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孙氏,心如蛇蝎,毒害皇子,蒙圣谕,打入冷宫。”
宣诏完毕,女人大笑着被拖了出去。
“好啊!好啊!真好啊......”
明惠三十七年,青鸾国君凌昼殡天,次子凌夜承帝位,改国号明顺。
三年后,蛮邦乌图尔屡次犯境,新君凌夜时年二十四岁,亲率八万精兵征讨,叛乱平息,乌图尔归降。
在短暂和平的背后,却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某日,凌夜正伏案理政,一名侍卫匆匆跑进大殿。
“禀殿下,太后自......自......自缢了!”
“什么?再说一遍!”
凌夜倏然起身,侍卫被吓得趴在了地上。
“太后,她......自缢了!”
“快带我去。”
说罢,两人匆忙离开大殿。
“母后......”
凌夜一把扑到床边,拉住女人的手开始恸哭。
“全部退下!”
“是,殿下。”
待侍女、侍卫们全部退出,他才再次开口。
“母后,孩儿也是出于无奈啊!乌图尔为祸边境,作乱多年,我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不管,即使......”
凌夜突然打住,走到门口细听,回身后,又继续往下说。
“即使是您的娘家人,孩儿也不能心软,舅父勾结边疆大吏,如非及时得报,我青鸾国恐生大乱,母亲大人,我对不起您,即使是我的亲舅父,我也必须要杀了他!”
说完,他收起眼泪离开了房间。
“传我诏令,三日后下葬,举国哀悼十日。”
凌夜的表情很平静,宛若无事发生。
“是,殿下。”
“镇西将军孙邈勾结逆党,为祸江山,蒙圣谕,诛三族。”
宣召完毕,刽子手们同时举起长刀,阵阵寒光闪过,几十颗人头相继落地。
临海城孙氏本为名门旺族,七日前有人举证,说大将军孙邈勾结乌图尔首领,值此风口浪尖之际,即使是一阵轻风,亦能杀人于无形。
行刑三日前,皇后曾哭着跪在凌夜脚下。
“殿下,念在我们夫妻的情份上,放过我的老父亲吧!他一生征战无数,绝不可能谋反,凌夜,求求你,求求你......”
看面相,女人绝不超过二十岁,细眉凤目,面容雍贵,正单手支撑半跪于地。
无论皇后如何求情,他始终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凌夜,你可以把我杀了,用我的死来替父兄赎罪。”
“赎罪!拿什么来赎?边境洱密城死伤百姓万余,他孙邈一个脑袋够吗?我意已决,无须多言,别忘了,你也来自孙氏一族,好自为之!”
凌夜语气冰冷,说罢,拂手而去。
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孙皇后突然纵声尖笑,笑声听起来异常恐怖,似乎混杂着太多的哀怨、自嘲与癫狂。
“这笔债,一定要偿还!”
后来,她的话果然应验,短短一年间,凌夜便夭折了三位皇子,死因皆不明。
蛮邦乌图尔毗邻青鸾国西北边境,明惠十六年,意气风发的先帝凌昼成为征服者,乌图尔归顺,每年按照约定上贡,乌图尔大公主乌图娅下嫁青鸾,两国永结万世之好。
和平持续了约二十五年,就在先帝殡天后的第三年,乌图尔邦开始犯境,洱密与芬城同时遭难。
即使联姻,凌昼也不敢轻信异族,于是命孙邈为镇西大将军,领精兵五万驻扎于西部边境。
二十多年不乱,为何偏偏在先帝离世后作乱?
原因就在于大公主乌图娅,作为凌昼的宠妃,她能得到的恩宠极多,爱屋及乌的同时,乌图尔邦也获得了不少利益,那时候,他们没有理由作乱,毕竟两家还有一层亲家关系。
凌昼膝下育有五子二女,其中只有大皇子凌阳与二皇子凌夜刚及弱冠之年,嫡庶之争历来残酷,何况二皇子的身上还留着异族血脉。
大部分贵族支持长子继位,这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争夺,可就在先帝殡天后不久,乌图尔首领竟亲率十几万大军压境,他们只有一个条件:立凌夜为帝。
因秉性懦弱,大皇子主动退出嫡庶之争,时年,凌夜称帝。
孙邈本是识时务者,多年前曾教过年幼的新君几年武艺,凌夜继位之后,他居然邀功自傲,本着护国功臣的头衔到处炫耀,殊不知,一切都被凌夜看在眼里。
倚老卖老的同时,孙大将军开始干起了龌龊的勾当,他私下与乌图尔新首领暗通书信,最终达成一致条件:允许乌图尔定期劫掠,孙邈则只追不杀。
如此一来,蛮兵们总能满载而归,其大将军之位自然无可撼动。
既然是私通,凌夜是如何得知的呢?
消息正来自其兄长,多日前,凌阳曾派人截下蛮邦密信,调包后转手送到了凌夜的手里,密信的内容如下:孙邈兄安好,为表诚意,特送上黄金三箱,明日劫掠地定在芬城西,望君悉知。
“荒唐!”
看完密信,凌夜震怒,一把将奏章扔到了地上。
“传赤贲军统领。”
“是,殿下。”
十分钟后,一个身穿重甲的魁梧男人走了进来。
“殿下!”
“你!速去整军,发精兵三万前往洱密城。”
“遵命!”
此时,凌夜的心中还有另一个计划:夺孙邈兵权。
“来人,拟诏!”
待主簿备好纸笔,他才缓缓开口。
“孤念孙将军不世之功勋,实乃千古第一人也,卿之爱女孙荷每日思念老父,孤亦有封赏之意,望卿来都速见!”
诏令送达西境,毫无防备的孙邈果然中计,进城时仅带几十余骑,软禁当天,君主凌夜做了一个决定:御驾亲征。
战事进行得颇为惨烈,十二万蛮兵在赤贲军的铁蹄下节节败退,直至陷入绝境,双方才开始正面厮杀。
最终,凌夜以三万士兵的代价打败乌图尔邦,接着便开始选择性屠城——目标皆为青壮男丁,他虽然做事狠辣,但这里毕竟是他母亲乌图娅的娘家。
凌夜的选择不多,要么全部杀掉,要么控制人口,也就是杀掉壮丁。
接到乌图尔的败报,太后立马取出白绫,自缢而亡。
凌夜出征前,她曾亲自出面劝阻,可儿子的态度很坚决,国事面前无亲疏。
“夜儿,你当真要去?”
“是的,母后。”
“乌图尔的首领是你亲舅舅,我的亲兄弟!你知道吗?”
“知道!”
“在你争位时,是乌图尔军队帮的你,还记得吗?”
他沉默片刻,然后才开口。
“他们不是为了我!”
“什么意思?”
乌图娅很不解。
“我继位后,先是免去乌图尔邦赋税,然后减少上贡数目,他们本该安分,作为青鸾国的君主,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子民被屠戮。”
“那里是我的娘家,母亲的故土!”
她特意加重语气。
“母亲,恕孩儿不孝!”
说完,凌夜侧身上马,携三万大军趁夜离去。
孙邈被杀后,北部又传来战事。
“禀殿下,大将军庞仪叛变了!”
“何时?”
“三日前!”
“多少兵马?”
“六万,还有......”
“什么?快讲!”
“还有摩罗的八万人!”
听闻噩耗,凌夜摔坐到椅子上,长叹一大口气。
“我早该料到的,庞仪本就支持兄长,如今孙邈被杀,谁人可堪大用?他假意送来私通密信,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自断臂膀,真是高明!高明啊!”
“殿下,要不要招赤贲军首领。”
“不用,退下吧!”
“是,殿下。”
侍卫退出大殿,凌夜负手来回走动,似乎在想对策,一刻钟后,突然发话。
“来人,把庞太后软禁起来......”
八日后,庞仪与摩罗的联军来到临海城下,不出所料,凌阳也在阵中。
加上赤贲军,凌夜手里共有十三万精兵,表面看,双方实力旗鼓相当,但凌夜却害怕开战,因为一旦交兵,势必两败俱伤,继而导致青鸾国元气大损。
“凌夜,你当年逼着大皇子退位,现在该给个说法了吧!”
庞仪年过五十,喊话声却异常洪亮,即使相隔数十米,依然清晰可闻。
“庞大将军,您不在边境驻守,难道要谋逆不成?”
凌夜站在城头,居高临下予以回应。
“不敢!老臣是要正帝位,顺大统,今大皇子亲自出面,目的就是为了讨还公道!”
“公道?哈哈哈......”
一阵狂笑过后,凌夜换上一副新面孔。
“乱臣贼子,祸害苍生,居然敢跟我谈公道!皇兄,既然您来了,就说句话吧!”
“皇弟,为避免大动干戈,最好依舅父的意思办。”
“兄长,在你得了帝位以后,庞大将军会甘愿臣服吗?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可我们的身上都流着凌家的血。”
凌夜的话极具煽动,凌阳无助地看向舅父。
“少废话,大皇子生性善良,非尔等恶毒之辈可比,你让还是不让?”
“好大的口气啊!我要是拒绝呢?”
“那就逼着你退位!”
庞仪目露凶光,同时抬起右手,随时准备下令攻城。
双方摆开阵型,大战一触即发,就在这时,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褚红色锦袍的女人。
“母后!母后......”
看到母亲被抓,凌阳连声大喊。
“皇兄,庞大将军,我本不想开战,如果你们非要强人所难,这个女人马上就会被处死!”
说话同时,庞太后被抬到了城墙之上。
“舅父!舅父!您快想办法救救母亲!”
“大皇子,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退无可退了!”
庞仪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是我的母亲,是您的长姐啊!舅父!”
“成大事者,难免要有所牺牲......”
庞仪话没说完,凌阳脸色突变。
“我命令你即刻退兵,马上!”
“大皇子!”
“这是命令!”
“是!众将听令,保持阵型撤退。”
一旦大皇子拒绝,他们立马就会成为叛军,无奈只能退兵,见大势已去,摩罗一部率先开始逃窜。
内乱解除后,大皇子与庞仪入狱,庞太后被放逐到寺庙剃度。
大皇子凌阳着灰色囚衣,正端坐于牢房中央。
“打开!”
“是殿下。”
伴随着锁链的哗啦声,凌夜走了进来。
“皇兄,别来无恙!”
凌阳未予回应,闭眼继续打坐。
这两人虽为异母所生,一个优柔寡断,一个雷厉风行,但五官却长得颇为相似,面部线条都很柔和。
“你一定认为我很卑鄙,竟以人质退兵。”
凌阳依旧沉默,过好一阵,才睁开眼,抬头看了一眼来访者。
“皇弟,你不该如此行事,即使我登上帝位,也断然不会加害于你,我知道你心系天下,可我......”
他低下头,顿了一下。
“光耀庞氏是舅父毕生的心愿,母亲生前并不受宠,远不及乌图氏十分之一,她已经遭了太多的罪,你不该用她来威胁我的。”
“皇兄,我本无意于此,可身为一国之主,自继位以后,我就不再是我了!孙邈被杀,庞仪趁机谋乱,一旦战事兴起,整个青鸾国都将覆灭,城外是我国人,城内亦然,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但凡你有自己的主张,我甚至乐意让位于你,可我知道你生性善良,一旦得权,势必会沦为强臣外戚的傀儡。
四年前,我被母后逼着称帝,四年后,天下大定,代价则是母后自缢,舅父被杀,乌图尔邦死伤七成,我的师父孙邈勾结异邦,三族被诛,为大局,我牺牲了所有最亲密的人,只因为我是君主。你为了自己的母亲束手待毙,此般性情,如何能治得了天下?
我今年才二十六岁,可你看我的鬓角,居然有了几十根白发,为江山社稷,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皇子夭折我都来不及前去吊唁。我也爱自己的母亲,也感激曾帮助过我的舅父、师父,可为君者,当心系万民,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犯我子民者,虽近必除!”
凌夜一口气说了许多。
“我承认自己远不及你,没有资格做一国之主,当初那封密信是舅父与摩罗部落一起谋划的,他们知道,只要你杀了孙邈,则人心必失,赤贲军中有不少孙邈旧部,西境守军中更是追随者无数,一旦开战,你必败无疑,可相比于成败,我更在乎自己的生母,你为了天下可以牺牲乌图氏,我却愿用天下去换她的平安。”
“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祸及百姓。”
说罢,凌夜怅然离去。
庞仪被斩后,凌阳被安置在母亲出家的寺庙里。
乌图尔邦大败之际,凌夜曾跟舅父有过一段对话。
“夜儿,我可是你的亲舅父,难道你忘了自己是如何登上帝位的吗?”
骑马的大胡子男人手握长刀,身着异装,相距不过二十米。
“舅父,我曾亲自下诏,明令不得犯境,难道您不知道?”
“那是下属违令作乱,舅父也没办法!”
“短短三年,洱密、芬城的人口少了近八成!舅父,您故意纵容族人作乱,我身为青鸾国君,自然要来剿贼!”
凌夜的话很重,完全不留余地。
“贼!哈哈哈......我是贼,那你是什么?”
“母亲曾特意嘱咐,说要放您一条生路,早点归降,我一定善待乌图尔族人。”
“笑话,我乌图一族从不寄人篱下!”
“那......准备开战吧!”
谈话结束,两人同时调转马头,朝各自大营奔去。
“夜儿!不,现在应该叫您凌夜殿下,还记得您五岁那年吗?先帝曾命老臣亲自教授武艺,那时候的您是那么的有灵气,无论看到什么,都必须探个究竟,因为有强烈的好奇心,您比任何人进步得都快,同时您也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徒弟,有时候,老臣甚至会把您误认为自己的儿子,可惜的是,他们均不如殿下。”
入狱不足半月,孙邈似乎成了一个小老头,脸上的皱纹非常明显,动作也有些不太利索。
“您为何要私通舅父?”
听到师父的诉说,凌夜的内心很酸楚,但没表现出来。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爬得越高,越想要证明自己,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生怕自己从高处跌落,老臣故意用傲慢去迷惑殿下,以此来降低您的戒备之心,为保住这大将军职位,只能跟乌图尔邦做交易,西境不定,臣便能一直驻守在这里,殿下啊!做臣子的真难,既不能冒犯天威,又不能引君主猜忌!”
“老师,您曾经说过一句话,‘当你拥有了权力这把剑,你就不再是你’,我一直都谨记于心,为天下、为苍生,我甘愿牺牲,可您为何要波及无辜?”
“人老了,难免会昏庸,热情消退,怜悯之心凋敝,整个人都随着身体的衰老而变得死气沉沉,臣悔不当初,自然也不敢祈求天恩。”
“您的罪要诛十族,门客都有可能遭殃!”
“臣知罪!”
孙邈俯首跪地,连连叩头。
身为人师,他非常了解凌夜的性情,但凡求饶,则族人不保,如若认罪,结果反而有利。
乌图娅死后,曾留有一封遗书,内容如下:
“夜儿,你还是那么顽固,一旦认准了就不肯改变,身为人母,也只能任你信马由缰。
母亲来自于西境的乌图尔邦,一片贫瘠之地,可母亲很知足,毕竟那里是我的故乡。它曾赐予我快乐的童年以及乌图娅这个名字,按照青鸾文字的解释,就是神鸟的意思。
我本不该来到这临海城,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青鸾国征服乌图尔邦,那个男人,也就是你的父亲出现了!他那年才二十二岁,雄姿英发,气宇轩昂,只要是个正常女人,就一定会爱上他。
父王为了族人,决定将我嫁到临海城,婚后的第二年有了你。
母亲来自异族,本不受待见,只有你的父亲无视众人反对,将你立为王储,我知道他承受了太多太多的非议与屈辱,为君者,难免会高处不胜寒,先帝在病逝前曾特意下了一道密诏:封你为西海王。一旦庞仪起兵,凌阳称帝,此诏可保你一生无虞。
先帝宠幸我们母子,但凌阳也是他的儿子,他不想看到你们骨肉相残。
为君者,自当心怀天下,可夜儿啊!君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母亲无法阻止,也不愿阻止,乌图尔有我的兄弟姐妹,洱密、芬城是我的子民,因为我是太后,是青鸾国君的母亲,所有的大义母亲都懂得,但又不得不劝。
我深陷两难之境,无论谁赢谁输,母亲的心都血流不止。
如果你赢了,记得给舅父留个全尸,为乌图尔族人留下一些血脉,毕竟你的身体里流着一半的乌图尔的血。”
读完信,凌夜猝然摔倒在地。
“为君者,当心怀天下......为君者,当心怀天下生......为君者,当心怀天下......可现在什么都没了!所有人都弃我而去,要这高墙大院还有什么意义?”
不知名的小道上,一对父子正骑着马散步
“父亲大人,您说要爱护百姓,可我们不认识他们啊!”
小男孩躺在父亲的怀里,抬头问了一句。
“夜儿,如果没有臣民,也就没有君王,青鸾国也不会存在,民乃国之根基,爱民,就是爱护自己的江山社稷,父亲是君王,手中掌有强大的军队,但大部分士兵都是来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将士们的存在并不是为了维护皇室的强权,他们真正捍卫的是自己的父母及兄弟姐妹,懂了吗?”
男人身着银色轻甲,语气颇为郑重。
“您是说,爱民就是爱护自己?”
“对!千万要记住,帝王是强者,子民是弱者,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庇佑他们。”
“记住了,父亲大人。”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驾......驾.......驾......”
随着几声大喝,两人朝林深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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