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微信公众号“老家睢县”,作者:喜全,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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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起
初三了,梦也开始碎了。
教室里,原本簇拥着的课桌,一张又一张地离去,同窗之情,人生第一次有了离别之意。没有哭泣,也没有告别,一辆自行车,拖着陪伴自己三年了的课桌与方凳,默默运回家,置之于南窗,墓碑般祭奠这段刻骨铭心的师生情、友情、爱情!
照片
六月了,老崔心情有些沉重,这一天,老崔特别失落,小韩元走了,熟悉的“起立”声,再也听不到了,三十六张档案表,像一枚又一枚军功章,被他郑重其事,一张又一张地按在每张课桌上。二十张熟悉的面孔,还没来得及上战场冲锋陷阵,就不见了。一管胶水,在三十六双手里,你传我,我递她,战旗一般,激励着低沉的士气。
同桌军伟,快刀斩乱麻,只在照片的背后,用胶水画了个×后就递给了我,犹豫的我,犯了老毛病,接过胶水的手抖抖索索,还没来得及从桌上捻起相片,就被前排的秀丽一把夺了去,我的脸“腾”地一下子红到脖梗,军伟一脸坏笑,秀丽很认真地帮我粘好照片,扭头递给我,一脸微笑,露出一颗半小兔牙。
喜欢一个人,只要默默看着她就好了,哪怕只是一张倩影。秀丽是个爱笑的女孩,马尾辫像只小松鼠,蹦蹦跳跳,可爱极了,那一颗半小兔牙,刺得我心直痒痒。
毕业合影,她站在我身前,侧身望着我,莞尔一笑,我心有会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她像是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慌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我和军伟笑得前仰后合,“掩口葫芦”,在同学眼中,她是笑不“掩口”,我是闷“葫芦”。
踏青
老崔一家四口,儿子、女儿前些年也陆续走上了讲台,他在家里,学校里都是孩子王,别看头发花白了,乐呵起来一脸的阳光,总爱搞点“出其不意”的事。
军伟、国梁是他认定的书法奇才,一个被誉为启功小子,另一个被唤作中石怪才,在他眼中,汪周是情歌王子汪信哲,崔道全是摇滚巨星崔健,就连坐在最后一排旮旯里,常常拿出晴天草,蓍草,《易经》为我们卜上一卦的黄粱,也被他敕封为“黄半仙”。
每天我们都翘首以待着崔老师的语文课,坐在前排门口的小韩元,只要高喊一嗓子“起立”,男孩子们个个生龙活虎,腾挪蓬勃,大有恰同学少年,搏击中流之豪迈,女孩们叽叽喳喳,百鸟朝凤般抖擞着身上翎毛,眉眼生情,顾盼生辉,每节课都像是舞台剧,人仰桌翻,好不热闹。
我的名字里有个“喜”字,老崔像是预谋已久了,在讲到《白毛女》那节课时,竟让我扮演起“喜儿”,他演杨白劳,手里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根红头绳,非要给我扎起小辫来,他还有板有眼地唱起“北风吹,雪花飘,雪花飘飘年来到……”,最可气的是,他竟让秀丽演黄世仁,硬生生把我这个男扮女装,脸都羞红到腿肚子的“喜儿”抢了过去。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鸟儿在碧绿的梧桐叶下啁啾,估计是村东头那一泓春水惹起了他老人家的春愁,四月初,一个周五的下午,老崔竟笑眯眯与不苟言笑,整天黑着脸的数学老夫子——王天霸,置换了两节课。
整整一下午,天高任鸟飞、水阔任鱼跃,我们像一群小鸭跟在崔老师身后,屁颠屁颠地春游,踏青喽!一群农村孩子,河沟里摸爬滚打惯了,哪个桥窟窿里有鸟窝,都摸得一清二楚,都撒了欢儿,女孩在河堤上掐野花织花环,男孩儿在水边折杨柳编柳帽,一望无际的豫东平原上,墨绿色的麦浪,浩浩荡荡,一座座小村庄,岛子一样,隐约其间。
三五成群,两两成双,草窝里,呼啦啦杨树下,四十个小小子儿,十六个小闺女儿,在最熟悉的小河边,落英缤纷,天高云淡,畅谈着未来、明天,小小的烦恼、忧愁,皆沾满了青草绿水气息。
我姨姥姥家有十几亩果园,一到暑假,我就变成一个快乐的小果农、守林员,牵着小黄狗,跟着大我五岁的小舅,穿梭在挂满苹果、酥梨的果园里捡拾被鸟儿,虫子啄蚀而掉落的果子,夜里睡在果棚内的凉席上,感觉有贼来偷果子时,就会放狗吓唬吓唬,果园活忙的时候,我就跟在大人的身后,帮着喷波尔多液、剪旺条、将苹果树苗拦腰截断嫁接柿子嫩芽……
道全、保健、辉勇,还有我,光屁股一块儿长大,同一年出生,辉勇八月,保健六月,我四月,道全二月理所当然是我们仨的老大,调皮捣蛋的事,四个人只要在一起,手就痒痒,不做点啥,心里好像过不去似的,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韩老师家的梨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被我们四个摸走了好几十个。初二的时候,道全因为数学不及格,头上吃了王天霸三四记爆栗,随后的一个星期里,王天霸的教师宿舍门前,竟先后冒出了死青蛙,死蛇,死蝙蝠,别看王天霸黑脸,却怕极了这些小动物,害得他从此每天傍晚都骑着一辆破链盒子自行车逃回老家,再不敢住教师宿舍了。
初三了,碍于脸面,也该有些风度不是?已经改邪归正一年之久的道全,趁老崔没注意,把我们仨用眼睛勾到了桥底,轻车熟路,保健,辉勇做人肉梯子,弯腰蹲下身子,道全两脚交替踩脱了布鞋,一脚踏上一个肩膀,双手扶着桥墩,小声地喊了一句“起”,只见保健,辉勇稳稳当当弓起腰,立直了身子,我站在桥外,若无其事地放着风,真是怕啥来啥!
秀丽一袭黄裙蝴蝶蹁跹轻盈飘到我身后,大叫一声,吓了我一个大白脸,平时以胆大著称的道全,差点摔了个仰八叉,道全不愧是老大,不动声色递了个眼神给我,我躲躲闪闪望着秀丽,吞吞吐吐地说:“桥……桥头有……有两棵桃树……”
还没等我说完,秀丽拉着我的手,直奔桥头。
三个不仗义的家伙,挤眉弄眼,就差吹流氓哨了。
那两棵桃树苗是我上个星期日,在桥下放羊时就踩好点了的,本打算踏完青放学后,就将它们移栽回西院里与青竹为伴的,秀丽可认不出哪个是桃树苗,哪个是水柳苗,小嘴撅得能拴条小毛驴,刚才还紧紧抓着我的小手,一甩,扭身就要跑掉,准备不再搭理我,我慌忙牵住她的小手,把她拽了回来,她笑起来的样子,可爱极了,我示意她蹲下身来,我用碎瓷碗片儿轻轻地把两株桃树苗刨了出来,桃树苗直根的底部各有一颗桃胡,她开心得像只小麻雀,捧着那株大一点的就去女生那边炫耀了,她真像是五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让人哭笑不得。
征文
五月中旬,我逃了两节课,一节是冯大个的物理,一节是王天霸的数学,天气热得实在受不了,烦躁、无聊一起涌上心头,答应老崔在语文报刊上的征文两天过去了,竟没憋出半个字来。
本打算径直跃过校院墙豁口,回去帮母亲掐西瓜秧尖,又怕她老人家拎起扫帚再将我撵回学校,随作罢。
背靠着河堤上的大杨树,痴痴地望向远方,早熟的麦穗微微发黄,一个月后又将是一个丰收的热火朝天。
心刚刚收拢回来,正准备构思一下征文的内容,脖子里突然掉进了一只“毛毛虫”,我“噌”地蹦了起来,手忙脚乱,歪着脖子,扑拉着脖儿梗,等我找出一嘟噜“毛毛草”时,秀丽双手捂嘴,已笑得直不起腰了,我捏着那只胖胖的“毛毛虫”在眼前坏坏地摇了摇,正准备捉弄她一番,却发现远远的田埂上站立着母亲和大娘的身影,秀丽见我又在痴呆,以为我在耍她,一双杏眼斜斜地望向我眼光注视的远方,一双绣花鞋早已准备着逃跑。
过了好一会儿,她实在憋不住了,就完全放弃了防备,站到我身旁,和我一起并肩眺望着远方青黄的麦浪。
“你在想啥呢?”
我指点着她望向远方两个模糊的身影,说:“那是俺妈还有俺大娘。”
秀丽家是后吴村临街从西数第二家,第一家是磨面坊,每次我跟母亲一起去磨面,我和她有时会趴在墙头说上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回家的途中,母亲却不嫌牢骚,总问我:“她是谁?”而我也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懒懒地回答她:“就一同学前后桌没啥的!”
秀丽不相信那是俺妈和俺大娘,也难怪她这么想,她们俩只是浅浅的身影,根本看不清穿的是什么衣服,甚至有多高都看不大清。我俩打完赌,就牵着手,猫着腰,摸到距离我家西瓜地不到半里的麦田里,透过麦穗,看清了母亲圆圆的脸庞,秀丽的瓜子脸登时通红起来,她含羞地在我脸上印下了两片香吻。
“两片香吻”真是有如神助,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一节课的时间,笔下竟洋洋洒洒,成文千言。
看瓜
六月初,如芒在背的中考终于结束了,为了消磨掉放榜前一个月的煎熬,我从十字街口的书摊上,买了几本闲书逍遥。裹躺在爷爷用尼龙绳编就的藤床上,人字形的瓜棚架上葫芦藤叶,荫蔽成凉,朝霞夕阳,虫鸣星光,好似世外桃源,人间天堂。
眼看着鸡蛋大的西瓜纽像一个个气球,被炙热的阳光,冰凉的井水,越吹越大,夜晚摸瓜的毛贼,窸窸窣窣隐蔽在瓜田外即将收割的麦穗间。一个偷瓜老手对付盗瓜小贼,还不是手到擒来,手电筒一照,大喊一声:“别憋了,看见你啦,给我出来!”
逮着的总是那几个馋嘴的小屁孩,捉猫猫一般,吓唬几句,不当真的。
从瓜藤根上数,当第七根瓜须枯萎的时候,西瓜已八成熟了,这时候,新刈的麦茬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拾麦穗的少男少女多了起来。自从中考与秀丽在回来的公交车厢分别后,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二十天,期间我跟母亲去后吴磨过一次面,她们家堂屋门紧闭,几只在大门后阴影里的母鸡,正在土窝里圆咕隆咚地打盹。母亲见我一脸的灰头土气,好似在劝慰我一般,跟磨坊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你们村麦子咋熟恁早类!种的啥麦种呀……”
瓜熟的日子,需要特别的小心,刺猬、田鼠、野兔最可恶,它们一般都在后半夜出来光顾。好多天没见秀丽,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深蓝的夜空,一轮满月将天地照得如同白昼。没了心情,吃过晚饭,就早早猫进瓜棚辗转反侧了。
“咕咕”、“咕咕”……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期盼已久的爱情鸟终于来到,我赤脚飞奔向那脆生生的笑声里……
站在前面的是俺那朝思暮想二十天,前后桌的女同学,站在她身后的是吐着舌头,东闪西躲的小黄俊。
还没等我开口,秀丽一本正经扭头向她弟弟介绍着我:“俺同学,你见过的,快向你哥打个招呼!”
黄俊才上小学二年级,却鬼精鬼精的,上前就笑眯眯地喊我“姐夫”,弄得我跟秀丽两个忸怩得不知所措!
我把她俩领进瓜棚里坐下,才发现她俩手里都拎着一个鱼鳞袋,袋子里鼓鼓囊囊的,不用问,一定是拾的麦穗。
秀丽黑了点,却更可爱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直勾得我心里痒痒。
我们仨捶了两个西瓜,吃了个水饱,小黄俊听着我俩来来回回就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早就不耐烦啦,他钻出瓜棚,在瓜田里假模假样东拍拍,西摸摸,像个老瓜农似的背着手,嘴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不错,不错,十个已熟了六个……”
我和秀丽笑得前仰后合,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就牵在了一起,我望着她,她望着我,好似我们从未分开过……
斗酒
离七月放榜的日子还有十天,我和三叔,还有父亲的好朋友洪海爷,大清早就起来摘了满满一机动三轮车西瓜,走街串巷,边走边吆喝:“拿麦换西瓜!新摘的大西瓜来喽!不甜不要钱!”
可能是价格定得高了些,转悠了七八个村,才卖了小半车,换来两袋小麦,外加几块钱的毛票。
眼看着太阳就要升到午饭点了,一上午的新鲜劲儿,现在变成了有气无力,懒散散地叫着:“西瓜,西瓜,谁要西瓜,给钱就卖呀。”
我站在车厢里,在陈半芝东西大街上四处张望,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在院子中央吭哧吭哧压水的军伟,听见我的叫卖声,正疑惑着是不是我,刚一抬头,就遇着了我那渴望的目光。
更惊奇的是,军伟的父亲——利民叔,竟是洪海爷的初中同学,可真是亲上加亲。
三叔驾驶着三轮车,直接开进了军伟家,利民叔拉着我和洪海爷的手,将我们让进堂屋,吊扇开得大大的,利民婶招呼了两句,就赶回厨房里忙碌起来,军伟却开了四轮车,突突一阵狼烟冲出了大门,我内心正疑惑着,突突的响声又冲了回来,只见他从车座上大步迈进车厢,旋即又翻身跳下,手里拎了七八个凉菜,满脸堆笑着跨进堂屋里来,把菜放到桌子上,又转身跑回车厢去,车厢里竟堆了小半车厢的啤酒,我和三叔搭了把手,三个人来回跑了两趟才搬完。
客套的话,还没说上两句,每人半斤白酒已下了肚,酒酣耳热,真是应了那句话——酒壮怂人胆,平时不爱说话的我,在利民叔,军伟带动下,竟没大没小起来,五个人玩起了“击鼓传花”、“大芝麻小西瓜”、“五魁首”的行酒游戏来。
当他们三个大人在回忆学校时代的美好时,我和军伟也在怀念着不久前不得不分开时的无奈。
我和军伟每人五瓶啤酒下了肚,也不怕害臊了,别看军伟平时大大咧咧的,内心的小秘密可真不少呢!
他嘴上虽不承认,内心却一直喜欢隔壁班的张盼来着。
被我戳中了心中的秘密,他竟以牙还牙起来,当着三叔还有洪海爷的面,竟揭起我的脸面来,说我怎么背地里拉秀丽的手,上课的时候眉来眼去地传小纸条,两天不见就害相思病……。
利民叔、利民婶、洪海爷、三叔瞅着我们两个小醉鬼斗得不可开交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我整个人都通红起来……
九十年代的农村,中午断电是时常的事,才断电不过几分钟,五个在酒场上,赤膊上阵的老少爷们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河里钻出来一般。利民叔把我和军伟叫到了西屋,让我俩把平时浇地用的发电机抬到四轮车前,只见利民叔三下五除二,从四轮车的飞轮上扒掉皮带,旋即转绕到发电机的轮槽上,将照明电上的闸刀扳下来,接上从发电机引过来的电缆线,吊扇又嗡嗡地转悠起来。
这顿酒,一直喝到夕阳西下,桌上杯盘狼藉,桌下酒瓶堆积如山。眼看着天要黑了,利民叔担心我们开车走夜路不安全,就不再劝了,我们仨把半车的西瓜卸在了军伟家的院子里,利民叔非要让军伟扛几袋麦子给我们,被洪海爷训了几句,随作罢。
不让他俩送我们仨,他俩说啥都不干,一辆三轮在前边风驰电掣般飞奔着,一辆四轮车在后面狼烟滚滚一路颠簸着……
乡间的小路上,我们一路大叫,一路高歌,一路祭奠着一去不返的同窗岁月!
相亲
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一大早,学校的大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榜的大人们。
母亲不识字,父亲在外地打工,我远远地站在人群的边沿向里面张望着,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人群才渐渐散去,当我正准备走近,去瞧那贴满了半面山墙的红纸时,却迎面遇到了老崔,他的脸上乐开了花,还没等我叫上一声“崔老师”,他就迫不及待地向我宣布着比蜜还要甜的好消息:“喜儿呀!考得不错,快去看看吧!”
我“嗯”了一声,快步走向墙边,仰头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细数了一遍,全校我第十二名,秀丽第三十六名。
照往年的分数,全校前十名都有机会上县一中,我的分数处在一个尴尬的坎上。我却一点都没感到尴尬,在内心深处,我是讨厌上学的,只想守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儿,做个逍遥的农民。
等我向母亲汇报了成绩后,她的脸色刚开始有些难过,当见我一脸的笑呵,没过多久,她也满脸堆笑了。
母亲又问了我的同学、那“前后桌”考得咋样,我如实回答了。
当最后一茬西瓜卖完后,母亲把老媒头詹四请到家里来,说要给我说媒,我站在院子西南角菜园里,听着詹四那一套把一脸麻子都说成一朵花的把戏,心里十万个不愿意,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说媒,不就是想收点说媒费,吃人家两条大鱼吗!
还没等詹四说出个四五六来,我跑到母亲面前,第一次顶撞了她老人家,大声宣布着:“我不愿意!”
说完我气呼呼地跑出家门,老媒头詹四再待着也没了趣,说上两句不痛不痒的话,灰头土脸地溜走了。
等晚上我肚子咕咕叫,实在顶不住了,才灰溜溜猫回了家,掀开锅盖,拿起母亲留在箅子上的两张葱花饼,狼吐虎咽起来,母亲听到厨房里的走动声,悄悄走过来,看见我那一副狼狈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挂起箅子,用舀水的马瓢刮了大半瓢米汤递给我,拍着我的背,边拍边说:“慢着点,真是饿死鬼托生的……”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母亲烙的葱花饼真香……
才缓和不到两天,母亲又旧事重提了,这次没叫媒人,却叫来了大娘、三婶、四婶,她们四个像是三堂会审一般,把我那点藏在内心深处,不可与外人道的小心思,审问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一大早,大娘、三婶,四婶把压箱底的衣服都给抖搂出来了,打扮得像是三个小媳妇,一路浩浩荡荡奔向后吴村。
到了午饭点,还不见她仨回来,母亲炒了一桌子的好菜都凉了,我想偷吃一口,手背被母亲敲了一筷子。
直到下午两点半,她仨才有说有笑地赶回来,母亲欢喜地将她仨让进堂屋热了好几遍的饭菜前坐下,问长问短起来。
没想到她仨已经在秀丽家吃过了午饭,母亲置办了一桌子好菜全白忙活了。我却顶不住了饿,把盘子拉近,山珍海味般胡吃起来,母亲看着我那没心没肺的样儿,也跟她仨叽叽喳喳笑起来。
原来秀丽她们家也很中意我这个未来女婿,两家门当户对,又是同学,能说得来,知根知底的。母亲早相中了秀丽这个儿媳妇,秀丽那丢了的半颗小兔牙的“典故”被她们四个说得眉飞色舞,母亲还故意“醋”我,高声向大娘、三婶、四婶宣布着说:“这下好了,咱家喜儿终于有人降得住了!”
秀丽男孩子的性格,小时候就特别调皮,她那缺了的半颗小兔牙,就是压水时,不好好压,被井杆撞掉的。
粜麦
这门亲事定下后,按着乡下的老理儿,我和秀丽直到结婚时,挑起她的盖头前,是不准见面的。可我们俩才不管呢!她家离我家不到三里路,在夜深人静时,一路的白杨树,用哗啦啦的手掌,欢送着一对痴情的恋人,你送我一道,我送你一程。
其实早在我念初二那年,母亲就已为我张罗起了五间红砖蓝瓦的婚房,小院子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邻居大嫂笑她“想抱大孙子,想疯啦!”
我和秀丽定完亲的第二天,母亲坐上公交车进了趟城,挑选了几床最时尚的被套,回来后,又把大娘、三婶、四婶也请过来,大热天在吊扇下缝起我和秀丽冬天结婚用的新棉被。
订婚钱,秀丽她们家要了六千六,取个六六顺的意思,母亲却给了八千八,说图个吉利,秀丽的小嘴特别甜,叫了俺母亲一声“妈”。结婚的日子定下了,农历腊月二十六,母亲的意思是结婚加上过年,喜上加喜,乐呵!
今年的西瓜收成也不错,两亩西瓜足足换了四十多袋小麦,往年一亩小麦也就打七八袋麦子,两亩地顶多也就打上二十袋。
三叔的三轮车载满丰收的喜悦,开进了粮管所,我扛着一袋一百来斤重的小麦,走上从门口搭向仓库内麦山上的木板时,内心的喜悦,说不出来的爽,我好像看到了我的未来,一辆摩托车在田野里飞驰着,秀丽坐在车后,紧紧地搂着我……
碎梦
父亲是在播种玉米的时候,才从外地赶回来的,虽然母亲早已在电话里将我与秀丽的婚事向他说得明明白白了,可真等他拎着一包衣服与被卧出现在我和母亲的面前时,还是给了我俩一个意外!
我与父亲有些隔膜,本想凑着这件喜事跟他缓和缓和,没想到,母亲刚一提起这件事,他的脸就拉下来了,我扭头躲回了西屋,听着他跟母亲在院子里争吵着。
父亲郑重其事地对母亲说:“喜儿还小,再让他复读一年,他的成绩不矬,不想让他像咱俩一样,吃一辈子庄稼馍!”
听到这些,我的眼泪唰唰地落下,却不敢哭出声来,伤了母亲的心。
傍晚,我偷偷溜到后吴,用暗号把秀丽约到村头的小树林里,将父亲说的话,告诉了她,她急得哭了起来,紧紧搂着我,我也紧紧地抱着她,安慰着她,斩钉截铁保证着说:“没事,没事,还有咱妈呢,这事由不得他!”
过了半个多月平安无事的沉默,复读的学生又陆陆续续把置之于南窗的课桌与方凳,默默运回了学校,早起晚睡,冀望着靠分数改变世代为农的命运。
八月中旬,我竟收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真是雪上加霜!我差点撕了它,父亲却将它一把夺了过去,他像是获得了一柄尚方宝剑,这事不知什么时候传到了秀丽家,没过多久,秀丽家托了人,将那订婚的八千八退回了我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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