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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1948年底。平津战事犹酣,中国人民解放百万大军,围困国民党京津两地几座大城市,守军五十余万龟缩在北平、天津、张家口、新保安做着困兽犹斗的垂死挣扎。新年伊始,我解放大军以29个小时的神速全歼天津十三万守敌。古都北平在风雨中飘摇,余下的守敌惶惶不可终日……
本作品根据上述背景中鲜为人知的史料写成。
一
新年第一场大雪覆盖了这座千年古城。古老的都城银装素裹,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瑞星覆盖后,显得格外壮丽。古老的长安街,陈旧的天安门广场,砖石缝里的杂草,在白皑皑的积雪中,勉强露出一个头,在午夜的风里瑟瑟地颤抖,就像这座古城的守军,在风声鹤唳中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明天的命运。
刚刚过了正午,此刻是1949年1月15日13点15分。就在昨日,1月14日临晨4时,天津解放。从1月13日23点开始的天津攻城战,历时29小时后,十三万守敌被全歼。
空无一人的街头,走来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身旗袍外裹着一件大衣,用一条大围巾,把头和脸包得严严实实。大雪刚刚停下,脚下的积雪在她急匆匆的脚步下“咯吱”作响。蓦然地长安街响起一阵尖利的警车啸叫,那女子机警地闪入路旁的胡同里。
一辆警车在几辆载满武装士兵的护卫下,驶过天安门。不甘心失败的守敌,还在四处抓人,妄图在最后的时刻消灭北平城里的地下党。北平卫戍司令部的宪兵,刚刚在北京大学逮捕了一批呼吁和平的进步师生,正在送往西山监狱。
警车过去后,那女子重新走出来,朝四周看看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她叫玉漪,地下党交通员,此刻正携带一份重要情报前往交通站。情报被她藏在自己的发髻里,想到刚才的情况还有些心有余悸。15分钟之前,玉漪在付宅的厨房拿到了付晓东交给自己的情报。
昨天晚上华北“剿总”付卓义,在家里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参加会议的都是这位总司令手下的主要亲信与幕僚,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宣称是女儿付晓东举办的25岁生日家宴。家宴的前半部分的确是付晓东的生日派对,当生日舞会开始的时候,所有来的将领和付卓义高级幕僚分头秘密去了他的书屋。等这些人先后在舞会上消失的时候,付晓东让玉漪借口送咖啡进了付卓义的书房,并且将一只在底座里安装了窃听器的咖啡壶留在了书房里。
会议到次日上午才结束了,10分钟之后,付晓东将一份密写情报拿到了厨房。
玉漪收拾刚刚将厨房收拾干净,看见她进来忙问:“怎么样?”
付晓东点点头,将一个小纸卷递给玉漪,说:“你等一会出去,一定要将这份情报送到交通站,尽快送出城去。这是我父亲与北平将领最新的动向,将会决定这座古城的未来。路上千万当心,满城都是特务在抓人。你走后门,后门守卫是自己人,他会设法掩护你。情报送走之后你不要再回来了,北平已经到了最后时刻,无论是否可以促使父亲和平起义,北平一定要回到人民手里。”
玉漪担心地问:“小姐,我走后你怎么办?万一付司令问起来……”
“玉漪,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你送走情报就去找达远吧,让他安排你出城,或者先转入地下,等待北平解放。”
“可我还是想和小姐在一起。”
“听我说,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也不是我付晓东的助理。你是一名地下党安排在我和夜莺之间的交通员,你的肩上承担着几百万北平老百姓,还有几十万国民党守军的和平休战的希望。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把这份情报安全送走。”
“我懂了、小姐。”
付晓东细心地帮玉漪梳了一个发髻。那个小纸卷,被她巧妙地编织到了她的长发里。她让玉漪换上一件自己的素花旗袍,还有自己的一件皮大衣披在外面,趁着客人们纷纷从前门离开付宅之际,将她送至后门。
后门打开,一名警卫刚刚领着玉漪走出来,角落里闪出两个黑衣人。
警卫拉动枪栓大喝:“什么人?”
“别误会,自己人。我们是保密局的。什么人啊,要出去?”
“退开。这是小姐的生活助理。小姐有些不舒服,让她去买药。”警卫厉声呵斥。
“这种小事不要烦劳姑娘啦,需要什么药?兄弟效劳。”
“滚开。小姐需要什么药,怎么和你们两个臭男人说?我们都不敢问,赶紧滚一边去。”
“是是是。”
黑衣人闪过一旁。
那个警卫一直护送玉漪离开很远,看看没有人跟踪,才停下来对玉漪说:“玉漪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前面要靠你自己了。一路千万小心,这些保密局的狗,恐怕倾巢出动了。”
玉漪点点头,说:“谢谢你小王,你要多小心。记住保护好付小姐。”
“放心吧。给你拿着这把手枪。”
警卫递给玉漪一支小手枪。玉漪收好手枪快步走去。
二
玉漪走过天安门前的时候,忍不住抬头去看这座充满沧桑的城楼,楼顶覆盖厚厚的雪,城墙的女儿墙上的箭垛子也被积雪蔽去了棱角。原来的那股子古老与阴冷的味道,似乎有了另一种别样的感觉。玉漪在想,也许是明天,也许再过几天,这座古城上空必是一个晴朗的天。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枪炮声,玉漪猜想一定是守城的顽敌在组织突围,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北平外面被解放军围得铁桶一般,又怎么突得出去?
玉漪不由自主伸手摸了一下头上的发髻,心中说:“或者,等这个情报送走以后,再也不会有战事了。”
过了天安门,玉漪贴着城墙根走到王府井,然后又隐身在暗处朝四周观察了一番。听城外枪炮声越来越稀,渐渐停了下来。长安街上又一次响起“呜哇、呜哇”的警笛声,接着又安静下来,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似乎连小巷里的野狗都夹着尾巴躲了。大白天的北平城一片死寂。
玉漪闪入了一条小胡同。
“啪啪-啪啪啪-啪”
有节奏的轻轻拍门声。
小胡同里一个隐在暗角的小院门了无声息地开了。有人低声说:“快进去。”门在玉漪身后又无声地关上。玉漪跟着开门人走进屋去。
屋里站着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他是地下党员,这个谍报小组的负责人李达远,代号夜莺。公开身份北平情报处电讯科中校科长。
“达远,这是百灵鸟给我的情报。非常重要,要我们尽快送出去。”
玉漪拆开头上发髻,取出情报,交给了李达远。
他打开情报看了一下,然后说:“这份情报,是付卓义部一次重要会议的纪要。情报表明,付卓义部将领已经对继续顽抗彻底失去信心,同意接受我党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方案,但是却心存侥幸,打算以和平交出古城为条件,全建制撤出北京,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我们必须马上报告前敌指挥部,让城外解放大军给予密切配合,促成付部起义和平解放古城北平,同时挫败付卓义保存实力的阴谋。”
“真的?北平有希望和平解放,战争就要结束了。”玉漪兴奋地抓紧了李达远的手。
李达远笑了,说:“对,很可能从今天开始北平再无战事了。”说完,又转身对刚才开门的说:“小王,你马上送玉漪同志去西直门,让那里的同志设法送她出城,我去发报。玉漪,你要把我现在说的内容记在心里,我们必须双管齐下,保证将情报送出去。这是一张城防特别通行证,到城门口盘查时就说去西外大街接人。”
“嗯,你说吧。”
李达远知道玉漪的记忆力非常好,说一遍就可以完整背下来。
李达远对小王说:“你去外面看着一点。”
小王应声退出去。
李达远附耳将情报要点转告给玉漪后,三个人分头离开了这个小院。
三
1949年1月15日14点26分。北平城外的枪炮声完全停止了。
付卓义麾下最后一支嫡系,兵团司令李艺组织的突围,再一次以两个实力最好的机械化师被全歼告终。李艺垂头丧气折回了付卓义的剿总司令部。他带着残兵败将,狼狈出现在设在中南海的剿总司令部同时,李达远走进了怀仁堂侧的西跨院。那里是剿总的情报处。
李达远在进门那一刻,侧面看见了他的堂兄中将李艺,看见他左臂挂在胸前,头上裹着纱布,一幅丢盔卸甲的狼狈样子心里好笑。他一定是突围的时候碰得头破血流。
李艺进了怀仁堂。
付卓义背对着门,看着墙上一幅地图。那是国共两军在平津地区的态势图。几个蓝色的圆圈框起的城市,被许多巨大的红色箭头包围着。天津已经插上了一面红旗,接着是新保安。
听见脚步声,付卓义缓缓回过头去,看见李艺的样子,低沉地说:“你负伤了?”
李艺垂头丧气行了个军礼,回答:“卑职无能。”
“坐下吧。”付卓义坐在沙发上。
李艺还是站着,付卓义拍了一下身边的沙发,说:“叫你坐,你就坐嘛。伤得怎么样?”
李艺侧身坐下回答:“胳膊挨了一枪,炮弹皮在头上刮了一下,还好不算严重。谢谢总司令关怀。”
“情况说说吧?记得前几天军事会议上,你说过可以打一下半。我当时问你,什么是一下半?你说,可以打出去,可再打回来就不行了。现在这不是连打出去也做不到吗?”
付卓义脸色很难看,平津地区的战局,其实他看得比谁都清楚。打这仗是一种侥幸,或者更多还是希望部下打得好一点,增加一点在和共军谈判时的筹码而已。
付卓义早就在和共产党谈判,平津之战始终在谈谈打打中进行。可是,结果非常不理性,天津丢了,新保安也对丢了。现在只剩下北平、张家口和绥远地区了,看起来是该丢掉幻想的时候了。可是付卓义还是让实力最好的李艺兵团,做了最后一次突围的尝试。打了一夜,结果又损失掉两个整编师。
“总司令。想不到如今共军的实力这么强。东野的装备太厉害了,我的两个机械化师冲上去,还没有抵达共军前沿,已经被炮火摧毁了一多半。”
付卓义叹息了一声:“林彪今非昔比了。这不怪你,实在是天意。东野从苏联人手上接收了日本关东军所有装备,又从东北国军手上获得大批美式装备。短短三年共军的实力远远超过我们了。”
“总司令,您现在究竟怎么打算?”
“国成。”付卓义称呼着李艺的字。“昨天我让你做突围尝试的时候,已经和大家做了最后一次讨论。为保持我们的实力,不再做无谓的牺牲,同时也保住这座千年古都免受炮火摧毁,准备接受共军的改编,整建制退出北平城。剿总可以取消,兵团、军师建制必须保留,就像曾泽生部一样原封不动。这是我的底线,我已经派人去联系对方再谈一次。到时候你就率先带第三兵团退往绥远。只要保住绥远,我们就可以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或者最后退往新疆去休养生息。”
“总司令很有远见。李国成为司令马首是瞻,马上回去布置。”
李艺站起身来。
付卓义想起什么,又说:“你有个堂弟在情报处吧?”
“是,他叫李达远,在情报处电讯科任中校科长。”
“你走的时候,带他去三兵团吧,放在眼皮子下看着点。有人反映他有共党嫌疑。”
“总司令,这不可能。达远从抗战就跟着我,是沈阳电讯班二期毕业的,对党国忠心耿耿,怎么会是共产党?”
“我不是这个意思。”付卓义苦笑,心中想到自己的女儿。他早就从父女之间的谈话里,多多少少察觉到女儿的身份,只是不愿说穿而已。
“如今的格局,自己人亲共未必不是好事。我不是也多次在和共军谈判?我是要你保护他,别忘记情报处是听谁的。”付卓义提醒着。
李艺顿然醒悟,点点头说:“我明白了。谢谢总司令。”
四
李达远走进西跨院,直接去了东厢房的电讯科。这里是剿总电讯联系中心,十几架电台在不分昼夜工作。李达远走到最后面一架电台前停下。正在值班的少尉林素雅连忙站起身报告。
“报告长官。没有监听到异常信号。”
这是电讯科的一部监听电台,李达远打算利用这部电台,将手上的情报发出去。李达远示意让林素雅站起来,自己坐下去,从她手里接过耳机,然后找个借口支开了她。
“林小姐,麻烦你,去我的办公室,把我的茶杯拿来。”
“好的,长官。”
李达远打量了一下四周,电台前面所有的人都埋着头。他开始快速搜索频道,刚刚收听到前敌指挥部的信号,就感觉有人朝这边走来。脚步非常轻,却逃不过李达远的耳朵。他急速移开刚才的位置,不动声色继续监听着。来人是电讯科副科长,保密局派来的曹俊杰。李达远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一样,若无其事转动着手上的频道旋钮。
曹俊杰一声不响站在后面看了一阵,直到看见林素雅端着杯子走过来,才故意说:“李科长,您怎么亲自监听了?这种事情还是让他们去做吧?怎么,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吗?林素雅,你去干什么了?”
林素雅端着茶杯不知所措。“我……我”
“我让林小姐去帮我倒杯茶。怎么啦曹副科长?”
李达远站起身接过茶杯,示意林素雅坐下。曹俊杰却抢先一步坐下去,抓过耳机听着。耳机只有杂乱的啸叫声,刺得耳庭里生疼。曹俊杰气恼地拿下耳机扔在一旁站起来,林素雅重新坐下去。
李达远若无其事地看看曹俊杰。
他尴尬地擦着额头,说:“这屋真热。我出去走走。”
曹俊杰灰溜溜走了。
林素雅小声嘀咕:“神经病。这么冷的天,哪来汗?”
李达远笑了,轻轻拍拍她肩头,也朝外面走去。
李达远望着暗沉沉的天空,大雪是停了,可天还是阴沉沉。他抬起手腕,指针指着15点10分。
李达远心急如焚,这份情报关系着古都北平的命运,关系着几百万北平人民的未来,关系着中央重要的战略部署,一定要想办法发出去。看起来利用电讯科电台已经不可能了,显然保密局已经开始注意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自己那部秘密电台了。李达远很清楚这么做的危险性,监听的不仅是剿总电讯科,还有北平保密局。事到如今李达远已经无法考虑更周全的方式,两军交战的最后关头,要利用人把情报送出去更是难上加难。让玉漪带着情报出城,只能是最后一步棋。
李达远大步朝外面走。
“李科长这是要去哪里?”
曹俊杰阴魂不散突然出现在西跨院门口。
“有点饿了,出去搞点东西吃。怎么样,曹副科长,要不要一起?”李达远不慌不忙地回答。
“我……李将军!”
曹俊杰的话被走过来的李艺打断了。
“达远,跟我来一下。”
李艺对曹俊杰不屑一顾,就像没有看见一样。他很讨厌保密局的人,觉得那就是一群苍蝇。
“大哥。”
李达远答应着,心想机会来了。曹俊杰对付卓义的心腹,手握重兵的堂兄李艺不得不心存顾忌。
李达远跟着李艺走出去。
曹俊杰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五
李艺走到外面停的吉普车旁边,对车上的司机和警卫说:“你们下来,坐后面的车去。”
然后侧身上去坐在后面,对李达远说:“上来啊,你来开。”
这是一辆美国吉普,李达远的电讯科也有一部。李达远猜到了,一定是堂兄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他应了一声,坐进驾驶室。
吉普车开出了中南海,沿着西长安街朝西开,后面跟着两车警卫营的士兵。李达远从后视镜里看到,角落里开出一辆黑色的轿车跟在后面。他不动声色朝西开去,李艺的三兵团司令部就在西直门内。
李艺坐在车上一言不发,李达远轻声问了一句。
“大哥,后面有辆黑轿车。”
李艺不置可否在嗓子眼里“嗯”了一声,说:“保密局的车。我过来就跟着,简直像苍蝇一样讨厌。有本事出城找共产党去。”
“大哥,你的伤?”
“没事。头皮擦破了。”
“那胳膊?”
“穿了个窟窿,没有大碍。”
“大哥,战局发展到今天,你别再给老蒋卖命了。”
李达远没有策反的任务,却又深深为兄长的前途担忧,还是忍不住提醒他。
李艺闭着眼睛没有接话,隔了一会儿。
“听说你和付小姐走得很近?”
“大哥,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和总司令的千金有什么?”
“我知道。不是和付小姐,是她的助理,那个叫玉漪的姑娘。”
李达远心中一凛。他没有想到自己与玉漪的交往,已经被堂兄察觉了。
李艺是李达远大爷的长子,要比他大20岁,从小看他长大,说是兄长,其实差不多就是父辈了。当年也是李艺让他参加了电讯班,然后加入了东北军。只是李艺不知道,李达远在东北大学已经参加了共产党。他进入东北军同时接受了中央敌工部的指令,董必武亲自带来周恩来的密令,让他利用李艺的关系伺机打入国民党军队。
李达远正在筹措该怎样开口解释和玉漪的关系。
李艺又说话了。
“达远,我不来干涉你的自由,只是提醒你一句,非常时期处处小心。”
“知道了大哥。”
“刚才我进西直门,看见玉漪姑娘被警备司令部的人拦下来。已经叫警卫营的人,把她接到三兵团去了。你跟我去三兵团后就不要回剿总了,以后跟着我。”
李达远又是一愣,说:“电讯科那边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管。这也是付总司令的意思。”
李达远立刻明白了。老奸巨猾的付卓义,是让堂兄把自己软禁了。
这是他的一招棋,既可以防止情报泄露出去,又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利用自己重新和我党谈判。他既不能让自己的真实意图泄露给国共两党,又需要让共产党方面知道自己不想打下去了。付卓义显然早就知道了女儿付晓东的身份,他就是利用这个渠道,向中共方面传递自己希望和平的信息。李达远看过付晓东送出来的情报,这个情报真正关键是后面几点。昨天的智囊会上,最后做出的决定有几点:一、接受共产党改编,但是只撤销“剿总司令部”,付部保留兵团、军师建制,撤出北平城。二、撤离北平之前,公开付部和平交出北平的申明。三、撤出部队以李艺兵团为先导开赴绥远地区。不言而喻,付卓义只是打算用和平交出北平古城为条件,换取自己保存实力伺机东山再起。付晓东情报价值就在于此,自己不惜代价也要送出去。
李达远脑子里飞快思考着,嘴上却说:“大哥,我只是让玉漪去接她母亲的。”
“接玉漪的母亲?”
“是,战局如此。玉漪在为她母亲安全担心。我让她索性把老人接过来。”
“她母亲住在西直门?”
“是啊,西外大街灯塔胡同。”
“原来这样。你先随我去三兵团,我派警卫营的人和你一起去接人。”
“谢谢,大哥。”
李达远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16点20分。离开天黑只剩下两个小时。
按照手中情报,付卓义将在明天上午10点,将一份《北平和平解决议案》正式提交给中共方面,同时会通过控制的北平广播电台,对外公开宣布一份《和平申明》。李达远必须把情报在天黑之前,送到东野前敌指挥部去。天一黑,城门就要关闭,没有人出得去。
六
西直门外大街灯塔胡同六号,是东野打进来的一个接应点。看上去院子里有三户人家,一户有个老太太带着两个姑娘,这就是李达远为玉漪安排的母亲和妹妹。另外两户,一户父子二人,还有一户是夫妻。除了玉老太太,是玉漪如假包换的亲妈,剩下都是东野前卫团侦察连的骨干。这个点只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启用。毕竟单凭六个人,要靠硬打硬拼杀出北平城比登天还难。
院子的北屋里,坐着一屋子人。
几小时前,负责在城门口接应内线的侦查员,发现玉漪被拦在宪兵城门口,接着又被李艺三兵团的人带走了。侦查员立刻赶回来报告情况,几个人正在商量营救对策。
“你们要赶紧想办法救漪丫头。”玉老太太急得团团转。
两个假扮妹妹的女侦查员在劝她。
“妈,您别着急。我们会想办法营救我姐。”
“同志们。玉漪同志这个时候出现,身上一定带着内线的重要情报。”侦察连长乔乐海严肃地说:“现在是北平解放的关键时刻。玉漪是两个重要内线,夜莺和百灵鸟之间唯一的交通员,这个时候出城必有原因。现在落到三兵团手里的情况,夜莺和百灵鸟很可能不知道。我们不得不启动应急方案了。我现在布置一下:刘颖同志,你马上进城到灯市口付宅附近的水果店发出警急信号;小张,你赶到西四牌楼设法和夜莺取得联系。玉明和玉珏留在这里保护老太太,王勇和我去三兵团司令部设法救人。”
“明白。”
“事不宜迟,大家分头行动吧。”
曹俊杰回到自己办公室给保密局北平站打了个电话。
“站长,是我曹俊杰。”
“嗯,付卓义的剿总有什么新动向?”
保密局北平站少将站长毛逸群阴冷的声音传过来。
“目前没有发现什么新动向。不过有另外两个情况向站长汇报。”
“你说吧。”
“刚才我发现剿总情报处电讯科科长李达远有些异常,正打算进一步弄清楚情况,被三兵团司令李艺接走了。”
“李国成去了剿总?”
“是的,李司令在怀仁堂呆了很久,走的时候把他堂弟李达远带走了。”
“我知道了。”
“还有一个情况。”
“说。”
“据查,这个李达远好像看上了付小姐身边那个丫头?”
“你说的是女子中学出来的那个女学生?付晓东的贴身助理玉漪吗?”
“就是她。什么助理?就是个婢女。”
“不要小看她,这个女人身上一定有名堂。你给我盯紧。”
“明白,站长。”
放下电话后毛逸群突然想到一件事,下午接到过西直门一个报告,说是发现付总司令府上的一个女人,拿着城防司令部的特别通行证要出城。他们搜查过,没有发现什么,正打算放行的时候,被三兵团警卫营带走了。毛逸群联系到了这个女人和李达远的关系,马上警觉起来。他打电话叫来了行动队的人,命令他们立刻展开对玉漪的侦查。同时,决定自己亲自去三兵团看看。
七
1949年1月15日16点45分。
付晓东从北平日报社返回自己家,走到灯市口付宅大门外,看见马路对面的水果店新挂了一块醒目的大红告示“家有急事,提前打烊”,只留下一块门板缝隙,里面隐约有个人。付晓东心里一惊:地下党启动了紧急预案,要求自己立刻转移。来人是东野的女侦查员刘颖,一定是组织上派来接应自己撤退的。
付晓东不动声色若无其事走进家门,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放了一盆一串红,然后拉起窗帘。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表示自己暂时安全,还有重要任务不能撤退。付晓东心里知道一定是情报还没有送走,夜莺和交通员出了什么意外。现在这个时刻,自己不能走。无论情报能不能送走,自己也必须配合组织,敦促父亲放下一切幻想,真心实意回到人民的一边。她平静地开始处理身边的相关文件,准备应对最坏的局面。
1949年1月15日16点50分。
东野侦查员小张出现在西四牌楼附近,看见临街一家窗户前面晾着一条红黄格子的床单。楼下有个修鞋的摊子,拐角站着个男的在卖香烟,对面杂货店里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他快速离开西四牌楼折回西直门去了。这块红黄格子床单是今天早上李达远挂出去的,没有收回来说明他没有回来过,那么就是安全的。门外的这些狗,却说明他已经被特务盯上了。
1949年1月15日17点25分。
乔乐海在西直门附近,发现了保密局的几辆车,接着发现毛逸群正在带人要进李艺的司令部。
他想也不去多想,抬手就是一枪。
“啪”的一声,子弹掀掉了毛逸群的帽子。吓得他蹲在汽车旁边。身后的特务“噼噼啪啪”一阵乱枪射去,连人影也没有看见。三兵团司令部里冲出一队持枪荷弹的卫队,反而把保密局的人包围起来。乔乐海早就带着王勇闪进了旁边的胡同。李艺的卫队把毛逸群的手下缴了械,连同毛逸群一起押进了司令部。
就在李艺客客气气对毛逸群打着“哈哈”的时候,李达远已经和玉漪,在另外一支卫队护卫下,从后门离开了司令部。
1949年1月15日17点50分。
李达远开着李艺的美国吉普,后面跟着两辆站满士兵的军车,开到了西直门。门口的守卫站在准备关城门,李达远没有丝毫打算停下的意思,一脚油门,吉普车发出一声怪叫冲过去。后面的军车上几个警卫朝天放了几枪“啪啪”。
“让开。三兵团执行军务,不准关城门。”吆喝完,跳下一车士兵接管了西直门。保密局两个特务刚打算溜开去打电话,就被几个士兵截回来。
“他妈的。别乱动,蹲在一边去。”
剩下一车士兵跟在吉普车外面开出去。
门里、门外分别拦截了一些出城和进城的老百姓。城门里面的人群中站在乔乐海和王勇,城外的人群里站在侦查员小张。乔乐海打了个手势,小张挤出人群闪进胡同,疾步奔向砖塔胡同。
李达远把吉普车停在胡同口,拉着玉漪下车走进去。回身对卡车上的士兵说:“下车在这里等着,你们一帮大兵进去,再吓着老太太。”
领头的嘻嘻哈哈和李达远打趣:“长官放心。那是长官您的岳母大人,李司令长官的亲家。咱们不敢惊了驾。”
李达远笑笑,搀扶着玉漪走进去,一路走一路和玉漪交换情况。
“时间紧迫,等一下你照顾老太太和你一起出门。现在只能委屈老人家进城,和平起义以后我们先带着老人随李艺三兵团撤往绥远。不能让付卓义保存实力东山再起的企图得逞,不得已的情况下我策动李艺部独立行动。情报交给这里的同志送走,务必在明天10点之前送到前敌指挥部。”
“知道了。我会和妈说清楚的。”
玉漪拉开北屋门看见母亲正在焦急地等待自己。
“妈。”
“漪儿。”
老太太老泪横流抱紧了女儿。
李达远暗示两姐妹一个出外警戒,然后对留下的玉明低声交代情报。
玉漪也在低声与老太太说着什么,老人不断点头,最后直起身说:“妈拿几件衣服跟你们走。”
玉明跟着李达远一起走来。
“妈,您要保重。这一趟危险重重,你老人家千万要当心。”
老太太笑着拉住她的手,说:“放心吧,闺女。我就是一把老骨头了,真要有点啥,为了北平和平解放再无战事也值了。你们姐妹赶紧把情报送出去最要紧。”
李达远和玉漪搀扶着老太太走出砖塔胡同,坐进吉普车里。一车士兵又跟在后面开到了西直门。
李达远远远看见了城门里面的乔乐海,对门口那些士兵说:“让老百姓该进城的进城,该出城的出城,最后再关城门。”
领头的大声,说:“是长官。”然后对士兵下令:“让老百姓走吧。”
士兵们让开了城门口,乔乐海随着人群走出西直门。
1949年1月16日上午10点,北平广播电台播放了付卓义的所谓和平交出北平古城,避免中华文明遭到战火破坏的申明。
十分钟后,西柏坡的新华社发表了毛泽东的讲话:“付卓义将军应该放下如何幻想,真心实意回到人民怀抱。保护北平古城是中国共产党一直以来的主张,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与付卓义将军谈判的关键问题。”
上午11时,中共代表明确向付卓义方面的代表,传递了中共对于和平解放北平的主要条款,拒绝了付卓义保留兵团以下建制的无理要求。
次日,付卓义被迫接受中共方面全部条款。
1949年1月20日,付卓义部开始向城外移动。
1949年1月22日,付卓义部二十一万人,全部撤出北平城,开往绥远地区接受人民解放军改编。付晓东、李达远、玉漪夫妇随军前往绥远。
1949年1月23日,我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先锋团,正式开进古城北平。
从此以后古城北平再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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