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刚过,天气仍然炙热如火,田野中却是翠绿如玉。这个季节正是稻子上浆的时候,也是各种杂草疯长的季节,于是农夫们便顶着烈日在田中拔草。他们每人背着一只竹篓,将拔起的草放到篓里,等满了再走出田地,倒在官道旁边的水渠沿上。一个老汉把满篓的草倒下,便坐在官道边上休息,将赤着的脚搭在水里抽起了烟。官道上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乘着一匹枣红色的健马信步而来,距离老汉三丈外便即下马,牵着马走过来,向老汉弯腰打拱道“老伯,请问这里去漳州该如何走啊?”
那老汉回身望去,见一位衣着华丽,腰悬佩剑,相貌俊朗的公子与自己说话,忙恭敬的站起身来。
少年忙笑着过去,扶住老汉的手道“老伯您还坐下,小可路过这里,向您打听下路。”说着扶着那老汉又坐下,自己并着也坐在了土路之上。
老汉未听清少年之前的话,见他说是要问路,便道“爷台,您要去哪里啊?”
少年道“小可想向老伯打听前面如何去漳州。”
老汉见这少年公子言语彬彬有礼,心下暗赞,转头望向身右边的路,指着左边一条道“少爷要去漳州,就走左边这条大路,只是绕些远。”他又指了右边的一条稍窄的路道“这条虽近,却是万万走不得。”
少年道“请问老伯,为何走不得?”这时他牵着的马欲向田里去吃稻子,被他大力拉了回来,让它只能吃到老汉刚才扔在水渠边的杂草。
老汉见马要去吃自己家的稻子,担心得几乎要跳过去拉开那马,见少年已快速将马拉转回来,悬着的心才放下,但想到右边那条路的去向,不禁打了个寒颤道“这条路公子可万万走不得。这条路过了花椒岭便到了柳家寨,是黄河两岸最有名的沙河帮的总会所在。沙河帮少爷总听过吧?”
少年摇头。
未及老汉细讲,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青衫少年同向而来。寻声望去见四人四骑一条线踏起尘烟飞奔而至。少年和老汉见他们是单骑而行,这官道又有一丈多,甚是宽敞,就没有躲避。哪知一骑刚过,第二骑快到,马上之人突然扬起鞭子向少年袭卷而来。少年见鞭子过来,心道,这人为什么无端的出手伤人。本想一招将他打下来,但忽然想到自己下山之前师父曾把自己叫到禅房中叮嘱“你于武功的悟极高,将来很有可能会是你众师兄弟中武功最高的。只是,你性格中执念太重,做事容易太过主观,而恃强凌弱。而执念越重,越是易坠入魔道的。所以你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执念,如果当真坠入魔道,为师定不会回护于你,更可能会亲自去清理门户,以保青云百年清誉。”这一刻,他有些明白师父所说的自己的执念是什么了。于是他只轻轻伸手,将来鞭之力化开拂到一边。
马上之人见未伤到少年,驰过之后呼喝着一起停住,四人折回头走过来,均抽刀在手。一骑当先奔到老汉面前,举刀便照头砍下。老汉被这突来的凶险吓得腿软,哪里还动得了。少年忙喝一声,飞身站起将手中的缰绳甩出打在刀面上,使刀偏开去,未能伤着老汉。甩开缰绳的同时便从腰间拔出了佩剑喝道“为什么无缘无故便要伤人性命?”
那四人并不答话,只是相对奸笑了一下,齐刷刷的跳下马来,三人提刀砍向少年,一人砍向老汉。
老汉还没有从惊吓中醒来,只是僵在那发抖。少年心下恼怒,哪里见过这样连话都不说,好没有理由就要伤人性命的。恨不得立时要了这四人的性命,只是念及师言,只好忍下。他转步躲开向自己砍来的三柄刀,剑身平击第四人手腕,将其单刀打落,先救下老汉。又回身以同样手法将另三人的刀也全部击落。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四名大汉还未看明状况,却都失了兵器,不禁心下骇然。齐叫声“快跑!”转身各自上马,扬长而逃。只听一人不转头的喊道“你今天得罪了沙河帮,敢不敢留下姓名?”
少年朗声道“留下姓名又怎样,吴震东是也!”
吴震东见四骑走远,并不追赶,转身探问老汉如何。这时,老汉终于醒过神来,也不理会他,颤栗着站起来,喊了一声妈呀就跑了。他本想再问些什么,见老汉走了也只好作罢。
他收剑入鞘,却突然发现自己腰间的玉佩竟然不见了,这可是自己此去漳州的信物,怎可丢失?
吴震东此去漳州是见自己的父亲当初为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陆离。而丢失的这块玉佩,正是当初两位父亲为子女定婚所交换的信物。
他七岁上得青云山,学艺十五载,武艺初成,始得师父之命准他下山。他在父母堂前度了一月,父亲吴升龙便命他去漳州,去见陆离。陆离是吴升龙的结拜兄弟陆云峰的独女,比吴震东大得三岁。其母生她之时难产而死,是以陆云峰只让她学些家传武艺不忍送出求师。而今两人早已经过了婚配的年纪,这婚事在三个父母当中便是最急的喜事。两位父亲早在一年前,就约定等吴震东艺成下山,两人相见一月,便三媒六聘将那陆离迎娶过来。
于是吴震东得了父命,便即上路。好在漳州离湖州不远,不几日便行至此。
吴震东在六岁时曾随父亲去过一次陆家庄,与陆离相处三天。那时陆离九岁,长发云髻,青白长衫,一双眼睛黑亮深炯,粉红的小嘴甚是可爱。而他更曾追在陆离身后,央求她让他亲一下 。两人早知父母已经定了二人的婚事,所以陆离就顽皮的告诉他,只要他能追上她,便可以让他亲一下。可是那时的他,又怎么能追得到她呢?但是这次,如果她再说追到她就可以亲她,绝不会像十五年前那样让她跑掉了。吴震东暗自窃喜,打算着怎么样才能激她再说出这样的话。
他又想到那时陆离带他去庄后面的山上玩,他趁陆离不备,藏了起来。陆离许久找不见他,便急得一直哭,为了找他右颈还给划了一道伤口。而他却越发的得意,要不是跑过一只野猫吓得他跳起来,她是怎么也找不到他了的。他本以为陆离会揍他,可是她不但没揍他,却更关心他有没有被野猫吓到。而那时的他又太过不懂事,自己玩得累了不肯走路,竟然还发脾气骂她打她,她却一直非常温柔的哄着他,最后她还背着他下山。他直到趴在她背上,看到她颈间的伤才有些后悔。想到这里,他不禁难过后悔,现在直愿自己受那百倍的伤来换陆离那时不受伤。
吴震东叹了口气。又想到信物竟然丢失,更是懊恼。他回想刚才,定是与那四个沙河帮众交手时被他们偷了去,此时只恨得咬牙切齿。暗骂这无耻之徒,如今这沙河帮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只得去闯一闯了。于是转身上马,急向沙河帮那条路奔去。
到得花椒岭下,已近天黑,于是吴震东便在岭下度了一晚。
次日一早便起向上岭。岭上路陡坡急,他只好牵马而行,所行甚缓。将近午时,正行到一处平缓路段,两旁是高大的树林,便听到林深处似有很低女子的呼救声。吴震东忙拴了马,寻声而去。未走多远,便见一男子赤身将一女子压在身下,那女子哭叫不从,男子便打了那女子一耳光。吴震东见状,大喝一声,冲了过去提脚便将男子踢飞出去,背对女子拾了她的衣服给她扔掩在身上。那男子身材高大,见有人坏了自己好事。忙拾一衣系在腰间,又拣起自己的鬼头刀横在身前。点指吴震东冷笑道“哪里来的寻死的小贼,敢坏爷的好事。”
吴震东给了那女子衣服,便挡在她身前,望着这个大汉。他师出名门,更是初生牛犊,见大汉一脚便被自己踢出去了,便不将大汉放在眼里。道“你不配知道我的师门,跪下求饶便免你一死。”
大汉狂笑一阵,忽然止笑面露杀气,两眼寒光一闪便将刀横里推了过来。
吴震东虽然师出名门,武艺不凡,但刚刚下山,江湖经验一点全无。哪里料到这大汉一言不发便下杀招,他忙向左闪身,刚一闪身才发现,那女子还未离开。大汉这一刀扫过来,非要削掉她的半个脑袋不可。不及细想,忙回步向前挺身双掌分上下去夹住刀头。怎知那大汉臂力奇大,这一刀直将吴震东右臂和右胸都砍入半分才停下。离那女子的头不及一寸。吴震东虽接下了刀却也吓出一身冷汗,犹似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那大汉见一招伤敌,得意万分。
吴震东双掌用力将刀向上甩出,自己反身一跃,抽剑在手。在女子身边站下,立个剑决指向大汉,对那女子道“小姐,快逃。”
那女子似才惊醒,忙拾衣逃开。
大汉虽见那女子逃走也不急躁。晃了一个刀花,便劈了过来。
吴震东先时骄傲,这时身受两伤,不禁胆怯。身法匆忙慌乱,向右一闪,剑走守势倒里横向推刀。却不想那大汉,劈山刀后竟然欺身而近,抽刀向前一肘撞向他右肋。他忙转剑横扫,身向后退。剑刀相交,叮铛一声响,剑竟然被削断半尺。吴震东又是一惊,望见那刀身自透出蓝色的寒光,竟然是柄削铁如泥的利器。心下惴惴,难道自己才下山便丧命于此?自己还未见离姐一面,岂不遗憾。但见那大汉出招实并不比自己师兄们高明迅速,怎地自己竟然招招掣肘。那大汉眼见自己占了上风,更是出手不容情,劈挂撩扫撞将一把刀舞得密不透风。吴震东因为剑被削断,剑身不敢与刀相交,更只有节节退后,闪转躲避。但他所学武功毕竟名家上乘,他一心躲避,那大汉却也再碰不到他半分。三十几个回合,吴震东见大汉再碰不到自己,心下稍定。暗骂自己竟然被这稀松平常的刀法所伤,真也是太过无用了。到了五十几个回合,他已完全看清刀路,心下更清澈平静,举剑避峰相交,只打刀背与两侧,形势即转。没多一会,那大汉便被吴震东在大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大汉见自己受伤,不禁喝骂“臭婊子,竟然害我破功!”
那大汉见吴震东越打越凶,七八十个回合中,除了最初的一刀占了便宜,便无伤敌之策。而自己外罩金刚法门已破,再打下去非死在这年轻人剑下不可,于是急攻了几招后,抽身便逃。那大汉虽身形高大,轻功却也了得,奔得十分迅速。
吴震东身上有伤,见那大汉跑开方向与被欺辱女子逃走方向相反,自己更有急事,便不去追赶。自己包了伤口,回去寻了马继续赶路。
到了岭下柳家寨,已经是下午申牌时分。行了一天,他早已经腹下饥饿难耐,便沿街找了一家车马店。
吴震东吩咐店伴给自己的马拉去喂些草料,自己便入店去寻了座,点了几样小菜等着。
在店中的一个大桌上,坐着几人,正大声说着话,饮着酒。吴震东不禁看过去。见东首主坐的是一位金色蟒袍的老者,身材高大,相貌凶狠。下首陪坐着两位三四十岁的青年,手边各有兵刃,一看便是武林中人。旁边还有一桌身穿土黄衫的汉子,却也似与这几人一伙,只是身份低下,只是喝酒吃肉,并不说话。这面三人一边喝酒一面旁若无人的说话,声音甚高,几乎当街都可听闻得见。两个青年称那老者为帮主。而那两青年中一书生模样的被叫做阮堂主,另一个黑瘦的被叫做宋堂主。
没过多久,从外面走来一女子,脚步稳健,一看便有些功夫。女子与那三人礼见坐下。吴震东看了一眼那女子,只见她一袭白衣,身材婀娜,可谓十二分之美丽,一双杏眼乌黑深炯,只是眉眼间却有一股仇恨杀气暗藏其中。看得他不禁心下寒冷。吴震东一面吃,一面留心听着他们谈话。见那几人称这女子叫西堂主。而这一行人却是在等另一个姓金的堂主,而这未到的堂主便是这帮主的独子。
吴震东一面听着,一面心下思忖,刚才在岭上所救下的,是不是这个西堂主呢?看上去有些相似。却怪自己当然没有看清。但在当时,一个女子身上无衣,自己又怎可无礼相望。如果便是这个西堂主,为什么在岭上,这堂主被那大汉欺辱时,却不见她以武反抗,更是似全无还手的余力一般。他心里不禁疑问重重。江湖帮会中会让一个全不会武的人来当一个堂主吗?
那帮主酒肉似已经吃饱,见自己独子还不来聚,便边骂边吩咐人去寻找。未过多时,便有四人哭喊着用担架抬了一人进来。
吴震东看了一眼,不禁大惊。正是林中与他交手的那名大汉。看去脸色青紫,显已毙命多时。店里其他客人见抬进一具死尸,不禁俱是反感,却惧这一众人形貌凶恶不敢作声,都匆匆结了帐鱼贯而出。
那老帮主早已扑到那死尸身上,痛哭爱子,狠咒那凶手。又问那四个抬尸来的帮众,可知谁是凶手,都回不知。
众人都围在那尸旁,见帮主悲痛欲绝,并不劝阻那帮主。只那阮堂主,腑身探看那人身上伤口,一面看一面娓娓道“看伤口是剑伤,而看这些伤的伤势,凶手应该是个臂力与金堂主相差非常多的人。只是能破金堂主的外罩金钢,绝不是一般的武林中人。”
这时吴震东刚好望到那个女子,发现那女子眼光有些异样。他想这金堂主的死多与这女子有所关联。但想这男子应该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也不愿多管这闲事。屋子中摆了一具尸体,自己也实难再有胃口吃饭。于是也结了酒钱,准备出去再找一家店投宿。还未到门口,却听那女子阻他叫道“这位公子!”
吴震东停下等那女子有什么话讲,她却不再说话。
众人见她说话,目光都向吴震东投来。随即那个阮堂主马上跳过来拦在了他身前。跟着那个宋堂主便去挡住了门口。一行帮众,有人护窗,有人站到了吴震东的身后。
吴震东心下一阵疑惑,随即明白,原来他们是看到我身上的伤所以才心疑我是凶手的。自己也确跟这死去的金堂主交过手,两人又互被对方所伤。可是,要说自己没有杀害这人,也实是难以解释得清。只有先观其变再说了。他强自镇定,抱拳笑道“不知众兄弟为何事这般?”
那阮堂主已经瞧见吴震东右边胸口和手臂上的伤,再看他身形,确与自己推断不差。便道“兄弟身上这伤,可否与小可看下。”
吴震东见他如此问,正如自己所猜测而来。自己这伤已经自行包扎上了,给他看和不给他看,恐怕自己都没有办法解释得清。但看这一众人,现在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实是没有什么脱身的良策。怕是免不了一场争斗,对方人众,自己只孤身一人,根本没有胜算。暗念道“师父保佑弟子今日平安脱身,弟子将来一定痛下苦功,将您老人家的武艺全部学精,发扬光大。”他忽然想到平时逃脱师父严训时的尿遁之计。于是转身看看周身的这些帮众一眼,目光扫到那女子脸上时,却见她一脸寒霜,似与自己根本不识。心道“原来她根本不是自己救的那个人,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冷漠的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呢”转身道“兄弟这伤给兄台看一下却不打紧,只是兄弟现在尿急,想先去茅厕方便一下。”吴震东的话刚说完,正看书生反应。却见左边一团金影闪到自己跟前,自己再躲已经来不及,左手脉门已被那人死死扣住。那人站定,两眼似要冒出火来死死盯着他。他这才看清,这人正是那死去堂主的父亲金帮主。
吴震东心中一寒,看这金帮主身法之快,出手之准,自己要逃实是绝非易事。而动起手来,自己怕也接不了这老头的几招便会毙命其手。自己死了不打紧,我的离姐怎么办呢?她会不会为我伤心呢?吴震东见自己竟然在生死关头还想入非非,不禁暗骂自己,抬手自己打了个耳光。众人见状,无不纳罕。吴震东欠然一笑,想到,如今之计,只有先抬出师父来压一压他们,或许他们介惧师门威名而放了自己。于是道“在下青云山青云派门下,不知何事得罪了几位,以至如此?”
这帮主听了,脸上微微一动,青云派与绿林江湖少有往来,但是绿林中人均知青云山武艺超凡。三十年前,青云四子在华山大战中原七大门派,力挫七门四十余高手数百帮众,竟然毫发无伤。青云派在中原武林凭此一战成名,青云派虽然此后绝迹江湖,但这金帮主当时却是亲眼所见,深惧这青云派撼动天下的绝世武功。
这帮主本待要直接撕下吴震东身上的裹伤布,只要确认是刀伤便来个先斩后问。如今只好缓上一缓,结下青云派的梁子只怕当真有灭门之祸。但也许这人只是吹牛说大话也说不定,得细细探明了对方的底细才行。于是冷冷道“青云山?不知少侠高姓?是哪位仙人的门下?”
吴震东见对方果然对师门尊崇,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但见对方的手还未放开自己,自己生死还系他的一念之间,只好乖乖回答道“小可上吴下震东,家师尊号拂云子。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这帮主见吴震东回答得出青云第四子——拂云子的名号,猜他与青云派多有关联。如幸他不是青云派,量他也跑不出自己的追风腿。于是,便先放开手道“小老儿乃此间沙河帮帮主,贱名金泽林。”
吴震东拱手道“原来是金老帮主,久仰。江湖小童都知道您老人家威名。未知尊驾一行拦阻小可,欲意何为?”他突想到自己的玉佩便是被这沙河帮众偷了去,这里见到了他们帮主,等下便可问问清楚了。
金泽林微微拱手一笑道“少侠莫怪,刚刚小老儿家门不幸,犬子命丧歹人之手。以至于多有冒犯,还请少侠海涵。素闻青云派极少涉足江湖,不知少侠此来漳州有何贵干。”
吴震东左右扫了一眼,觉得这老儿虽然嘴上客气了许多,可是还是拦在这里不肯让自己走的样子。自己来此的真实目的一则羞于人道,二则今日如与沙河帮结下仇怨他们定会找陆家的麻烦。只好先扯个谎了,于是,便说“在下奉家师之命前去万涸县,只是路过此地。”
金泽林听了吴震东的话,心下窃喜,我正要打探你家师父们是否有人同行,你却自己说走了嘴。如此甚好。但还是要探一下,看看他是否有其他同伴,便道“在下久慕青云仙人之名,今日有缘相见,实是万中之幸。还请少侠移步到舍下喝盏清茶,让小老儿稍尽地主之宜。”
吴震东眼见如此说,心下暗喜,我正愁该如何开口问我玉佩下落。于是便道“甚好,如此叨扰前辈了。”
金泽林一笑,又问“少侠可还有伴同行?便请来一起去舍下相聚。”
吴震东道“此次出门,只在下一人,并无他伴。”
金泽林一听,问实了这些,心下主意已定。我今天先解决了你,再把这店中所有人都宰了,来个杀人灭口,就算你师父武艺再高,找不到凶手又能奈何。于是沉下脸道“不过,在这之前,还请少侠让我看看你身上这伤。”
吴震东刚才话一出口,心下也已经后悔起来,直骂自己江湖经验太少。这些话已经把自己的底细全都交待出去了。如今他们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会再有什么顾虑了。既然看透了形式,他也不想再隐瞒什么,看了一眼那个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神越发的怪异起来。心道,原来那人还是她,她定是怕我说出来那大汉非礼她的事吧。唉,我吴震东大不了一死,又何必毁她名节。于是微笑着道“实不相瞒,这刀伤确是令郎所赐。在岭上时我与他言语冲突,便与之动起手来。我们互有所伤。后来令郎罢斗走了。我想他的死应与我无关。”说话间吴震东已经做好了拚斗的准备,内力遍布周身。
金泽林哈哈大笑了一阵,无限轻狂中似含有无限杀机,让人不寒而栗。笑毕一掌直接拍向吴震东胸前,嘴里喝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小童,肯相信你的鬼话。我儿身有外门金刚罩,寻常武林中人又哪能伤得了他!”他料定也只有青云绝技能才破了他儿的金刚罩
吴震东这次早已经准备好,左手提剑鞘反格其腕,右手唰的一声抽出断剑在手。
金泽林闪到吴震东左侧,一腿钩到。吴震东的剑却极快的挡在前面,迫得他不得不马上收脚,要不然半条腿就此断送。金泽林毕竟也是一代宗师,倒反师门自己开帮立派已经二十年,武艺自是当世一等好手。他不等招式用老马上回腿出掌,硬生生的把自己的前踢之力给化去了。众人不禁一齐叫好。
吴震东见这一招,已知对手极厉害,自己不知能撑得多久。眼扫屋内,好在沙河帮其他人并不上前夹攻,自是知道他们帮主用不了几招便能料理了自己。他也知道这一屋中只要再有人来相助对方,自己定无还击余力,绝境之下,心反静了下来,招招沉稳。
金泽林见吴震东只守不攻,招式却精妙无方。自己身法如风,攻势如电,对方却能将自己无论各种死角的攻击都一一化解,当真让人心惊。看来他当真是青云派嫡传弟子不错。但就算是青云派又如何,杀子之仇又怎可不报。两人斗了百十来个回合,金泽林心知只凭拳脚不能取胜。自己为报子仇,已经顾不得身份。急攻三招后,转身从后面自己帮众手中抢过自己鬼头刀,又与吴震东斗在一处。
吴震东之前与金泽林的独子相斗,已经了解一些他家的刀法。只是这金泽林的刀法,却分明是慢了许多,似有更多破绽可寻。但他虽然没有江湖经验,却也知道这老头肯定比他儿子高明得多。又斗了百十来招,他都是只守不攻,便也没有破绽给对方可乘。但是人都有好胜之心,百十招中,他似乎已经了然了对方的招式。便想尝试反攻,而这招式快慢之间的区别,只有亲身试一下才知。于是就乘对方势过转刀之际,攻了一招。果然,金泽林见吴震东有攻招到来,反而更加欢喜。刀行慢却飞速转起,以这一转之力荡开剑身,刀却顺剑身攻到身前。吴震东心知以自己的臂力用剑根本压不下刀势,此时只得弃剑后闪。金泽林见状冷哼一声,哪里肯给对手喘息之机。一刀化三刀飞身向吴震东砍了下来。吴震东心下一凛,眼见一柄刀此时却罩住了自己三面。自己左面是那个西堂主,右面是墙,后面是四个沙河帮众。自己已经在绝境之间了。
却在这时,边上人影一闪,一剑从侧扫向金泽林腰间。逼得他不得不变招,如再向前砍下,自己非被自己这前冲之势在那剑上断作两截。然而饶是他这一等身法,在这不意之下纵身跃起,却也只能避开要害,还是让那剑在小腿上开了一道寸许深的口子。一众人见状都不禁愕然。最吃惊的当属金泽林,他一面回刀防护,一面望着伤他之人道“西常主,这是为何!”
出手之人正是那个被吴震东救下的西堂主。她望了一眼吴震东道“帮主,金堂主是我杀的。你不必杀这青云门下乱结仇怨了。”此言一出,在场更是一片哗然。她又向吴震东道“吴少侠英雄少年,但今日之事,却只因我一人而起。与少侠无关,少侠可以离开了。”
吴震东原本也有些怀疑那金常主就是被这个西堂主所杀。可是她本可以让自己当她的替罪羊,却又是为了什么,她要冒死说出来呢。而自己这当口似乎可以走了,但他却有更要紧的事要问寻。又怎可离去。而眼见这金帮主出手无情,这西堂主自是凶多吉少。
金泽林听西堂主的话不禁一怔,觑眼道“凭你也能伤了我儿?”却见西堂主脸色微红,身子发颤,他心里一下子明朗起来。怒气上冲,刀锋对准了西堂主便是三连杀招。那西堂主与金泽林的功力相差悬殊,十几个回合,只听西堂主啊的一声惨呼,一条右臂在近肩处已经被斩断落地,鲜血如注。而金泽林更刀不容情又一刀向西堂主拦腰砍去,吴震东见了,来不及想,忙飞身抢过去,将西堂主斜托出去。凭这一托西堂主虽然躲开了这一刀,但他的右股后却被深深划了一道口子。他顾不得自己受伤,急忙举指封住西堂主肩头几处大穴,使她断臂流血大减。随即回身迎敌。
金泽林见自己一刀竟未能将仇人斩成两断,怒道“本来还想等宰了这个小贱人之后再料理你,看来你是很想急着去见阎王啊。”抢刀急向吴震东劈来。
吴震东刚才离西堂主比金泽林要远,虽然自己受了些伤,却一瞬之间抢到了他的前面救下了西堂主,他自己心里也不禁一惊。才想起师父所说的,一个人的潜力只有遇到某些契机才会激发。而激发人的最大潜能的情感就是爱。当你决心要保护一个人时,你的身体也将打开一个新的境界。他突然明白了师父所说的话。为自己而战,自己的心里是私心,难免不能安定。而为保护弱者而战,自有客观的坚决与平静,便能发挥得更加自由。他明白了这一点,自己之前的武功修为自是又长了一大截。见金泽林将一刀分作三个方向砍了过来。忙将手向袖内一转,一只钢镖飞射而出,直向金泽林面门。
金泽林眼钢镖飞来,忙身向右转,攻刀不变,要一招砍翻了这两人。不想这只镖明明要躲过去了,却在身旁突然一镖变四镖转向自己身上四处要穴射来。这一招兔起鹘落,饶是这位江湖老手也不免惊得一身冷汗,这镖近身急变,抽刀回挡已然不能,急转身去欲躲开身上要穴。却不想,这镖竟然随他身转而转,稳稳刺入他云门,天突,气冲,伏兔四穴。虽然镖势不强入不及寸,但要穴被制哪里还能再动,不禁身软栽倒。铛啷啷鬼头刀落地。
沙河帮众本见帮主占足上风,击杀二人,不在话下,是以都不准备出手抢功,怕被帮主责怪。这时见帮主受制,忙抢身欲分攻二人来救帮主。却被吴震东一喝而止。
众人才看清,原来金泽林身上所中镖上,都有一条极细银线,而吴震东正手握线端。众人心下惊骇,知帮主之命已经受制于人,哪里还敢上前来斗,只得远远的将两人围住。但为了表示衷心只有大叫“快放了我们帮主,不然定将你碎尸万断。”“小贼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知趣的速速投降就死,免得受尽零碎的苦头。”
吴震东未及说话,却见西堂主从地上拾起长剑,飞身一剑刺入了金泽林的心脏。金泽林满脸疑惑而死。而那些远远站着的帮众见帮主已死,哪里还肯停留都一哄而散。只有阮宋两位堂主,在逃跑时还喊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早晚宰了你们为我们帮主报仇!”
吴震东见这金帮主因自己而死,心下不免歉疚自责。而自己的玉佩下落却还未问寻。本想责怪几句西堂主,却见她正望着自己,双眼含泪,于是把怨责之言又吞了回去。
西堂主眼望着吴震东,泪水簌簌而落,笑着道“谢谢你,帮我报了父仇。不过,还有一事想请少侠帮忙。”
吴震东望着西堂主,道“什么事?姐姐请说?”
西堂主听见吴震东叫自己姐姐,忙退步转身,以袖拭泪,哽咽道“姐姐想相烦少侠,将我葬在秀茵山下。”
吴震东见西堂主说的难过,好像她立时便会死去一样,忙道“姐姐不需担心,你的伤现在马上止血包扎是不会有性命之逾的。”而就在这时,却见西堂主身子一抖。听她缓缓道“东儿,离姐对不起你。我们只有来生再见了。”
吴震东听了一怔,心下万般思念的离姐竟然就在眼前?他正要寻问,却见那西堂主已经萎然倒地。他忙过去相扶,却见一把匕首正刺入了西堂主的心脏,哪里还有命在。吴震东抱住西堂主的尸体,望向她颈间,一条寸许长的伤疤赫然呈现。
西堂主正是陆离。
吴震东泪如雨下,心下万念俱灰,怎想得到自己来此来与她相见却转眼便生死相隔。他哭一阵,停一阵,再哭一阵。那一晚,他与她说了好多话,说了十五年来对她的思念,和十六年前对她的愧疚。但她却都没有回答。
第二天天亮。他才颤抖着拾起陆离的断臂和剑,抱着她的尸体走出车马店。雇了一辆车,把他们二人送到了陆家庄。
他凭着少年时的记忆,找到了陆离家。叫开门后,便从车上抱了陆离的尸体进去。
陆家管家见他浑身是血,抱着的赫然便是自家小姐的尸体,还以为他是凶手,便悄悄命人去报了官。吴震东把陆离放到堂上,见只有一个老管家陆方远远站着。吴震东年少时到过陆家,这陆方模样与十多年前变化不大,他自还记得,只是自己如今模样别人却早已经认不出来,于是便简说了自身来历和与陆离的遭遇。
陆方听了,不禁老泪纵横。哭道“小姐终于给老爷报了仇了。可是小姐却——”陆方泣不成声,又哭了一阵,方止住向吴震东说道“半年前我们老爷因为遇见沙河帮向江下贩卖人口,前去阻止,不想被那些贼人给害死。小姐给老爷办了身后事,四月前便离家出门。不想这次回来竟然~~”陆方看着陆离自小长大,她自没有小姐脾气,陆方也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疼爱。看着一个活泼美丽的少女,如今横遭惨死,心里只恨不能代她去死。又已泣不成声。
吴震东听到这里,眼泪再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两人哭了一阵,陆方因吴震东远来是客,便想去命人准备饮食。吴震东止住说“方伯不必,还请您去准备棺椁将离姐入殓。离姐说要将她葬在秀茵山下。不知此山在哪里?”
陆方道“秀茵山就是庄后的这山。”
吴震东听说,心如刀绞。回想十六年前他们在后山的种种往事,既似昨天,又似前世。他一日夜间都不肯离开陆离的尸身,只是抱着她一会说,一会哭。陆方见劝说无用,也只有随他。
次日一早,有人将棺椁送来,庄众劝了许久,吴震东才肯将陆离放开。家里的女仆给陆离换了装裹,将她抬入棺内。
到得巳时,众乡人起棺抬至秀茵山下。盖棺入土之前,在让生者见逝者最后一面时,吴震东突然举剑将自己左臂砍下,在众人的惊呼中放入陆离的棺椁与之合葬了。
等众人离去,吴震东自跪于坟前默默道“离姐,东儿今生定要为你杀尽沙河帮所有人。”说罢提剑东行,直奔柳家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