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晚上，迎接白天，白天打扫，晚上祈祷，离开烦嚣，寻找烦恼，天涯海角，心血来潮，有人在吗，有谁来找，我说你好，你说打扰......”
年轻女人坐在窗台边挂着耳机听歌，身着一条黑色吊带长裙，细长的小腿露在外面，不远处的凳子上有个圆滚滚的东西，细看才发现是一只长得很丑的黑白猫。
“打扰了，您这里租房吗？”
男人拖着大行李箱站在门口，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看到他，她浅笑一下，缓缓摘下了耳机。
女人名叫吕真，二十四岁，齐肩短发，淡眉毛，脸型像南瓜子，有点长，但很耐看。
她的耳朵上戴着两枚棱形卡片耳坠，卡片上写着几行字，因为距离较远，难以看清。
吕真起身走到沙发前，丑猫被惊醒，眯着眼慵懒地瞥了一眼。
“请进，随便坐。”
她声音低沉，极具磁性。
男人环顾一周，拉着行李箱走进房间，落座后，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神游移不定。
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敢直视吕真，她是个随性的人，闲暇时就穿着吊带裙过一天。
“你好，我是房子的主人，要不要先看房间？”
“好！谢谢！”
他的回答略显局促。
“跟我来。”
说完，两人朝半开放式的二楼走去，楼上的房间不大不小，十六平左右，内部布置得很简约，主调是淡淡的蓝色。
“就是这里，楼下有小工作室，可以无偿使用。”
做介绍时，吕真的嘴角始终上扬。
她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在这个男人之前，曾拒绝过几十个房客，即使没有写在租房广告上，她心里也很清楚，只有符合以下标准的人才能入住：
1.如果是男人，不可以直勾勾地望着她。
2.如果是女人，穿着必须得体。
3.讲话的声音要小，懂得体恤他人。
很多房客并不符合以上要求，要么过于热情，要么嗓门太大，吕真都不喜欢。
楼下的工作室一分为二，大的留给自己，小的供房客使用，她是一名自由职业者，平时就写写东西或者绘制油画，收入虽不稳定，但总体还过得去。
“怎么样，满意吗？”
“嗯！比我想象的要好。”
“月租1100，交一个月押金。”
即使谈钱，她依然保持风度。
“好。”
“什么时候入住？”
“明天吧！行李先放这里，可以吗？”
“放心，我的‘钢铁侠’会帮你看着。”
“钢铁侠？”
他很不解。
“开个玩笑，我指的是睡在凳子上的那只丑猫，别看它长相狰狞，对声音可敏感了！”
“哈哈......”
男人配合着笑了一下。
“工作室，要去看一下吗？”
“嗯！”
看完工作室，没坐多久，他起身准备离开。
“喂！你叫什么名字？”
吕真轻喊一声。
“程伦！再见！”
“我叫吕真！”
“嗯。”
他匆忙离开，走的时候，钢铁侠还转头“喵”了一声，看来，这的确是一只有灵气的丑猫。
第二天下午，程伦再次来到公寓。
“来了！”
打招呼的同时，她的耳机里正播放着王菲的歌。
“嗯！”
第二次见面，他依旧腼腆。
今天的吕真换了一条浅色的吊带长裙，尽管胸口平坦，但身体的线条极好，按当下时代的审美来看，属于标准的骨感美女。
她知道程伦为什么拘谨，所以很放心，毕竟害羞的人都懂得羞耻。
程伦用板车拖着一大堆工具径直朝工作室走去，忙活完，又拉着空板车离开房间。
两个小时过去，他拉着几摞书再次返回，直到收拾妥当，才换上衣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吕真挂着耳机正在听歌，夕阳快要落下，客厅内一片静谧。
“你很喜欢音乐？”
程伦侧转身，一只手扶着沙发靠背。
“喂！听不到吗？”
他提高音量，同时用手指了指耳朵，吕真淡然一笑，并未回应。
三分钟后，她摘下耳机，伸懒腰，然后缓缓走到丑猫跟前。
“钢铁侠大人，您饿了吗？”
吕真半蹲在地，像老朋友一样与猫交谈。
“喵～喵～”
答案很明显，睡饿了，从早上开始，丑猫就一直躺在那里。
“我去拿火腿。”
“喵～”
它表示允许。
喂完猫，她洗了洗手，最后才来到沙发前坐下。
被忽视的程伦目睹了整个过程，他觉得非常有趣，那只猫的性格跟她有些像，懒散、随性，骨子里透露着某种满足。
“它睡一整天了。”
“真厉害！”
“东西都收拾好了？”
“好了！”
第二次面对面，程伦放松了些。
“你刚才说什么？”
“看你很喜欢听歌，忍不住问了一句。”
“哦！你喜欢王菲的歌吗？”
“听过几首，不算太.......”
“好吧！”
她急忙打断，显得有些失落。沉默一阵后，程伦先开了口。
“你平时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什么都不做，依心情而定。”
“听不懂！”
“没必要懂，你呢，做什么行业？”
“我还在进修，打算考文学硕士，为赚学费，私下里接活做。”
他的语气很平淡。
此时，两人的距离不足一米，她这才第一次看清程伦的长相，短发，尖脸，常人肤色，面部线条柔和，下巴上蓄着稀疏的短胡子。
“工作室里有很多石膏材料，你是做雕塑的？”
“嗯！好的情况下，一天半就能雕好，每单可以赚两三百。”
“自学的？”
“对，学校里没有雕塑专业！”
“好吧。”
说完，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天色渐晚，他起身准备吃饭，而她则提前点好了一份苦瓜炒蛋。
连续几天，程伦都在工作室里忙活，一进去就是大半天，出来的时候身上总是脏兮兮的。
第四天的上午，他嘴里咬着一片白面包，正打算走进工作室。
“喂！”
她戴着耳机轻喊一声，同时看了一眼茶几方向，只见茶几上摆着一只白色方盘，盘子里有煎蛋、火腿片以及几颗黄绿色的葡萄。
“给我的？”
程伦站在原地，似乎很疑惑。
吕真没有回应，直到听完歌，摘下耳机，才缓缓走到沙发旁坐下。
“坐吧！”
听到她的话，他像孩子一样服从命令。
“不用客气，给你的。”
“我吃面包就够.......”
程伦的声音越来越低。
“看你每天这么辛苦，所以多准备了一份。”
“谢谢！”
他拿起叉子开始吃早餐，吕真则手托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能看一下你的作品吗？”
“里面太脏，我怕你.......”
“可以吗？”
“给。”
说话间，他递过去一把钥匙。
“谢谢。”
“不用。”
下午四点半，他走出工作室，洗手的间隙，吕真突然出现。有以往的穿着不同，她这次换了一套街头风的服饰，浅蓝色高腰牛仔搭配黑色的露脐短T。
“忙完了？”
她手扶门框，看起来十分快活。
“嗯，有什么事吗？”
程伦看着镜子，继续洗手。
“我们去天台吧！”
“好！”
待他洗完手，换好衣服，两人一起来到了七层楼高的天台。
橙黄色的夕阳洒下，整座城市都变成了暖色，天台的四周没有遮掩物，视野十分开阔。
“真美！”
吕真呆呆地望着夕阳，由衷感慨了一句。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的耳机里到底放的什么歌？”
程伦的问题很突兀。
“真是无趣，这么美的景色，都不懂的欣赏！”
“抱歉，我.......”
他脸颊微红，说话开始结巴，一旁的吕真则闭眼享受着夕阳的温暖，
几分钟后，程伦先开了口。
“你的耳坠很别致。”
说话间，他看了一眼棱形卡片，因为羞涩，很快又收回目光。
“你说这个？”
她十分直爽，毫不犹豫地摘下耳坠，然后递了过去。
“给。”
程伦小心接过，凝神细看，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小字：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的相见才有意义。
“西蒙娜，《越洋情书》，我以前也.......”
他小声嘀咕着。
“看完了吗？”
“哦！对不起。”
“看完就还给我！”
“抱歉......”
程伦摊开手，她主动拿回卡片，然后戴回到耳朵上。
“两只耳坠上的句子一样吗？”
“肯定不一样。”
“为什么要戴这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
“对，至少我没见过。”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能听到作者本人的声音，只要把书中的句子写在卡片上，他们便会亲自为我阅读。”
吕真故作神秘，听得他一脸震惊。
“还有，如果写上歌词，我的耳朵就能听到原唱。”
程伦瞪大双眼，而她则越来越得意。
“骗人的吧！”
“闭上眼，反复阅读卡片上的句子，慢慢地，就会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出现，不信你可以试试。”
“匪夷所思，我从未......”
话说到一半，突然起了一阵风，吕真的头发随风而动，一瞬间，程伦竟看呆了。
以前，他单纯觉得吕真是个神秘、性感的小女人，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原来她那么美，内心丰富细腻，气质从容过人。
“喂！”
她挥挥手。
“不好意思......”
“知道为什么约你来天台吗？”
“不知道。”
“我看你整天都闷在工作室里，如果不出来看看，早晚会发疯的。”
“习惯了，哈哈.......”
程伦想笑，可她却很严肃。
“我是认真的，你不能老是这样。”
“我需要钱。”
说话同时，他把头转到一边。
“你很诚实。”
“谎言只是虚假的安慰，我白天工作，晚上学习，我相信未来一定有奇迹出现。”
“未来是什么，奇迹又是什么，你为了谁而努力？”
她趴在天台的围栏上，专注看向远方。
“不知道，可除了努力工作、学习，我还能做什么呢？”
“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显然，吕真也没有答案。
夕阳落尽，两人一起下了楼。
“我去吃饭。”
此时，两人正站在楼道口。
“我......我.......我点了两份。”
“啊？”
他转过头，好奇地盯着吕真。
“没事。”
半个月后的一个早上，她穿着银灰色的丝绸吊带来到客厅，先是抚了几下趴在凳子上的咕咕叫的丑猫，然后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一个人住的时候，吕真只需要准备两份早餐，自己的，钢铁侠的，而现在，她要做三份。
吃完早餐，她端着程伦的那一份朝茶几走去，放下盘子后，又来到丑猫跟前。
钢铁侠的性格有些冷漠，只有进食或内急时才会离开凳子，其余时间，都老老实实地趴着，睡一阵，醒一阵，即使饿了，也不会乱叫。
吕真沿着丑猫的背部抚摸，它享受地闭上眼睛，发出咕咕咕的叫声，五分钟后，她转身回到茶几前，然后就看到了那张折起来的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旅游散心，回来的时候会为你准备一份纪念品，勿念——程伦。
她拿起纸条看了好一会，纸上的字不算好看，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还以为他是个呆瓜，原来还挺会享受的！”
说话间，吕真掏出耳机戴上，打开播放器，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等待晚上，迎接白天，白天打扫，晚上祈祷，离开烦嚣，寻找烦恼，天涯海角，心血来潮，有人在吗，有谁来找，我说你好，你说打扰......”
歌曲来自王菲，歌名《新房客》
程伦回来后，两人在一家户外餐厅吃了一顿饭，地点位于雪赢商业街89号。
“服务员！”
他对着不远处的男侍者喊了一声。
“您好，有什么需要？”
听到召唤，服务员匆忙来到桌前，掏出纸笔，准备记录。
“一份牛排，五分熟，你呢？”
程伦看了一眼吕真。
“五分熟。”
“喝什么？”
“柠檬水。”
“好，两份牛排，两杯柠檬水。”
“好的先生。”
说完，服务员匆忙离去。
八月的夜晚有些闷热，刚坐一会，两人就开始出汗。
吕真身穿一条海蓝色的吊带长裙，在餐馆灯光的印衬下，皮肤显得很有光泽，两条细长的胳膊露在外面，看上去很性感，程伦比较随意，灰色印花T搭配七分长的破洞牛仔。
“你去了哪里？”
为打破沉默，她率先开口。
“大理。”
“好玩吗？”
“嗯！很值得去。”
他的回答十分简短，见对方没回应，又继续往下说。
“这个，给你的。”
说话间，程伦掏出一个扁扁的方形盒子递了过去。
“还真有礼物，费心了！”
她小心接过盒子，为表示感谢，点了点头。
“我可以打开吗？”
“它属于你，随意。”
吕真也不客气，双手轻轻一拉，绛红色的包装纸摊开，一张深灰色的碟片露了出来，碟片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寓言》——王菲——千禧年十月。
看到碟片的一瞬间，她身子抖了起来，然后单手掩鼻，眼泪如泉水般涌出。
“你怎么了？吕真，对不起，我.......给你纸，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赶忙来到吕真跟前，半蹲在地，满是疼惜地望着她。
“呜呜呜......呜呜呜......不关......关你的事，都.......都是我不好.......”
有时候，女人就是这样，连吕真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哭泣，《寓言》听了至少上百遍，可这是第一次有人送给她。
桌子上堆满纸巾，吕真终于止住哭泣。
“不好意思，我......”
她低着头，仍在抽噎。
“哈哈......一直以为你是个孤冷的人，没想到这么多愁善感，如果喜欢，我以后还会买！”
程伦故意调侃，吕真终于破涕为笑。
“没事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王菲？”
“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过。”
“是吗？不记得了！”
“我记得。”
“先生，您的餐好了。”
男侍者打断了谈话。
“上吧！”
“好的，您稍等。”
不一会，两份牛排上桌，吕真熟练地浇好酱汁，撒上黑胡椒，拿起刀叉大口吃了起来。
“饿坏了吧！”
“快点吃，趁热。”
哭泣过后，她的胃口特别好。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准备好早餐，然后戴上耳机走到窗台边坐下。
十点，程伦下楼，吃完早餐，立马进了工作室。半个小时后，吕真摘下耳机，蹑手蹑脚地来到工作室门口。
“喂！我可以进来吗？”
他没有回应。
“程伦，我想进去看看！”
“里面很脏。”
“没事。”
“门没锁。”
话刚说完，吕真就推门走了进来。
“你在雕什么？”
“等完成你就知道了！看都看了，现在可以出去了。”
他笑着送客，而她则赖着不走。
“就看一小会，好不好？”
“随意，我可没时间理你。”
程伦继续忙活着手里的事。
下午一点半，他伸了一下懒腰，却发现吕真早已熟睡。
“喂！”
“喂！喂！”
“饿了吗？”
她的话很奇怪，显然没经过大脑。
“你该吃点东西。”
“我去弄吃的，你等着。”
“不用，我随便都能凑合......”
程伦刚说一半，她就冲了出去，四十分钟后，又拎着一纸袋东西返回。
“看，牛肉堡，蛋挞，紫菜蛋汤.......”
“谢谢！”
他确实饿坏了，几乎顾不得客气，拿起汉堡大口吃了起来。
“你慢点！喝口汤。”
“嗯！”
快餐很快被一扫而空，看着一桌子包装袋，吕真颇感欣慰。
后来的日子，她经常会陪着程伦呆在工作室里。
他专注于雕刻，吕真则安然入睡，以前，她总喜欢胡思乱想，整个白天都不会困，如今都变了，有程伦在，她很放心。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又过去三个星期，虽然吕真人在工作室，可她并不知道程伦在雕什么。
“吕真，醒醒！”
他推了一下吕真的肩膀。
“饿了是吗？”
她似乎习惯了这套说辞。
“过来看。”
“什么？”
吕真好奇地移步到雕塑正面，仔细看了一会。
“再看看，耳朵上！”
顺着指引，她看到了熟悉的耳坠——菱形卡片，那是吕真独有的装饰，原来，程伦一直在忙着这件事，刚想到这里，她马上就要哭出来。
“答应我，不许哭！笑一个。”
“嗯！”
吕真勉强挤出微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送给你的，我可能要搬走了。”
“什么.......”
她很紧张，瞳孔瞪得比杏仁还要大。
“我收到了‘雷斯特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很抱歉，我......”
“不可能......”
吕真倒退着离开工作室，直到天黑都没回家。
“对不起，我最多还能呆一个星期，吕真，我舍不得你，可梦想就在眼前，对不起.......”
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程伦离开后的第一天，她在吊坠卡片上写下了一段《醒世恒言》中的名句：天下无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个分开日子。
“钢铁侠！你饿了吗？”
“喵！”
丑猫趴在凳子上，不耐烦地低声叫唤。
“你个忘恩负义的臭猫，难道忘了自己是哪里来的吗？”
“喵！”
如今的钢铁侠身形肥硕，与刚来家里的时候迥然不同。
那是在三年前的一个早上，吕真大病初愈，一个人来到街头散步，突然，一阵尖细的猫叫声传来，她顺着声音来到垃圾桶旁边的纸盒边，一只骨瘦如柴的小黑白猫正躺在里面，见有人出现，小不点立马爬着冲到来客脚下，然后就跟着她回了家。
遇到丑猫之前，吕真正深陷抑郁症困扰，在她15岁那年，父母离婚，她被判给父亲抚养，19岁那年，父亲再婚，搬家后，留下了这所半旧的房子，21岁那年，她跟恋人分手，接着就闭门不出，两个月后竟割了腕，幸亏被邻居发现，才侥幸捡回一条命，同一年，她遇到了丑猫。
“给你听首歌。”
她把耳机戴到丑猫的耳朵上，然后点开播放，熟悉的旋律再次出现：“等待晚上，迎接白天，白天打扫，晚上祈祷，离开烦嚣，寻找烦恼，天涯海角，心血来潮，有人在吗，有谁来找，我说你好，你说打扰......”
“打扰了，您这里租房子是吗？”
丑猫听歌的时候，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请进，随便坐。”
“谢谢。”
“我叫吕真，你呢？”
“陈尧，绰号‘钢铁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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