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子停了。黄昏过后的回天黑垮了下来,车前面的灯光好似萤火一样昏暗,映射着一些些粉尘,在四周画出夜风的姿态,它们静静飞舞流动,拥抱着微弱的光,靠近些便跳得欢快,离远些便动得迟疑,终于在树木的阴影中被拖离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子建下了车,看了一眼车夫。还能不能走?
您休息下,天太暗了,过了这阵回天黑咱们再继续走。车夫有些无奈。总不能歇在这野外吧,我去前面探下路,这里近河远林,倒是不会有狼豸。您先找个地方歇歇,我去探探路先。
去吧。子建叹了口气,偏过头往另外一个方向望去,夜幕中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听得隐约有水声,不若小溪潺潺,也不似飞流直下,而是一种雄浑的哼鸣。估摸着这条河很宽,子建黑暗中就着车的光亮往水声方向走了几步,便作罢了。
您小心些。车夫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这回天黑大概也就一盏茶功夫,您稍等等,这会越黑待会亮越大呢。
好的。子建笑笑,虽然他知道没人能见到。不过这是我的礼貌,子建心中暗想,父亲去了好些年,这次回家连牌位都没见到,哥哥把自己踢出家门,恨不得我就死在外面才好,可我忘不了当年父亲的教诲,为人当心胸宽广,立德为人。不管他人如何,我总得做个谦谦君子。可惜世事昏暗,天道也沉沦,难不成这月亮都不出来照我归家之路?心中一阵酸楚,天色却慢慢青亮起来。
月亮从那条大河另外一边的高山后面升起来了。也是奇绝,这轮月出像极了日出,在远山黑影背后先是探出一线温润皎洁的奇形怪状,上面是弧形,下边却被青山遮掩得好像被人咬了几口。子建面向那山站着,因山影遮挡了月光,这一块儿却是更加黑暗。月亮又高了一些,出来了大半个圆盘,离山远了,那些弯弯曲曲的咬痕模糊了起来,渐渐地变成一个不甚圆的清白色蛋饼,月光也在慢慢移动,照亮了路边的树顶,照亮了车子,照亮了车子下的泥路,直射入站在泥路边人的眼睛中来。子建回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越来越短,最终缩进自己的身体。再抬头看那月亮,已高跃到群山之上,可望而不可及。月光暴涨,把天地万物,千里江山统统纳入其中。子建看清楚了,刚刚让自己不敢再前行的那黑乎乎一片也显出原形来,岸芷汀兰满眼枯黄,难怪这冬风里尽是萧条的陈旧香气。
看看车夫还没有回来,子建便迎着月光往河边行来。今日去拜父亲,一身麻衣也未脱就被赶了出来。孝服的浅白色在月光下倒是放起光来,子建的步伐快了起来,大河的声音厚重酣畅,轻轻地拍着岸边礁石,轻风把月光和水声一阵阵往他的脑海中催送,仿佛在呼喊他前行。父亲!等我。子建抬起手,跑到路尽临水,急忙立住脚,抬头望去,大河一望无边,水波缓缓东去,月光普照下,苍茫中升腾起一阵水雾,如有蛟龙欢啸,水兽翻腾。
子建沐风迎水,心内生出无比欢畅来,忍不住想要对天长啸,却见大河之上的白雾忽然从边缘处开始变黑,好像有东西在吸食那苍茫的白气一般,那黑暗来得如此迅速,像恶魔抖开自己的床单。子建忽然悟了过来,抬头看天,顶上的皎洁银盘已经被积尸气遮挡了一小半,还在迅速吞噬。天狗食月!子建趔趄了一下,眼看回车里已经来不及,索性将心静下来,站在岸边石上看着月亮被吞没。顷刻之间,月亮被积尸气完全遮蔽,闪了几闪之后,忽地一下烧了起来,终究烧成了一颗通红的火炽,变成一个超级诡异的血月挂在半空,河水像被烧开一样疯狂的翻滚,子建后退一步,一脚踩空,摔了一跤。
你不要紧吧?忽如其来一个声音,把子建吓了一个哆嗦。
入夜。仲虎将丫头送到学校后,驱车来到不远的湖边,想找个地方喝茶。丫头的学校位于湖区,背靠着一座不高的山丘,夏天后面树阴如盖,凉风习习;前面则水雾氤氲,波光粼粼。还真是个极好的去处。只是这寒冬腊月里,温度比市区里面低了几度,得亏没有雨水,还没有那种湿气入骨的难受。
九点的样子,湖边的人却越来越多,都往湖边走过去。清冽的冬风里多了些人的声音,感觉也没有那么冷了。
“这是有什么事么?”仲虎立起半截长大棉袄的领子,问一个路过的小姑娘。
“今天有超级蓝月亮血月亮啊,大叔。”小姑娘头上戴着发光的鹿耳朵发饰,笑着答了一声,回头和几个同伴跳跃着去了。
仲虎抬头看天,黑夜中雾霾也未散去,那满天的璀璨星光好像是上个世纪的景色了。人们靠着湖边栏杆站着,看那天空没有变化,便转过头去跟身边的人聊天。面对着黑洞洞的湖面,脸上掠过一阵阵潮湿的风,仲虎不自觉地打了个摆子,一个人孤孤零零,虽然平时习惯孤独,可此时人人都有伴说话,自己好像有些不大合群的意思,便也往身边四处望望,却还真看见另一个孤单清冷的人。
那人就在水边,明明四周都有人,但是他却像看不见一样,只是站得笔直,抬着一只右手,望着水上黑乎乎的景象。仲虎来了兴趣,便靠近些,借了湖边路灯黄色光亮,仔细一看,却吃了一惊。那人一身素色麻衣,头上绾着发髻,只是扎了一根素色布带。身高有一米七八的样子,面如冠玉,留着两缕漂亮的八字胡须,一双眼睛透着温和睿智,却心无旁骛。
“月亮显出来了!”周围的人骚动起来。那人却退了几步,一个趔趄摔了一跤。
仲虎连忙紧走几步,看他已经爬了起来,便关心问道:“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没事。”子建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谢谢兄台关心。”
“不值一提。”仲虎挥挥手,心想这个人只怕有些毛病。
“月食了,月食了!”有小孩大声叫了起来,人声也慢慢嘈杂起来。
“兄弟,你这身装扮有些意思啊。”仲虎抬头看月食。
“身外之物,不足挂齿。”子建也抬起头来,月亮正慢慢燃烧,慢慢变红,“倒是阁下的着装打扮,甚是奇特,是西域来客?”
“非也,非也。”仲虎想了想,“充其量算个南蛮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子建说,“无妨,无妨。”
“哈哈,你这人有意思。”仲虎大笑道。“兄弟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在下前往鄄城家中,不想路遇天狗食月,困在水边。”子建笑着说,“也算机缘巧合,让我看到如此奇景,又于水雾苍茫中得遇奇人,真是佛祖显灵。”
“我奇吗?”仲虎又大笑,“不过孤单冷清,咱们同病互惜罢了!”
“那你我携手,看清风红月,岂不快哉!”子建也笑了起来,靠在栏杆上,一转身,却呆了。
“那是谁?那是谁!”子建的声音急促起来。
仲虎也回过头,顺着子建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湖边那商场顶上巨大的LED广告屏上一个衣着性感的美女在打广告,身材玲珑剔透,笑颜美貌如花,在孤清红月夜空下放射着活力四射的光芒。
“这是神女啊。”仲虎调侃。
美女跳跃着奔跑,不时回眸一笑。即使没有声音,那笑容也直接冲到人的心里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子建移不动身子,移不开目光,口中喃喃念到。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仲虎接道,“我接得怎么样?”
“太好了,太美了。”子建激动得不能自己,白玉般的脸庞泛起潮红,“阁下真乃知音也!”
“那是,我都背得的。”仲虎一笑,“神女远去,不追?”
月亮忽地爆燃,红光满天,大家都被妖艳的月光刺得遮住眼睛。仲虎再看时,那人已不见踪影,月全食已经过了,周围的人慢慢地散开。该去接丫头了。
主公?车夫看子建醒了过来,连忙递过水袋。
我在哪?神女呢?子建跳了起来,疯了似地跑到礁石边,往河中望去,大河茫茫东去,山风烈烈西归。哪里有那奇装男子和女神的影子?子建痛苦的蹲了下来,抱着头细细回想。
这是什么河?子建站了起来,问车夫。
回主公,这是洛水。您刚见到洛神了?她长什么样?能跟我说说么?
我们赶路吧。子建慢慢地沿着河边路往车边走,洛神,洛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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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曜秋菊,华茂春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