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印记

作者: 晶酱牛肉丝 | 来源:发表于2024-05-12 16:23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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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知道每个人都对你脸上10cm的缝合感到好奇。

    当最后一批候鸟掠过天际,你出生了。你和所有人一样,呱呱落地之时嚎啕大哭。你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你的鼻梁旁边好似贴着一片刚刚落下的小枫叶。你始终记得妈妈的那句话:小枫叶是天使的印记,指引你降落到妈妈今生的怀抱里。你曾对此深信不疑。

    那日天气晴好,爸爸妈妈带你去动物园游玩。你们加入到狮虎山旁照相的长队中。排在你前面的小女孩正在撒娇,央求她的妈妈买冰淇淋。余光中,她瞥见了你的脸,突然失控地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妈妈抱起小女孩快步离开了。你就像突然被放到一个巨大的舞台中央,灼热的聚光灯炙烤着你,人群的目光燃烧着你,让你感到恐惧和窒息。

    比别人多一点什么,或者少一点什么,这不由你决定,但可能会变成你的罪过。这是小小的你从那一天开始懂得的事情。你一天天长高,小枫叶也跟着慢慢变大。你看到在《西游记》里,孙悟空攥着金箍棒突然出现在妖精面前时,妖精经常捂着嘴,被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这像极了别人看到你的样子。孙悟空对别人来说像遥不可及的英雄,而对你来说是无畏无惧的偶像。他一定懂得你心里的感受,可你没有他的神通,你多想能实现72番变化,哪怕变成一个美丽的白骨精。

    2

    人群于你,沉默而疏离,可你不由自主地渴望接近人群。那天下了课,你主动靠近女孩们欢快的小集体,想浸染一丝快乐。一个女孩斜视着你,和旁边的女孩嘀咕道:“这个不会传染吧?”另一个犹疑地说,“我……不知道啊,也许会啊。” 你想打消她们的疑虑:“我这个……不传染的,真的。”她们没有说话。寂静的对视。你顿了顿,接着问:“我可以加入你们吗?”她们撇撇嘴告诉你:“不好意思啊,我们人已经满了。”

    你想了各种办法,可她们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隔绝你。你终于相信,你和她们就像同极的磁铁,总是保持着无法缩小的距离。

    你走在路上,后背会突然被石子打中。你生气地转身,想要反击,但他们已逃之夭夭,还冲你做着鬼脸。你交的作业本,课代表不肯接,她拿着张纸巾勉强地捏在手里,一脸嫌恶,你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一个字。站队的时候,和你一排的小男孩们互相换来换去,谁都不愿意挨着你,你像一座孤山定在那里。

    他们看到了你外表的缺陷,你看到了他们心里的残缺。互相无法补全。你眼见自己周围生长出一圈移动的隔离带,别人不想靠近,你也不想踏出。

    四年级的时候,班里转来一个女生,叫曹钰。有一回,她趴在数学卷子上睡着了。醒来之后,她感到别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问他们为什么盯着她看——难道脸上有字么?“原来真的有。”曹钰摸着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直视你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我记得他们的表情,我知道脸上有东西是什么感觉。”说着,她把手伸到半空中,迟疑着。她不知道可不可以摸你的脸。

    你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往旁边一闪,仿佛她的手指会将你点化成石像。你对任何人的善意都抱有怀疑,甚至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们。如果错把捉弄误会成好意,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在别的女孩还天真懵懂、横冲直撞之时,你已深谙这个道理。曹钰怎么会懂呢,她脸上的字可以轻易擦去,而你的已经深入骨血。

    3

    你渐渐学会用沉默对抗一切。可是毛雷雷觉得你对他爱答不理,不将他放在眼里。那天,毛雷雷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告诉你:“岑娅,你妈妈在学校门口等你呢,挺着急的。” 你犹豫了片刻,心中疑惑妈妈为何会来,但还是起身奔向校门口。空无一人。你再次轻信了别人。你宽慰自己只是走了一些冤枉路而已,劝自己不要流下无用的泪水。

    而这只是开始。等你回到教室,你看到你的凳子被拉到一边,上面有两个黑脚印。桌兜里的书包被拉开拉链扔到了地上,书本散落一地,地面一片水渍。你拾起书本,轻轻在衣服上擦拭,心中忧虑没法继续用了。

    这时,你看到桌面上放着的,是你之前收在书包里的画。你的表情凝固了。触目惊心的红。画中人的右脸被人用红笔涂了一个红疙瘩,上方的空白处还有三个字:丑八怪。你没有一点对不起他们,为什么你无法得到安宁?你看向四周同窗几载的同学,这是怎样牛鬼蛇神的妖魔世界,你的孙悟空又在哪里?

    孙悟空没有出现,更多的妖怪围攻了过来。他们齐声叫道:“我们班岑娅一回头,吓死一头老母牛;我们班岑娅二回头,哈雷彗星撞地球;我们班岑娅三回头,山崩地裂水倒流。”

    他们哄笑着,狂欢着,好像刚刚听周星驰讲了一个笑话。你多想像孙悟空那样勇敢,“呔”地一声跃出,直面不怀好意的妖怪,无畏地与他们对峙,可是你没有勇气。你的隔离带在生长,越来越高,他们嘲笑的声音变得遥远,讥讽的面孔变得模糊,直至你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4

    其实从动物园那天开始,你就再也没有照过相。可是办完转学的那天,你从相册中取出那次去动物园时妈妈抓拍的照片,用肉色水彩笔涂在了那张定格的脸上。你承认那是一张普通的脸,你只是想要一张可以被人群淹没的脸,而不是会被人迅速定位的脸。

    你早已厌烦了世人的反应,你看到过太多忽然瞪大的眼睛;听到过太多没有忍住的惊呼;还有那些明明看到了,又迅速移开,再假装不经意地飘回来的眼神。

    到了新学校,那一切还会重演吗?你无法忘记那天的教室。无理取闹者的恶意,随波逐流者的起哄,旁观麻木者的冷漠,他们永远像埋伏在回忆角落里的毒蛇,不知何时就窜出来咬你一口。

    你曾无数次在日记里梳理自己对改变的渴望,对未知的恐惧。可是,不能再等了,你终于下定了决心。“妈妈,我想做手术。”你想让妈妈知道你是认真的,“妈妈,我不怕打针,不怕开刀了,我愿意接受手术。”

    你休了学,换上蓝白条纹的病患服,住进医院等待确定治疗方案。隔壁房间的小姑娘只有三岁,她的情况比你还要严重。她爸爸在医生告诉他做手术需要十几万之后,在一天夜里偷偷走了,留下字条希望有好心人收留小姑娘。

    你知道这一切的那一刻,扑到妈妈怀里大哭,双手在妈妈的腰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不肯撒手。直到那时,你才意识到自己还可能有另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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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会诊,医生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主张通过皮肤扩张术来修复。医生在你的右耳下切开一个入口,放入了皮肤扩张器。那是一个椭圆形的水囊,每两三天,就要往扩张器里注入生理盐水,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你学会每天观察水囊的大小和皮肤的颜色,衡量着自己离普通相貌的距离。

    你的右脸下如有一个肿瘤一般,渐渐鼓起。白天的时候,你不敢做太多的表情,连吃东西都变得谨小慎微。半夜的时候,妈妈半梦半醒间,总要看看你睡觉的姿势,如果压到了扩张器,就会轻轻碰碰你的手臂,让你转转身子。

    你不怕脸部的疼痛,也不怕后背僵硬的疲惫感,如果说你一直身处漫长而黑暗的隧道,如今你已经看到了光。

    渐渐地你适应了扩张器的存在,医生告诉你扩张的效果很不错。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着手准备切除小枫叶,移植新皮肤了。

    你心里五味杂陈,小枫叶自你出生就是你的一部分,它让你找到了世上最暖的妈妈,也让你体验了世间最冷的冬天。妈妈告诉你不必害怕,麻药起效后,手术只如一个长梦。

    10cm的长痕在术后带来更加难忍的疼痛。但是你觉得这是命运更好的安排。它将原本会绵延一生的漫长疼痛急遽压缩在这几个月内。骤雨过后,也许会晴空万里。

    你摩挲着脸上新的印记,至少那是皮肤的颜色,已经没有了秋日的痕迹。你仔细端详着自己新的面孔,发现缝合的间隙写着轻松和自由。在新的学校里,不会有人再知道小枫叶曾飘落人间。你会笑着告诉他们,那来自一场意外事故。而只有你明白,心里的伤口长成脸上的疤痕,脸上的胎记烙成心里的印记,并且永远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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