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这家店在城里不赚钱,抓紧关了吧。”平枫坐在酒楼里对父亲说道。
酒楼其实是这家酒吧的名字,说这是酒吧应该也太现代了,因为这里面的装饰都是上个世纪的了,现在看来多少有些老旧和破败,说来说去还是叫它酒楼更合适些。
酒楼是十年前平枫的父亲平生开的,刚开的那些时日生意不错,偶尔酒楼能坐满来吃酒的人。
只是后来很多人都被现代酒吧吸引走了,那炫目的舞池,那华丽的装扮,无一是完胜于酒楼的。
平枫之前也想劝父亲重新给酒楼装修一下,再弄一个舞池什么的,但被平生一口回绝了,平生说酒楼就是卖酒的地方,是让过客能安静喝酒的地方,弄那些东西他看不下去,而且他觉得每个样子的酒楼都有它独特的意味,没必要去装修破坏它。
但平生所说的东西过客不懂,平枫也不懂,还不时骂父亲是跟不上潮流,是会被社会淘汰掉的。
可父亲总是不服地说潮流才是最容易被淘汰的,留下来的不都是些老物件吗。
这句话,平枫不懂,也不愿懂。
酒楼之前是有一个伙计的,可是后来收入越来越少,于是平生只得辞去那个伙计,独剩自己一个人在酒楼工作,他扮演了店长和小二两个身份,虽说生意冷清,但他一个人工作来还是很累的,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平枫好几次叫他别那么拼,那么拼又没什么用,但父亲从没有听过。
可是这一天,平生对着态度坚定的儿子,只得点了点头,但他有个条件,叫平枫明天一直陪他在酒楼坐到关门。
虽然平枫想拒绝,毕竟自己一天也有很多的工作要做,但看父亲失落的样子,平枫只得答应。
但到了那一天,平枫被公司叫去加班,连请假的机会都没有,直到干到九点钟才被放了出来。
平枫感到身体万分疲倦,想要躺到家里就睡去,但想到对父亲的承诺,只得提起精神在十点钟到达了酒楼。
这时的酒楼,里面的环境很是黑暗,只有一盏小灯亮着,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人,但还是可以看到有几个人分散坐在几个不同的座椅上。
平枫到时父亲正给一个过客摆放酒壶酒杯,待回来的时候只是轻轻看了平枫一眼,并没有因为儿子的失约而显得失望,反而对于儿子的到来有一分喜悦。
两人坐在柜台前,平生取出了两个酒杯倒上了酒,自己拿起一个一饮而尽。
“爸,医生说了,要少喝酒。”平枫担心地说道。
但平生只是憨厚的一笑,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看到门口的牌子了吗?”
平枫点了点头,这么醒目的牌子怎么会看不到:“酒楼在明日起将无限期关停,感谢各位的照顾。”
写得非常委婉,也很是体面。
“知道刚刚我上酒的那人是谁吗?”平生突然问道。
平枫一愣,这他从哪里可以知道,但还是将目光往那边移去,虽然黑暗,但也可以看清他大致的样貌,穿得像他这么正式的人一般酒吧里可不多,一身西装,身躯矮小,戴了一个黑边眼镜,模样倒是长得还可以。
“他是……”平枫看向父亲,显然自己对这样一个人感了兴趣,这样的人来这种地方可真是奇怪。
“他是之前我们这个地方的高考第一,十年过去了,现在是一家公司的小员工。”平生静静地说道。
“什么?高考第一?”平枫显然被这不起眼的人所惊讶到,没想到他是一个学霸,不过对于平枫更惊讶地是最后他只是成了一个小员工。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比不过那些溜须拍马的人,他不懂人情世故,得罪了好多的领导,换了好多的工作,每天只能在这里说着他心中的不服气,工作上面没有输过,可输在了其它的上面。”平生一口气说完,留下得只有一句叹息。
平枫听完对他的遭遇也是感慨,转头却看到角落里有一个年迈的老人也坐着喝酒,他的手端起酒杯时不停地颤抖,喝到嘴里的酒只能剩下半杯,但他却毫不在意。
“那是一个老板,之前还登过经学晚报。”平生说道。
经学晚报?平枫再三看向那个老人,怎么也看不出他是能登上那样报纸的人,虽说平枫对那个报纸了解得少,但也都知道能在那个报纸露面的无不是当地有名的富豪。
“他十七岁那年父母双亡,自己一个人带着数以千万的遗产杀入商海,可最后弄得负债累累,不过随后他重振信心,逆亏为盈,和其他人合伙办成了当地十强产业,可兄弟背叛,他没了盈利,还被坑得背上债务,但他没有放弃,最后又拼了一把,将之前的产业吃掉,办得比之前还要大,可谁知惹怒了黑帮,妻子全残死,自己也瞎了眼睛。”
平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但见那人再端起酒杯时,却看到了他的苍老与无奈,也隐约可以看到他三次拥巨款的豪气英发。
就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平常的衣服,要了一杯便宜的酒随后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父亲倒完酒回来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而平枫却是疑惑,那女子的行为可称得上恭敬和小心了,可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里?
没等平枫问,父亲便先说道:“她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待上一个小时便走,非常准时。”
平枫看向父亲,他的脸面已经有些红润,夸张一点来说的话要是之前父亲可是千杯不醉的。
“她从没有跟别人说过她的事,可是我知道,她在等一个人,那是一个混小子,她是个老实人家的女儿,只是她喜欢上了他,他那天说要去外地赚钱,等赚了钱就来这里娶她,从那天起她就在这里等她,真是个傻姑娘。”
“叫一个姑娘一直在这里等他,他可真是一个混蛋,他现在在哪?”平枫听完愤愤地说道。
“谁知道呢,可能活着,也可能死了,可能真在赚钱,也可能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骗其她的小姑娘。”
“那就应该告诉她,别让她在等了。”平枫起身说道。
平生拉住了儿子说道:“她心里自有答案,何必你来告诉她呢?”
平枫愣了一下,随后坐了下来。
平枫一时有时间再次观察这自己一直叫停的酒楼,柜台是木制的,已经露出一股难闻的朽木味,柜台上放着一个招财猫,它那摇晃的左臂已经没了,而旁边的小黄花也已经枯萎。
“老板,我走了。”平枫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声音,却是看不到人,而那门竟然自己开启,随后关闭。
而平生刚刚也应和了一声。
平枫惊恐地看向父亲问道:“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父亲笑着说道:“刚刚是一个断了双腿的人,你不往下看是看不到他的。”
“断了双腿?”
父亲点了点头说道:“五年前,他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被汽车撞伤,两条腿全断了,最后还是好不容易保下来的性命,当时新闻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每个人都赞扬他的行为,据说政府当时还给他发了奖状,称他是英雄呢。”
平枫隐约记起这件事,当时宣传的力度是真不小,没想到自己刚才竟在这里遇到了他。
“后来呢?”平枫问道。
“后来?后来有个几月,热度便下来了,所有的新闻都去报道其它事情了,他就这样被大众抛弃了,人们只知道他是一个断了腿的人,他找过对象,但无一例外地被拒绝了,后来也便看开了,一个人过日子,每天干一些杂活,勉强维持自己的生命。”
平生说完又倒了一杯酒准备像之前一样一饮而尽,但平枫却拉住了父亲。
只是平枫并不是阻止父亲喝酒,而是同父亲一起碰杯喝了一杯。
苦辣的味道一时间冲击了平枫的味蕾,这酒并算不上好酒,甚至可以算得上十分廉价的酒了,但平枫喝起来却感到十分地有味道。
酒楼没有好酒,却仍然有些人来这里喝酒,也许他们喝得并不是酒,而是喝得自己的故事,喝得自己的苦闷,喝得自己的不甘,喝得自己的心痛,喝得自己的无奈。
平枫静静吐出自己口中的酒气,仿佛看到酒楼里面坐满了人,他们随意地坐在一起,向身边的陌生人讲着自己的故事,而酒楼是连接他们心灵的钥匙,他们可以在这里宣泄不满,也可以在这里享受孤独。
只是……
平枫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酒楼中的人已经走光了,父亲还一直看着前方,似乎在珍惜这与它相处的最后一刻。
平生拉下了酒楼的卷帘门,也许在这时城市少了一家酒楼,也少了几个有故事的人。
只是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啊,平生拿着手里的病危通知书。
肝癌晚期,好像机会已经很小了,但是明天的事今天又怎么会知道呢?
只见东方的黑夜已变成白日,昨天的事也变成了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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