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喜欢的人都像你

01

18:20，白夜睡午觉醒来，打开微信，想着会有一堆筱菁的回复，因为他在睡前发了一条“降温了。”

欣喜地打开手机，收到一串省略号，筱菁什么都没有说。

“冷。”白夜有些失落，但还是继续发，看看时间，洛杉矶02:20，估计筱菁早已睡下。

“冷就多穿点。”

“穿了。”

“穿了好好忙。”

“不忙。”

“那就好好休息。”

“刚醒。”

“现在是饭点，快去吃饭吧。”

白夜正在输入：今天看了一部电影，里面的女主角长得特别像你。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停顿了片刻，想了想，还是一点点删掉，然后点了左上角退出。

越想越气愤，白夜将筱菁从好友列表里删掉，穿上风衣，外出觅食。

02

锁上手机，地铁里灯光明亮，漆黑的屏幕变成一面镜子，清晰映出白夜脸上的凹凸。青春早已逝去，娃娃脸也长出了糙胡茬，为了平静内心的烦躁，白夜决定还是去那家老店吃火锅，尽管坐地铁需要一个半小时，尽管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尽管他只是一个人。

电影中的女主角，很像刘静怡，那时她也是短发大眼镜，两条铅笔腿，白衬衣压进牛仔裤，细腰带凸显出纤腰肢，衬衣纽扣的缝隙也还使不上锁针，她的发育还没有现在成熟，发胖也没有现在迅速。

如今的自拍中，刘静怡烫着精致卷发，化着认真妆容，一条艳丽的连衣裙被风吹起，偶尔会去塞班岛沐浴阳光。白夜对着一张照片看了大概一分钟，终于点开了刘静怡的头像，按了绿色按钮，弹出的对话框里一片空白。

换了手机以后，白夜和刘静怡就一直没有联系过，说起来，手机已是去年换的了，上一部手机还是塞班系统。前些天，刘静怡突然约白夜外出游玩，马尔代夫自由行，7天5晚，塞班岛半自由行，6天5晚，泰国普吉岛，7天5晚，海南三亚，6天5晚，青岛大连，6天5晚。

刘静怡说旅行线路由白夜决定，这是她所在公司的员工福利，可以带家属，白夜只需要补一点点差价就好。最终白夜还是拒绝了，他不可能以家属的身份陪刘静怡出游，既然已经和筱菁交往，他必须断绝和过往的一切瓜葛。

03

筱菁打来电话，命令白夜把她加回来，并追问白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白夜说：“难道你不知道我刚刚是想要和你说话么？”

筱菁说：“我只是觉得你是在烦我，所以我怕我继续你会更烦我，我以为你还想继续独处创作。”

白夜说：“我很少有需要别人的时候，那一瞬间得不到，我就不要了。”

筱菁说：“在‘很少’的这个时候，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我特别害怕误会你的意思。每一次我都在等你需要我的时候，可是大多数情况下你都不需要我，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失望很久很久，然后靠着突然的一点点欣喜死守下去。”

“有些感情能持续下去，不是因为发展得快，而是死得慢。”

“但是有时候我们会两三天都没有联系，我一直很害怕，彼此都不说话，会不会莫名其妙就这样分别了。我已经在你面前把自己的傲气都磨得差不多了，我知道我硬你肯定头也不回就走了，可即使我无条件向你服软，还是觉得你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就是因为你需要我的机会太少了，我真的很害怕这种感觉。”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已经不相信感情了，就算需要你，也就那么很偶尔的一瞬间。”

“所以就算我需要你，也没用，是吗？”

“是的，所以我只剩我自己了。”

“为什么都这么久了，我还是进不去你的世界，我真的觉得，你对我挺残忍的。”

“你觉得无法忍受，可以快刀斩乱麻，我现在很饿，要吃饭了。”

筱菁开始在电话里哭，白夜挂断电话，捞起刚烫好的一片毛肚。

04

曾经的白夜，可不是这样的。

高中时代，白夜轮换坐在讲台正中的第一二排，宽松肥大的校服，把他包裹得土里土气，边上都是亟待发育的女生，自然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那时最受欢迎的男生，一定是家境优渥的类型，只有他们才会穿新款的名牌运动鞋，烫韩国名星同款发型而不是推成平头，早早学会刮胡子喷香水，冬天穿帅气的大衣而不是羽绒服，也因此才能成为人群中耀眼的存在。

女生议论起他们时也满怀憧憬，“他家里很有钱哦。”家里有钱的话，成绩差也没关系，毕业以后可以送到英国美国澳大利亚。

而普通家庭的少年，如果高中时比起读书更在乎白衬衫和啫哩水，多半是读一所偏远的九流大学，打完四年的电脑游戏，父母竭尽全力在本地安排一份低薪而稳定的工作，相亲结婚，身材发福，过早地变成中年人。

白夜大多时候，更愿意活在他胡编乱造的小说情节里——

坐在第一二排的女生，她们只会在上课时扶一扶眼镜，下课后被堵到角落里欺凌。

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会有漂亮女生把饭菜泼在他身上，“对不起对不起，请把衣服交给我让我带回家洗吧。”

上体育课时，他的篮球一不小心又砸中了围观尖叫的女生，他上前，“啊同学，实在抱歉，我送你去医务室吧。看伤得不轻，我骑车送你上学一个月。”

晚自习下课回家的路上，遇到一群小混混恐吓少女，他校服一扔顺便救了一下美，少女芳心暗许，每天送爱心早餐。

“白夜，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数学老师的声音划破青春的长空，“下一道……刘静怡。”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嘘声。

数学老师笑笑：“怎么了？”

05

刘静怡身高一米七，两条腿细长笔直，脸蛋漂亮并且化着班主任不会发现的妆。十七岁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认为美丽的少女意志坚定，目光只会看向英俊少年，刘静怡常常是很多人青春里最动人的风景，成为别人课余谈笑的话题。

整个高中时代，白夜都没有长过胡子，很小的眼睛，个子不到一米六，体育课时打的是乒乓球而不是篮球，穿的永远都是宽松肥大的校服，长长的尼龙袜包住整条小腿。

后来，白夜常常看到各种怀念青春的微博——那时的恋爱，不是因为你有车有房，只是因为你穿白衬衫的样子很好看——实在好笑。

但这也是一个循环，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刻入骨髓里的名字，彼时的年少轻狂以为情能动人，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会有相濡以沫的未来，却不知往往用情付诸流水，历尽伤悲终要相忘于江湖。但自己不经历这一切，又怎会甘心？

白夜常常在想，被他这样的人喜欢过，并不是青春里美好的回忆，甚至完全可以说是青春里的污点。专属于青春的疯狂，是在被现实的无奈种种打击，学会权衡每一次付出与回报的精明举动之前的青春岁月。

白夜抬起头，地铁车窗里再次浮现出他的脸，青春早已逝去，娃娃脸也长出了糙胡茬。

06

一顿饭的功夫，筱菁已经写了很长很长的一条消息——

以前我总是不容易开心，暑假认识你以后，到九月中旬之前，我觉得一切都特别美好，我差点就觉得自己以后都会这么开心下去。我所能体会的幸福，就是我喜欢的人也喜欢着我，会叫我宝宝。我难过的时候终于有了想倾诉的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想和你分享，看见什么样的风景都想拍给你看，就差没直接去找你。

回美国之前你说要寄吃的给我，我其实并不是什么吃货，但听你那样说，我还是特别感动，那时候真的不愿意走。机场给你打电话，自己都很紧张，听你不标准的普通话，觉得电话那头的人，要是在身边就太好了。

一切都太美好，一陷进去就出不来。

后来第一次大吵，之后莫名其妙就再也回不去，大半夜抓着你不放，和你一直讲一直讲，几次在你说不要我了之后，我都万幸没有真的分别。我觉得你并没有那么强大，很多时候其实很脆弱，又会带着一点点自卑，害怕失败。我一直在努力尝试走近你多一点，了解你多一点，去你的世界守好你。感情不分谁保护谁，相互守护才能长久，我一直这么觉得。

越往后，越觉得无力，胡思乱想，怕东怕西，毫无安全感。相比以前的美好，更多的都是痛和怕。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痛苦了还要继续，其实也说不上什么特别的原因。也许就是动了心，舍不得你总是一个人，想陪在你身边，不论以何种方式。

你太孤单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我总还是觉得，你是有点怕失去我的 ，如果我离开的话，你表面什么事也没有，心里还是会觉得难过。可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有时候赌气去喝酒，说你就是舍不得我这种话，总是听到你的否定回答。每次痛哭流泪，然后忍一会儿，又重新凑上去，只要你随便勾勾手指头，我就会忍不住回头。

也许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曾经于我而言太美好，当下才觉得特别残忍，心痛不已。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愿意想通和放弃，等你有了特别喜欢的人，一定要带她走进你的世界。在你有需要的那么一瞬间 ，有更好的人可以依赖的时候，你只要告诉我一声，我就走。不然，我不接受你的快刀斩乱麻，真的要死，就再死慢一点吧。

07

“刘静怡刘静怡”。大学校园的食堂里，室友拿胳膊肘撞他，白夜回过神，刘静怡端着餐盘从他边上走过，留下一阵好闻的香水味。

白夜和刘静怡对视一眼，急急跟上去，抢到了她旁边的一个位置。学校食堂分三层，每层不同口味，每天中午一下课，男生们会集体向食堂狂奔，整栋楼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仿佛一群角马。

刘静怡只去二楼，永远坐在最后一排，白夜为了抢到和她邻桌的位置，不得不加入角马的迁徙，并且放弃了三楼无比美味的糖醋鱼，只是为了在吃饭的时候能够看上她一眼。

人人网还叫校内网的时候，并不知道不出几年，就会变成一片墓地。上了大学的刘静怡，更显成熟貌美，已经成为校园风云人物，并在校内拥有一群忠实的追求者。白夜很快搜索添加刘静怡，保存了她上传的所有照片，晚上躲在被窝里，拿着mp4偷偷地看。

刘静怡的每一点回应，都会让白夜心悦到心花怒放，心动到每一夜都难以入眠，要为她写下一行行世间最美辞藻的诗句。那不是一种因文学底蕴以写作技能作为工具的求爱行为，是从心中最柔软的部分火山熔浆喷发一般的强烈表达，仿佛想要和她一夜白头。

白夜继续他所谓的文字创作，想象着自己未来的模样：西装革履，神态自若，那时的他，已经迎娶刘静怡，在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前，喝着咖啡，俯视着全上海的纸醉金迷。

影视剧中常常上演重逢桥段，高中或大学里抱有遗憾的男女，多年以后，偶然在街头相遇。白夜常常梦到刘静怡从尘土飞扬的马路对面走来，看见这样一个他，穿的永远都是宽松肥大的校服，长长的尼龙袜包住整条小腿。

刘静怡不会认出他，尽管他超出一本的分数只填报二本的大学，只为了和刘静怡“在一起”。

白夜也不会叫出刘静怡的名字，本来可以跑去宿舍楼下喊她出来，偏偏要到久未登陆的人人网，在好友列表里找到刘静怡，给她发送一条“今天好像看见你了”，然后永远不会被收到。

或者也许，刘静怡早已注销了自己的账号。

08

大一卧谈的时候，室友们都信誓旦旦：四年青春，不可辜负，我们会遇到更多更好的女孩，展开更自由更灿烂的恋爱，我们要不断提升自我，拼搏出流光溢彩的未来。

白夜说，我读这所大学只是为了刘静怡，未来也必须和她捆绑在一起。

临近大四毕业，大家才猛然发现，我们竟然在宿舍里做四年的死宅，常常睡到十二点才起床，吃室友从食堂打包的盖饭，看一整天的电视剧，打一整天的游戏。原来社团并不会都很有趣，更没有什么浪漫的联谊，同系的同学四年下来连名字也叫不出，原来高中时没有活得像青春小说一样的人，大学时也演不了青春剧。

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有人去了远方，有人离家不远，可还是渐渐失去联系。有人开始接受现状，小富即安，有人持之以恒，得偿所愿。随波逐流和努力奋斗，都是对命运的不妥协，前者趋利避害，后者永不言败。一个更好的人，是应该懂得如何分配两者的比例，刚柔并济。就像青春里，面对爱情和人生，一定要作出选择。

青春啊青春，你曾坐北朝南，阳光普照。太多的人过分粉饰自己的曾经，企图给自己营造一个祥和，适合回忆，有滋有味的过去。然而过了那个年纪，就无法再感同身受，在那个青春期所有的心态和由之引发的种种行为。它曾热浪滚滚，烫得人不由眯起眼睛，直到形成心里不可治愈的伤痕。

有时候，白夜会很怀念那个倔强得不知所措，又充满热忱的自己，尽管今天的白夜遇到原来的他，也会不喜欢。但人生当中忐忑不安、兴奋地等待和一个人白头的阶段，是最美好的阶段。之后的人生并不是说就不好，只是游戏规则变得很俗套。

毕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白夜一直练习吸气、呼气，试着接受、放弃，所思所想，再无刘静怡。

09

你最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不喜欢你，你想得到的任何事情都可能会失败，那些你倾尽全力之后还是得不到的人和事，你必须放弃，断尾才能生存，你总是无能为力。

不管是交了好运还是遭遇不幸，都不要将其夸大从而陷入不断的自恋或者自怨自艾之中，要对自己所处的真实状况有清醒冷静的认识，要有行动能力。

很多年之后，白夜终于明白，比起来书本的问题和坐在自习室跟自己较劲的光阴，在社会的大环境中不断练习接受、放弃、旁观以及学会在顺境、逆境中自处，才是真正最难的事情。

高中同学的微信群里，只剩下满屏的代购广告，最大的亲密，是逢年过节时争抢的几个小额红包。同学会去的人越来越少，去了也只有一杯杯不停地敬酒，和KTV里一首接一首的周杰伦的歌。

更多的人，如果不去意淫，青春期并没有太多亮得发烫的时刻，也没有完成刻骨铭心的爱恋。大家普普通通，除了体重和长相，都泯然众人。可更多时候，每个人都会变成自吹自擂自命不凡的家伙，仿佛只是在提醒自己，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胆怯并懦弱。

每当青春片上映，白夜还是能看到昔日同学在朋友圈里表示感动，对于他们的青春知根知底，白夜很想上去回复：你的初恋，应该是薛金星和王后雄吧。

不会再有心动就欣喜若狂的姑娘，不会有结对去食堂吃饭的小伙伴，不会再有抬头就能看见的蓝天白云。我们都会成为我们不得不成为的人，不为了任何人守候，只为了忠于自己而活。

10

我看见橘黄灯光与苍绿树叶，我的影子，以及越来越远的一大群人。我没有来过这座城市，也没有为谁在无人逗留的沥青大道上流眼泪，没有见过灰色的鸟吞下黑色的果实，也没有爱过谁。

我以为故事的结局该是这样轻巧的模样，风一吹，没有人放纵，没有人挽留，我们放弃在小水塘里的互相慰藉，沉入各自的深海。

出了地铁，两边挤满了电动三轮车，对着司机师傅招揽的手，白夜一边摇头一边往前走，接着是各种小吃车，鸡蛋灌饼、糖炒栗子、铁板鱿鱼、烤红薯、拌冷面……摊主们在冷风中缩着手。

一个人吃饭回家，一个人黑白颠倒，白夜同样在他的命运里苦痛煎熬。

水汽冰冷，雪的航线一万种，无声无息，一个人抵御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