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很爱你 (上)

01

人生有几个10年？10年光景看似很久远，却在一眨眼间就溜过。而邝孝源人生最宝贵的10年却像困住翅膀的小鸟，关在铁窗里度过。

10年前穿上令人透着鄙夷、唾弃目光的囚衣，他深深感受到自己的人生比他人矮上一大截；10后纵使退下那身囚衣，换上了便服，那股自卑感并没有因换上便衣后而消失，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人生从此烙下“囚犯”两个字，一辈子无法磨灭。

被警员搜身以后，他获准出狱了。10年后他终于获得自由了，在严寒与冷漠的铁窗生活里，每次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他最欣赏小鸟自由地飞翔，那么如今呢？却是十分迷惘，他没有了梦想与抱负、失去了家人与朋友，他该要何去何从？

浪荡在大街上，他身无分文，摸着空空的裤兜，心里难受得很。家没了，在外头住需要付房租；基本三餐要照顾好，但这些统统需要钱，他想着要找工作。

“坐过牢啊，我这儿可不是善堂，需要正儿八经的人来工作。”

“先生，你还是等我们的通知吧。”

入息无门，他只好睡在公园里；至于吃，只能找垃圾筒里他人吃剩的饭菜。他悄无声息留下两行泪，只怪自己的年少无知、求富心切，换来10年牢狱之灾，他得到了什么？是冤屈、落魄潦倒和一无所有。

咕噜噜......肚子响得比闹钟还要大声，甚至还要准时。睁开双眼已是早上了，到附近的公厕洗漱一番，打算去“觅食”。他脸上扬起轻蔑一笑，在嘲笑现在的自己比流浪狗还不如，居然和它们抢食物。

可是找了很久，依然一无所获，他开始垂头丧气，低着头，手搔着在服刑时剪光光的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倏地，他闻到一股面香味，那是云吞面加上青葱、爆香候的干葱还夹杂着阵阵麻油味。他实在受不了那股浓郁的香味，肚子猛烈敲击着，只好循着香味往前走。

那香味是来自第5街后巷的云吞面摊，他忍无可忍只好厚着脸皮，坐在角落一个座位上。“老板，一碗云吞面。”

不消3分钟，热辣辣的云吞面送了上来，他顾不得冒着滚滚烟雾的面汤，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不消3分钟吃完了面，肚子依旧觉得不满足，反正脸皮已长厚，他也顾不得礼义廉耻。“老板，再来一碗。”

哪晓得吃到一半，一句唾弃的话语传进他耳里。“你这囚犯吃那么多，有钱付吗？”抬头望去，是之前去应征当苦力的老板娘在鄙视着他。

须臾，食客纷纷起哄，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不在少数，有的更是破口大骂，仿佛欠了他们一大笔账。“那天才看到他在路边垃圾筒捡剩饭吃，怎么今天就有钱来吃面？”

“可恶，竟然吃免费大餐！”老板还没来得及说话，在摊位上吃面的路人甲却一口气揪住他胸前的布料，瞪大着眼睛，口吐恶言，还一副凶神扼杀的样子，握紧拳头正要打向他的脸。

“住手！”一位年约25岁的女子出言停止纠纷，那路人甲住了手，一脸懵逼地看着她。“只是两碗面而已，就算了吧，别坏了大家的兴致就好。”

“老板，无功不受禄，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不如我当您的帮佣？”他提议，只见她那双清澈大眼环顾了四周，低头想了想，最终点头答允。

活了32年，这算是他人生中第一份正经八百的工作，用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屈辱换来的第一份工作。

02

忙忙碌碌过了一个早上，呼唤声、高谈阔论的声音及大快朵颐地吃面的声音充斥着整个5街后巷。

老板娘的名字叫裴怡君，身穿一件黑色T恤、一条蓝色长牛仔裤、一双银色镶白边的球鞋，胸前挂着一条红色围裙。

他很喜欢看着她那双微笑的眼睛，不管有多忙碌，对着前来光顾的顾客，她总是眯起眼睛，嘴角一扬，甜美的笑容永不褪色，从她白里透红的脸蛋里，他读到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

在他眼里，她个子算是娇小，乍看之下大概1米6，但她身手麻利，为人勤奋又认真，社交手腕一流，不只食客们，就连其余4个帮佣十分喜欢她。

不知不觉已是午后三点钟，大伙儿准备收拾回家去。“对了，你住哪儿啊？”她以闲聊般的口气问他。

“我......”他脸露出为难之色，搔搔头，硬着头皮回答她：“我住在公园。”语气越说越弱，尤其花园这两个字，他算是刻意隐没掉，自卑感在他心里排山倒海翻滚着。

她还是听见了，脸露齿一抹笑，却不是轻蔑的笑，而是笑意里带着满满的尊重。“你如果愿意，我家有间空房子，可以给你住。”

她是冷漠的世界里给予他一丝温暖的人，遇见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福分。“谢谢你，你人真好，从不嫌弃我曾经是个囚犯，还一直帮助我，我愿意一直当你的男佣，直到你辞退我为止。”

他俩推着大包小包回家，走过两条街，拐了个弯便到达她的住处，打开大门，大厅里空无一人，却听到两把清脆的孩童声，朝声音的来源望去，有两个孩童坐在饭桌上包云吞。

两个孩童共一男一女，经她介绍后，女孩叫裴芷歆，年龄8岁；男孩裴绍杰，今年则是6岁。

他有点讶异，看来年纪轻轻的她已是两任孩子的妈妈。“姐弟俩是我的侄子，是我哥哥的孩子。”

“这么说你家该是很多人了，怎么还容得下我？”掐指一算她的家该有6个人。

“容得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当接触到他的满腹狐疑，只好详细解答。“这里只我、他们姐弟俩和你而已。”

啊，为什么？他更懵了。

“我哥哥逃跑了，一直没回来，绍杰3岁时，嫂嫂改嫁了，至于我爸妈，唉......”她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都被我哥哥气死了。”

她的爸爸在她念高中时，因为哥哥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气得心绞痛，一年后病逝；妈妈则是在她大学快毕业时，哥哥拿走妈妈身上所有的积蓄，而后消失无踪，气得妈妈郁郁寡欢，2个月后终撒手人寰。

从她简述里他可知道，她的哥哥大概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还到处惹事生非又不负责任的坏男人了。

“爸爸妈妈离开以后，我就和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为了维持生计，就继续经营妈妈的云吞面摊。”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只要越过这条坎，没有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她不经意地解答他初次遇到所面对的疑问，毕竟年轻男女都爱往外发展，而她却选择留在一个小城市经营面摊。

人生皆是一出戏，戏剧里记载着各种曲折离奇、高潮起伏的情节，可是这戏剧没有剧本，需要一部一脚印慢慢往前探索，只要走错一步路，人生全盘皆输，再也没有回头路。

03

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人间的温暖，要不是她，他现在依旧还躺在公园的长椅上，顶着冷风，望着夜空数星星。而如今，躺在暖烘烘的床铺上，心情是激动的，他下定决心抛弃过往的不切实际，一切重新再来。

但现实总像一盆冷水，在一个人满腔热血地为未来做出改变时，它就冷不丁地当头浇灭所有的想象，惭愧地无地自容。

“哎哟，你这囚犯怎么在这里丢人现眼？应该滚回去监牢，免得拖累他人。”来光顾的路人甲当中挖苦他，还引来其他食客纷纷向他投来鄙视的目光。

他咬着下唇，不支一声，在不想节外生枝的情况下唯有忍气吞声，心里早已吃了一百斤黄连，有苦说不清，还夹杂着各种屈辱和恼怒。

“怡君，正儿八经的人多得是，怎么就要了这种囚犯当助手了呢，小心他......”路人甲忽然住了嘴，还刻意瞟了他一眼，眼神是充满鄙夷的。

她对路人甲笑了笑，笑意是极不在乎的，而后低下了头，继续煮面的动作。

他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眼神是复杂的。他是真的不介意他的身份吗？还是只是为了敷衍她的食客？不知不觉中，自卑在他心里没完没了地蔓延开来，直叫他受不了。

终于到了回家的时间，他帮忙打扫、收拾留在桌子上的杯盘狼藉和地上残留下来的纸巾和垃圾。

闷闷不乐地度过一个早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却迎来另一场始料未及的暴风雪。

一打开大门，昨天还相处融洽的两个孩子今天却变了天似的，一看到他要踏进大厅，就满脸蔑视、唾弃地对着他，还当面泼了他一身冷水，连她也无法被幸免，被淋得一身湿。

“你走，你坐过牢，是个坏人，是要害我们的，我们这儿不欢迎你！”8岁的裴芷歆下达了逐客令。

“朋友都说我和坏人住在一起，也是个坏人，不要和我做朋友！”连6岁的裴绍杰说得特别委屈。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有过前科，就是的个十恶不赦坏人，社会已将他定了型，就别妄想磨灭过去、重新开始了。

他转回身要离开，她却拉住了他。“他们是小孩子，不太理解你以往的复杂。”

“童言最真，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坏人。”他现在只想挖个地洞藏起来，再也不愿被现实鞭得遍体鳞伤。

她依旧拉住了他，还拉着他大步大步大步的走到两个孩子的面前。“他确实做过牢，那是以前的事，现在他已是个好人了。”她对着孩子们解释。

“有什么证据说他是好人？”裴芷歆挑着眉问，压根不相信他是个好人。

“警察叔叔会改造他呀，就因为他已经变好了，警察叔叔才准许他出来的。”她的话哄骗小孩的成分居多，但看来挺凑效的，小孩都相信了。

“你们也会做错事情，姑姑惩罚你们以后不也原谅了你们，你们也应该要原谅和接受他才对。”这句话最令他感动，又有几个人能像她拥有豁达的思想、广阔的胸襟？

孩子听了她的“谆谆教诲”后，纷纷向他道歉，还原谅及接纳了他，让他的心情顿时像从飘着风雪走入阳光普照的氛围里。

04

晚风轻徐，还带着丝丝暖意，做完了手头上的活儿，他来到阳台上歇一歇，不料正好她也在纳凉。

平时的她都是挽着发髻，带上黑色的鸭舌帽，只有在家里她才会放下头发。晚风轻抚而过，她的柔顺发丝随风轻轻飘荡，看着她那打着孤寂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极想把她拥入怀中，好好呵护她。可是，他凭什么？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她闻风而动，头扭向后方，正好对上他双深邃的眼睛，她轻轻地扬起一抹笑，却足以温暖他的心。

“你为什么选择相信我是个好人？”她的与众不同的看法引起他的好奇心。

“就昨天，我能看得出你不是个坏人，如果你要多行不义，昨天你大可选择伤害那个出言不逊的女人，而不是留下来做我的帮佣。”她不知道女人的直觉究竟有对多准确，就凭着这个份直觉加上她的分析，她可判断他不是个坏人。

接下来一阵沉默，他看似在回味她话中的含义，头始终微微低垂着。

她想，要不是前科大肆渲染了他的人生，继而扭曲了他原有的性情，他其实是相当帅气，他的五官端正，浓眉大眼、挺拔的鼻子、一张抿紧所有屈辱的双唇，还有一张分明的轮廓。

“你是为了什么被送进牢里？”说不出来为什么，她就是不相信他是做坏事的坏蛋。

这事说起来他就很气，要不是那个家伙，他今天不会如此落魄潦倒。“算了，说来你也不会相信我是被冤枉的。”10年收监就是最好的证明，不会有人相信他的，她也一样！

他的一句话狠狠地将她钉在十字架上，她只好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这坐牢害我失去了我的家人、朋友和爱人。”这是他第一次对他人诉说起自己不堪的过往。

家人的不体谅，认为他的不耻行为让家人蒙羞，一入狱便没有再见他一面，除了身上流着父母的血，关系和陌路人一样陌生。

交往两年的女朋友也嫌弃他，趁着他锒铛入狱之际便劈腿了，这只能怪自己给不了她幸福；朋友更不用说了，没有利用价值，谁还当你是朋友？

入狱那一年他才22岁，是个大学毕业没多久，涉世未深的他却因困在监牢的日子里偿尽世间的冷漠。

“你都不打算找你的家人吗？”她问。

“他们是不愿意认我这个败类的，我有自知之明，也没有面目再回去见他们。”陌生人见着了他像过街老鼠一样面目可憎，更何况是他的家人？

“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相信你的。”时间不早了，她打算回房休息，转身离开前，她撂下了这句话。

05

时间从来是往前行，绝不会往后倒退，认识了她以后，第5后巷已渐渐容纳了他的存在，那里不止滴下他的汗水和记录了他的辛劳，还有他的欢笑及快乐。

他越来越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每天看到她，尤其是她的笑容，特别能温暖他的心扉，沉淀他那浮躁的心情。

渐渐地，左邻右舍开始接受了他，没有之前的鄙视和偏见。而她也慢慢发现，她的摊位开始出现年轻女生来光顾，而且她们有些会找他搭话，看到这个情景，她的心会莫名的酸涩难言。

算了吧。别过头，继续她的工作，嘴巴却在不知情之下出卖了她的不高兴——微嘟了起来。

午后收拾回家，她一直沉默着，他擦觉了她的不高兴，心里不自禁地有点些小兴奋，原来她会紧张他，但在一转念之下，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没有理由会喜欢上一个“囚犯”。

两人都静默着，推着一车子的东西来到马路口，准备越过马路到对面的路口去。

就在这个时刻，手推车中的一包东西滑落下来，正好掉到路面上，她冲上前去准备捡起来，不料正好来了一辆车，只差10公分的距离，那部车就撞着了她，是他在关键时刻拉了她一把，才躲过这场车祸。

“你知不知道刚刚很危险，怎么就不看清楚左右呢？”他猛地将她拽进坏了，想也不想直接凶了她一顿。

“我......我不是故意的。”也许是荷尔蒙直线上升的原因，她感到突然莫名地晕眩、心跳加速、脸红得像熟透的红苹果，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

不晓得为什么，倒在他怀抱的那一刹那，她嗅到幸福的味道，当他松开了怀抱，她的心感到一阵落寞与不舍，多希望能将股味道留住，一直到永远。

两人回到之前的沉默，肩并着肩推着手推车往前走，随着一路前行，两人的肩膀在无意之间触碰到彼此，谁都没有闪躲。

明明很爱你明明想靠近

但是你的身边有人捧花总是拥挤

我凭什么一一打败情敌　

敢大声说要做妳的唯一

爱要怎么说出口？纵使现在是“同居密友”，他还是看不透她的心思，很想向她传递自己的真心，却一直败给自卑，害怕自己配不上她。

绕了一个弯，就快要回到家了，在他们家的不远处，有个邻居家门前种满了桃红色的雏菊，而这种花特别适合开在仲夏季节，所以花开得正茂盛。

他左顾右盼，十足一个偷偷摸摸的贼，她微微蹙起双眉，默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眼见他看着四周为只剩下他们俩，以闪电般的速度摘了一朵雏菊给她。

“送给你的。”雏菊最能代表他的心意，希望她能发现，只要回报他一点点的爱意，他就会奋不顾身、全心全意地奔向她。

“谢谢。”她接过雏菊，脸上漾起一朵如艳阳般灿烂的笑意，心里顿时变得美滋滋的，落在他的眼里，她是如此纯洁美丽。

一朵桃红色雏菊打破彼此的沉默，两人边推着车子，边说说笑笑，接近下午四点钟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