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轻轻握紧手中两颗顾山红豆,低了眼帘。微风起处,长发柔柔地从后面杂乱地飞舞过来,遮住了她惨白的脸庞,隐藏了眼角的湿润反射的光。她向后退了一步,“注意安全。”
“那么,我走了。”鲲鹏的眼睛因为轻轻的退却,骤然失了焦,便也后退一步,转身拉开车门上了车。他试着帅气地透过车窗跟轻轻挥手告别,却发现转身的瞬间那小院子的门前灯已经熄灭,只剩下黑暗一片。我当你在那里看着我离开。他歪了嘴角笑了笑,向那片寂静的黑暗挥手,脚下用力,车子向星州方向疾驰。
已经是金桂飘香时节。沿着洞庭湖大桥再过去一百多公里便是星州,天色虽晚,但鲲鹏在终于和轻轻告别之后,连一点留在此地的想法都没有。我不属于这里,我也不属于星州。天地无垠,也许只有在夜空下的不断行走才是我的命运,鲲鹏想起了那种落地即死的没有脚的流浪鸟。他叹了一口气,把思绪嵌入流行音乐,两眼盯紧前车窗扑面而来的树影重重,麻木的前行。
车里面响起了一首俗气至极的歌,俗气到多年以后鲲鹏对那夜的一个个片段清晰得像聚光灯下晶莹剔透的火钻,却始终想不起来那首歌的名字。“我知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鲲鹏的泪水就突然不能控制地流淌。开始是静静地蜿蜒,伴随着脑海中刚刚分手时轻轻绝望的眼光不断地隐藏闪现,鲲鹏终于抽泣起来,右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希望能控制住自己,却发现没有效果。是的,我们分手了。虽然早在意料之中,虽然在顾山就已经下定决心,虽然这样对大家都好,可是鲲鹏真的没想到,已经步入中年的他会如此撕心裂肺。
车子靠了边。鲲鹏趔趔趄趄地冲下车,坐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抱头痛哭之前环顾了一下,还没到洞庭湖大桥,这里应该是某个垸子临湖的岸边,村级公路虽然已经铺好水泥,却没有路灯。隐隐听得湖水在慢慢涌动,湖面上漆黑一片,天上也没有月亮。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只有没熄火的车子顽强地用车灯撕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却暗弱无力,像随时要被黑幕给碾碎一般小心谨慎地闪烁。
这纯粹黑暗的乾坤,连鬼影都没有。鲲鹏放心地嚎啕起来。良久,终于停了下来,他也懒得收拾,就着那块大石头的弧度,倒了下去。夜空好像也没有黑得那样深沉了,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光探头探脑,是我的泪水么?鲲鹏自嘲地笑了一下,忽然想起好多年前也曾这样自由自在地横摆在泸沽湖的小船上。心念一动,石头也缓缓移动起来,天上的星光大盛,熠熠生辉,原本黑色湖面也倒映出满天星河,黝黑中闪烁着晶蓝,在秋风里微微晃动,说不出的清爽宜人。
“醒来了?”唐珙伸过头来,望了望,“你个没用的,两碗米酒就晕成这样。咱们接着来!”
“这……”鲲鹏有些诧异,接过唐珙递过来的碗,漫天星光如豆,小船中也燃了一盏风灯,橘黄色的灯火在天水缭绕下,倒像个小太阳般温暖。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仔细看了看。船上除了他和胖胖的唐珙,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袖着手坐在左边,脸上也是笑意盈盈。
“情深不寿。”老道士笑着说道,中气十足。
“敢问?”鲲鹏举起酒碗过额头,试探了一下。
“别问。”老道士自端了酒,回了个礼,又转身与唐珙一抬,大口饮了个干净。
“你白头发出来了。”唐珙又靠近看看,“噗嗤”笑出声来,“果然多情烂醉易白头啊。”
“年轻人,有便是无,分即是合,你何必如此伤心?”老道士把酒碗递给唐珙,做了个倒满的手势,却是对着鲲鹏说话。
“老房子失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了。”鲲鹏叹了口气,把酒一口吞下去,淡淡的没什么酒味。刚才自己如此失态,还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你当水喝啊?”唐珙又把酒碗添满,“那日萧太子跟我们说你想通了,不想还是如此执着。”
“天地大道,顺应为之。”老道士捋了下雪白的胡须,“喜欢了,就动心,这跟年老与否无关。理智了,便分开,这与执着与否无关。”
“知道了,知道了。”鲲鹏有些不耐烦,“其实我早就做了决定,只不过抗不过自己的心。”
“老道士,多事了吧?”唐珙大笑,整个小船都跟着一起上上下下颠簸。
“心者,无也。”老道士并不在意,“合则喜,分则悲,道也。”
“不如远看红尘相思,与我们畅游这洞庭星河。”唐珙又干完一杯酒,将酒碗远远地扔了出去,“噗通”一声,在远处倒映着星空的湖水中打起一个小小涟漪,由远及近,将小船像摇篮般推动。
鲲鹏心中一动,那一些悲伤已随着泪水空空如也。是的,理智上早就做了决定,既然不可能在一起,迟早要分开不如早分开,轻轻可以斩断孽思,早点去寻求自己的幸福,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身心之欲而断送自己所爱的人的未来?鲲鹏轻松地叹了一口气,感谢顾山萧太子的警醒,唐珙美酒的戏谑,老道士的玄机哑谶,也是为自己的解脱,为轻轻的未来。他擦干净脸,端起酒碗来,“来,多谢二位提点。”
唐珙哈哈大笑,就势往船头瘫了下去,“想通了就好,且随我逐流碧波,漫游星河。”
“那么,贫道去了。”老道士也展颜一笑,“他日有事,来祝融峰寻我司马承祯……”话音落处,已经是散做一抔雪尘,在湖风中旋转了几圈,往南边去了。
瞬间四周归于寂静。闪闪星空在远处与湖水倒影链成一线,从这边看过去便是银河通天。鲲鹏与唐珙并排躺着,任水波微动,将小船推往不知名的去处。他们的身体和意识,也渐渐透明,渐渐沉沦,堕入无有,无无的虚空幻境中去。悠悠远远地,鲲鹏听见唐珙的声音如天风清吟般缓缓的传过来。
清梦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题龙阳县青草湖》元.唐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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