川是拒绝相信的，毕竟谁是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生在哪里高就，对普通大众来说就跟想触及宇宙中的恒星一样遥远，谈请到人家，无异于天方夜谭，想都不敢想。但他潜意识里又认为顾海不是个会信口说大话的人，至少三年前那个他所熟识的顾海不是。
他难免心思微动，那双瞪着眼前这个神情笃定的年轻人的混沌眼睛里，有不可置信的疑惑。
顾海报之短暂的微微一笑，说：“还请伯父相信我。卢医生明天就到沙怀。”
蓝金川：“……”
要相信他吗？他既然有这等本事，那早干嘛去了？早在三年前，四年前，五年前，初认识蓝妤初见到蓝彦的那个时候，怎么没说过要帮忙？难道一别快三年，这期间他还“回炉重造”了一番、让身份翻天覆地了不成？再说了，他这次也有回来两三个月了，偏偏在换亲这个接骨眼上才出现，说要为蓝家为蓝彦出力，并已经请了医生来……这，要怎么解释？
或许他离开的这几年，真的有幸认识了一位两位著名的心理医生吧，这也是能说得通的。
他记得几年前蓝妤第一次带顾海回家的时候，顾海可是说过自己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的。
想到这里，他怀疑自己可能放大理解了他“最好的医生”的意思，于是平复了一下方才大为激荡的心情，视线再度转到电视屏幕上，幽幽地说：“卢医生……那来就来吧。”顾海的诚挚态度，他还是不太忍心拒绝的，一来太不留情面了，也是徒增自己跟女儿蓝妤之间的摩擦；二来所谓的“最好”医生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死马当活马医，他还是不想放弃任何一次给儿子蓝彦就医的机会的。就算权衡利弊，他让步如此，也绝对是给顾海面子了。
顾海终于心下一松似的，轻轻笑了，说：“谢谢伯父。”
新闻联播已经开始，蓝金川仿佛听的认真，顾海也就不再说话，陪着他静静看了一阵。
蓝妤将厨房门打开一道缝，弄出了响声，顾海望过去，就见她露出头，正不断朝他挤眼勾手指，示意让过去。顾海坐的位置靠里侧，去厨房并不需要经过蓝金川面前，起身迈几步就可以了，但他还是看了蓝金川一眼，像是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这样乱走动算不算太失礼，最后终还是对着蓝妤那边摇了摇头。
蓝妤性子活泼，甚至很多时候有点粗枝大叶，可顾海觉得目前的自己，实在不宜招蓝家人的烦了，况且如果卢医生对蓝彦的病也无计可施，那到时候蓝妤还是会被嫁给别人，他没有筹码抗争，就什么也改变不了。心里压着这个事，他也着实轻松不起来。
蓝妤想唤走他，的确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无非是怕他干坐着无聊。此时正好她妈喊了一声上菜，就一下将门完全打开，回头进去端菜了。
饭桌上，气氛还算和谐，因为蓝金川不在——他端了自己和儿子蓝彦的份，去了儿子房里。蓝妤本来自己想去的，但没被准许，连她妈也被留下，陪客人了。
蓝妈可能因为白天没让顾海进门一事觉得难堪，不怎么敢让自己对上顾海的视线，匆匆说了几句“多吃菜，多吃菜”之后，就和蓝金玉有一搭没一搭聊去了。蓝金玉眉眼弯弯，全程有说有笑，也因为打心眼里喜欢顾海这个小伙，怕他拘谨吃不饱，时不时还往他碗里夹菜。蓝妤也是，仿佛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正沉浸在恋爱中的那种幸福，除了给顾海夹菜，也给她妈和姑妈夹——她最初听到她爸妈的那个“谋划”时，眩晕感的确不亚于被人拿着棒槌当头一击，但此时此地见到顾海，更在厨房里听了姑妈说他找了医生来的事，就觉得灰暗的心里被注进了一丝光明，想事情似乎也就没有开始那么糟了。
顾海话不多，见人往自己碗里夹菜，就礼貌客气地回一句“谢谢姑妈”、“谢谢妤儿”。他低着头吃饭，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别人不容易看见他的表情，也就不怎么知道他心里一装着事就食不能下咽的痛苦，并且，这是他一天之中，第二次为难自己了。
家里卧室数量有限，但顾海以前来的时候不是没有留下过过夜，但这一次他是不请自来，觉得实在没理由继续留下打扰，饭罢就告别，提出去附近找一家旅馆饭店什么的住下。
蓝金玉心疼他人生地不熟，怕他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住处，就提议让蓝妤送他过去。许是她了解侄女儿的心思，给两个年轻人制造独处的机会，蓝妤感激地搂着她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之后又小心翼翼暼她爸妈一眼，像保证什么似的说自己送完就马上回来，然后才领着顾海出了门。
坐上了出租车，她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说：“这诡异的气氛，真是憋死我了！”她侧头盯着顾海看了一阵，顾海就抬手蹭了蹭她脸侧的头发，笑了。蓝妤枕在他的肩头，声音里泛起难过：“我妈今天不让你进门，害你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可我又睡过了头，什么也不知道……对不起啊阿海，你是不是当时特别恨我们啊？”
顾海微微侧头听她说话，完了抿着嘴笑了笑，慢慢抬眼望向前方无尽的灯火，说：“没事。我感谢后来他们又让我进门了，也给机会让我能找医生来。”
“……”
医生……
有用没用还两说呢！
两人都没在说话了，却仿佛都听见了对方心底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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