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家的猫

作者: 叶止三 | 来源:发表于2022-09-13 13:20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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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来这里有两个多月了,对门那人却连面也没有见过。起初还以为没人住呢,但每晚都能见到里面亮着灯,还常看到一只肥猫在窗口爬进爬出的。散步时听楼下邻居说那里住着位作家,搬来有一年多了,很少有人见过他的面。我曾做过一段时间编辑,听到这个消息就很想认识认识这位作家。

    母亲从家乡带来了些土产,楼上楼下都送到了,唯独对门,敲了好久也无人应门,只好将盒子放在了门口并在上面附了张字条。转天我陪妻子在小区里散步,迎面走来一位满脸胡须判断不出真实年纪形容稍显憔悴不修边幅的男人,我稍稍拉了拉妻子想让一让他,不想他就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自我介绍说他就是住在对门的那位作家,姓罗,感谢我们送他那盒土产。我们就算认识了。他说晚上有空会来拜访我们。

    晚上八点多钟,他来了,身后跟着那只肥肥的丑猫,罗先生介绍说这是小胖。我们谈话时小胖一直趴在罗先生脚边,闭着眼竖起耳朵,像能听懂我们谈话似的。因为太丑我一直没去摸它。罗先生说小胖是只野猫,他从小捡了来的,搬了几次家一直带在身边。罗先生笑着弯下腰摸着它的背,“别看它个儿这么小,可比我还能吃呢。”罗先生只比我长了一岁,是个很幽默健谈的人,得知我曾做过编辑,更热心的向我谈论起他的作品来,还说有时间一定要到他家里去,看看他的那些手稿。他说家里每月都有笔会,不少年轻作家都会到他这里来。他很兴奋地邀请我一定去,我也就顺势答应着。妻子过来添加茶水,他见了,就问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我说就在三个月后,他倾起身子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让他来给起个响亮的名字,他回去后好好查查《辞海》《诗经》一定会取个最棒的名字。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任由他自己兴奋着。

    此后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罗先生的面。倒是小胖常在小区里跑,见到了我们还会略停一下脚步,我们也招呼它一声,扬扬手。

    一天晚上,我扶妻子安歇了,自己正在灯下翻看杂志,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正是罗先生。开了门,他却并不进来,而是急切地拉了我到他房间去。随了他进去,劈面就是呛人的烟气,房间里凌乱得很,有几个年轻人正随意坐着,见到我们进来了,一个年轻人迎了过来,其余人还是坐在原地只是向我们略转了转身子。罗先生给我介绍起了大家,说这正是他们每月一次的笔会,不过这次的人有点少,有几个结伴徒步去云南采风了。罗先生称呼那个迎来的青年为伊卡,说是个在圈子中小有名气的新锐诗人。伊卡的脸有些苍白,似乎很久都没有照过阳光了。罗先生拉我在他们中间坐了下来,让大家继续他们的讨论。有人提议让伊卡朗读下他最新的诗作,伊卡欠欠身,掏出了手稿。我对诗歌并不了解,听不出他们所说的那些个意境,也就只是随了他们微笑而已。他们激烈地争辩起来,哪里应该修改怎么修改,僵持不下,又来问我的意见,我觉得那不过是一句话给分成了几段且还故意在不该停顿的地方停顿,但我知道这样说出来会很不敬,就随口敷衍几句。之后听另一位年轻人朗读他刚写的一篇小说,完全是在玩弄文字游戏,把人绕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是,罗先生却击掌叫好,说这才是小说先锋,是小说的革命。轮到罗先生了,罗先生略略谦逊几句,清清嗓子,背了左手站在中间空地朗诵起来。罗先生的嗓音很有磁性,我觉得他的声音要远比他的文章精彩。朗诵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长长的一篇,故事倒很简单,却缠绕着大片大片的名词解释,把个本还算有些趣味的故事硬生生给解构掉了,到最后故事没了,全部是堆砌的新颖名词及对这种自创名词的冗长解释。

    笔会结束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上班时我脑子里全是挥不去的瞌睡和嚼不烂的名词。罗先生又是一段时间未露面。小胖与我们很熟了,我常拿些鱼干喂它,在小区散步时它就总跑来蹭我的腿。

    我又被拉着去参加了两次笔会,每次都是一个样子。很快跟伊卡熟识起来,偶尔单独拉了他来我们家串门。伊卡二十来岁,常出现在小区里,和罗先生的关系最好。伊卡说他很崇拜罗先生,是罗先生让他走上了文学之路。可是,他很痛苦,痛苦着罗先生的怀才不遇。伊卡说自己还有份工作只是在业余时间写写诗,可罗先生早就辞了工作,一门心思只是写小说,有时候一整天连饭也顾不上吃,但是写出来的小说却无人问津。伊卡说他常来照顾罗先生的生活,否则说不定某一天罗先生就会饿倒在自己家里,这半年来的房租也是他垫付的,不然罗先生就被扫地出门了。我能想象每天罗先生趴在桌子上的样子,他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手稿。

    第三次笔会结束之后,伊卡特意来找我,要我去劝一劝罗先生,因为我曾做过一段时间的编辑,要我劝劝罗先生改变改变写法,至少也要写些编辑们可以接受的文章出来,毕竟人不只是写小说的,还要生活。伊卡很诚恳,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敲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门,总算是打开了,里面是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罗先生吼叫着说我打断了他好不容易才接续起来的思路,我连连道歉但就是不走,他终于把我让到屋里来。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东拉西扯了半天,罗先生很不耐烦,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说,罗先生请听一听我对你的文章的看法:

    “我曾做过编辑,也见识过一些作者和他们的文章,就才华而论我觉得罗先生并不比他们差,但是,罗先生你的文章太过纠结于自创的词汇,这些词汇并不是编辑乐于见到的,也很难让读者接受,除去这些不必要的新语汇,你的文章还是很有灵气的,编织的故事也很吸引人,如果剔除这些名词及冗长的解释你的文章一定会成功的。”

    罗先生多次想要打断我的话都被我用手势制止了,见我语音终于落了,迅即就反驳起来:

    “新语汇那才是我的灵魂。如果仅仅是一篇故事,谁都可以写,你可以我可以他也可以,那怎么来区分这是我的故事而不是你的故事呢,只有加上自己的独特灵魂。写作应该是作者用来向他人展示自己灵魂的,而不能仅仅是编织一个故事。就比如人和衣服,灵魂是人,故事只是衣服,衣服只有穿在了人身上才是衣服,衣服穿在我身上就是我的,穿在你身上就成了你的,怎么能区分呢,只有通过穿衣服的人,如果没有了人,衣服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不是吗?所以,我的文章新语汇是灵魂是必要的,至于故事,什么样的都可以,不过是穿在人身上的衣服罢了。我以为李先生是有眼光的才和你结交,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世俗的一个人,完全无法认识到一部作品的灵魂。我太失望了,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打搅我。”

    我被他推出了门外,只得叹了口气。

    伊卡也消失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深夜,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都已经睡熟了,我正在灯下读书,房门被敲响了,直觉告诉我敲门的肯定是罗先生。打开门,是个似曾相识却又根本想不起来是谁的年轻人。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就是罗先生,刮了胡子,脸上收拾得很干净,英俊的面容很精神,穿着一件半旧的西装,抱着一摞手稿,脚下是跟来的小胖。尴尬沉默中罗先生先开口了,说他打算徒步去西藏了,那里才是他灵魂的归宿,明天一早就走,本来想把这些手稿全部烧掉的,后来想了想就来找我了。他把手稿全部交给了我,让我按自己的意思处理就好,他决定不再写小说了,他要去西藏,去真正地直接地释放自己的灵魂。小胖也托付给了我,说这次就不准备带它走了。也不等我说话他就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

    第二天下班回来,对面的房门开着,我进去看了看,已经空了,房东在打扫房间。几天后一对年轻的夫妻搬了进来。小胖却不肯来我们家,总是在外面自己找食吃,后来终于又成了野猫,常和这一带的流浪猫打架。我见过它几次,招呼它,它也不再过来蹭我的腿了,偶尔喂它鱼干也是等我离开之后才去吃。

    之后再也没有罗先生的消息。

    一个闷热的夏夜,我闲着无聊,忽然想起罗先生的手稿还在什么地方压着呢,翻了出来正打算拜读,一团黑影倏地就从窗户跳了进来,直接扑到了书桌上,把手稿拨弄得满地都是。正是小胖,圆滚滚的身子,原本就很丑陋的脸上更舔了三道长长的伤疤,我上前想捉住它,谁知它一个转身又从窗口跳出去了。我追到窗口向外望了望,外面月光很明亮,却再看不到小胖的影子。回身捡起那一地的手稿,也没了阅读的兴致,归拢归拢就全部塞进了书桌的抽屉里,后来,再次搬家时连同那书桌和一些家具一起送给了对门的那对小夫妻。

    离别时我曾拜托那对夫妻偶尔照顾照顾小胖,虽然小胖已经完全不再靠近这个小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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