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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第六期:孝子
来福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狗,白毛,毛尖发黄,像被火焰的边缘烤过,毛色不够油亮,每一根都仿佛是麦芒一样斜插在身上,它的眼睛滚圆,黑亮的鼻子显现出一种皮革质感的裂纹,它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垂垂老矣,和大多数动物一样,它们的年龄并不写在脸上。两个月前它的左腹下边鼓起了一个包,那包越大它越消瘦。
阿飞的舅舅在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锅,锅中加水,下面烧柴,不多一会儿锅中就热气蒸腾,他光着肥厚的膀子,像肉店的摊主一样,只系了一条胶皮围裙在身上,等水烧开的间隙,他手里也没有停止忙活,切姜、捣蒜、将过水的大料盛在一边备用,每做一个动作那两条仿佛板刷一样粗壮的眉毛和脸颊上拿两块肉疙瘩就一起抖动一下。
正对着大锅的前院屋檐下,一个打了活扣的绳圈正在轻微摆动,明明没有感觉到风,却好像是有什么正吊在上面似的,十岁的阿飞直盯盯地瞅着那个绳圈,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已经有大半天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拿上桌上的骨头,去把那老狗骗过来!”舅舅对着阿飞大吼,唾沫星子像暴雨 一样落到前面的泥土上,渐渐被包容的土地吸了下去,舅舅原先想自己去抓狗,来福消瘦以后左不过二三十斤,按理说不成问题,但这狗仿佛成了精,平常见到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并不躲藏,也不招呼,今天却仿佛知道对方要结果自己的性命,一溜烟就没了影子,怎么呼喊也不出来。
“你怎么还不动!”舅舅的嗓音未落,从里屋就传来一阵艰难的咳嗽声,前两声还算响亮,后面却像堵在了嗓子眼,既咽下不去又咳不出来,听得人难受,阿飞往里瞧了一眼那扇装了纱网的木门,网的边缘已经在经年累月的拉扯下破了好几个窟窿,但没有人去修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越破越大,他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哭有什么用,村里老人不是说了吗?狗宝可以治病,你想救你妈,就赶紧去把那老狗骗出来!”舅舅说完,不理会呆滞的阿飞,用油腻的右手一把抓住他黝黑的脖子将他像提灯笼一样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往前一推,推出家门。
阿飞想再说些什么或者拖延一点时间,拖延了有什么用处他说不上来,就是不想去,可是那咳嗽声又再次响起,像警钟一样片刻不停,让人喘不过气来,阿飞终于站起了身,抹了一把脸,眼泪抹去又马上流了下来,他的脸上因而出现了很多道灰黑色的斑痕,有的是竖直的,挂满了整个脸颊,有的是横的,而且不止一条,纤细得几条像动物的胡须,粗大得几条像脸上挨了巴掌。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前院外面的干草垛走去,他没有拿桌上的骨头,他从出生开始就认识来福,来福会躲在哪里,他是知道的。
来福很聪明它在草垛里挖了一个洞,洞并不深,它将身体蜷曲正好躲藏在里面,不知情的人从草垛前面走过几次都不会察觉,舅舅跟着阿飞的脚步,为了尽量不发出声音,他是提着脚尖走路的,阿飞对着草垛来福藏身的地方用手一指,他没有肯走近,仿佛怕来福看到是自己出卖了它,他刚一指完,喉咙口就忍不住呜咽了一声,与此同时,舅舅已经快步拨开遮挡,一手提握来福颈后那块松软的皮,一手按住来福还没有来得及张大的嘴。
来福两条后腿抓地,屁股向后高高撅着,像拔河似的,想要缩回自己的洞里,但是它的年纪实在太大了,这种挣扎完全是徒劳无功,只一两个回合就没了力气,被舅舅拖出了洞外。尽管这样它仍然在挣扎,直到它看到了阿飞,它的小主人,它的伙伴,它知道自己是怎么会被发现的,它一下子泄了气,变得软塌塌的像一块用旧了的破抹布,任由舅舅拖着它那具还活着的躯体,朝着那个挂着绳圈的屋檐走去,只是它的嘴里一直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好像一个临终的人正在不停地絮叨自己的遗言,只是这个遗言没有一个人听得懂。
阿飞自始至终没有敢抬头看一眼,他在很久以后才回到了院子,火已经熄灭,柴火是墨黑的一团,但墨黑里面仍有什么在不安地蠕动。狗毛被丢弃在了院子的角落,不仔细查看会误以为只是平日窝在那里睡觉的来福。他还看到屋檐下的血迹,那血被水冲过,变淡了,但是在地与墙之间的缝隙里却好像一条流动的细长的红色河流。所谓的狗宝被切开了,里头只是一些血肉模糊的组织,部分是液体的,可能是一个瘤子也可能是增生的组织,不管是什么都毫无用处,所以被随手丢弃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舅舅炖了一锅红烧狗肉,就着肉吃了两大碗米饭,舅妈把剩下的肉腌制了起来,说以后还能吃,那天所有人都吃了狗肉,只有阿飞没有吃,一块都没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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