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向左，磊磊向右

橙子向左，磊磊向右

橙子和磊磊就像白天和黑夜。橙子是班里第一名，磊磊是班里最后一名；橙子是班长，班里大大小小的活动都由她主持，磊磊很少在班上露面，几乎不来上课，更不参加什么活动；橙子跟班里所有人都是好朋友，磊磊上到第二年还没记全同学的名字；橙子从小娇生惯养，磊磊几乎是自己把自己养大的；橙子像所有大学生那样，对世事抱有最美好的期待，磊磊老练得多，早就习惯了社会的黑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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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毕业这天，橙子在学校附近的餐厅订好了包间，联络了同学和老师们，晚上一起去吃散伙饭。同学们都在宿舍，有的收拾行李，有的写留言册，有的在网上发简历，各自忙着，等着晚上到饭点。橙子收到磊磊寄来的信：

班长，班里活动我一向没参加，这次散伙饭也不参加了，你收到信的时候，我正在收拾行李，今晚搭飞机回家。前两天你的留言册传到我这里，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也不想让我室友读到我写给你的东西，干脆空下了。比起留言册，我还是想写封信给你。

“橙子，最后去买个西瓜一起吃吧？”室友在门口喊，橙子匆忙地抬头答了一声：“你们去买吧，我有零钱，零钱包在桌子上。”又低下头读信：

小橙子，好像从来没这样叫过你，叫起来果然有点别扭。印象中，已经完全记不起我们是什么时候熟络起来的，就像我完全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瘦下来的，好像糊里糊涂就这样了。四年同窗，不知道怎么发展的，我竟然也有幸成为你的朋友。仔细想想，总记得好像，一开始还是大一第一个学期末，你“上赶子”关心我的。

大一第一个学期末，那时候橙子作为班长，被老师交代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班里同学都及格。“你们班人太少了”，老师一边擦眼镜一边叹气说，“但凡有一个人不及格，不及格的比例就会显得特别高，老师们会因为这个受罚的，我们可以判卷适当手松，但是有的同学也不能答得太糟啊。你是班长，你得去督促他们。”

橙子知道老师说的是谁，班里只有磊磊几乎不来上课，考试很难及格。磊磊不喜欢现在的专业，一时又没办法转专业，只能自己去其他专业的教室上课，学自己喜欢的东西，专业课只求应付及格，拿到学分顺利毕业。可他上课的次数屈指可数，要及格实在太难了。橙子不会说教，也不想提到老师会因为成绩受罚的事情，只好什么都不说，把一学期的笔记工工整整誊抄了一份，送到磊磊寝室去。

她去的时候，磊磊正叼着烟、抱着一把木吉他练曲子，看到学霸班长突然走进来，惊讶地立刻熄灭烟头，蹭地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身上的大T恤。橙子没有跟他解释什么，几乎没有跟他对视，只是耐心地告诉他笔记上面哪几页要考选择题，哪几页要考论述题。之后每周末橙子都会催他交一次作业，每次考试前都会给他一本笔记。他没有嫌烦，也没有说谢谢。

②

虽然磊磊复习过还是刚及格，得不到高分，可却得到一个忠实听众。每次为了写出新曲子，磊磊总要一练再练，一改再改，室友把他和他的吉他当噪音一样赶出去，他就到橙子那里去练。他叼着烟、半坐在桌子上弹琴，橙子反坐在椅子上，两只胳膊撑在椅背上，支着头听他一边弹一边唱。“好听吗？”磊磊好不容易完整弹好一首，“好听啊！”橙子每次都回答得特别认真，像在宣誓一样。

慢慢熟络起来，磊磊发现橙子虽然看着高冷，其实她只是容易害羞，所以少讲话。跟熟人话很多的，还总爱拿自己开玩笑逗乐，完全不介意拿自己做的傻事取笑。每次橙子去图书馆帮他补习功课，都会不自觉地跟他东拉西扯讲很多。

说起来，我们真正从同学变成朋友，似乎是从你对我的信任开始的。熟了才知道，你还算是个蛮唠叨的人，即便我词穷，给你的回应总是嗯嗯啊啊的，就像你说的，“很不友好”，可是你还是滔滔不绝于口啊，很多时候我也在感叹和服气，‘这个人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啊！’但是渐渐地我都习惯你唠叨了，也很喜欢你在旁边唠叨，甚至也习惯了像你一样，把我生活的点点滴滴都说给你听。咱们班里这么些人，几乎都没有来往过，宿舍里几位也很冷淡，大家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只有你在跟我交朋友，真诚地想走进我内心深处。能有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真好。

③

室友们买了很大一个西瓜回来，橙子很高兴地跳下床，拿出刀来分西瓜。室友挑的西瓜又沙又甜，轻轻一切，薄薄的瓜皮就裂开来。室友问橙子毕业跟不跟男朋友回家乡去，橙子说她还不知道。切好西瓜，橙子拿起一大块，盘腿坐在凳子上，一边吃一边接着看信：

常常会想起你在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时，慢条斯理地说那一句：‘哎呀，真是烦死了’，虽然不知道这简短一句包含了多少烦恼和懊丧，可是这不愉快转眼也就烟消云散了，你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带给我的也更多是快乐。这四年只有一次见到你哭，还是受了男朋友的欺负，我还记得那天我在植物园找到你，你坐在一簇大花后面掉眼泪。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只好压根不提你男朋友，转移话题给你讲我来找你的路上遇到各种蛋疼的事，你就一边掉眼泪一边笑。真希望你能甩掉这个不靠谱的男朋友，遇到一个懂得疼惜你的人，希望不要有人毁掉你那种难得的单纯。

橙子还记得那天，男朋友约了她一起去植物园，男朋友好像不知道她怕虫子，先带她去了昆虫馆，一进门，橙子看到各种飞的爬的小生物，惊叫着跑出门去。男朋友很生气追出来，说昆虫馆的门票是另外买的，她这样浪费了两张票，橙子瘪着嘴说自己害怕，男朋友仍然不依不饶，发了好一顿脾气，丢下她自己走了。她觉得心情不好，不想立刻回去，就自己去看花展，闷闷不乐走在园子里，越看越委屈，哭着翻手机通讯录，不知道该找谁好。最后发信息给磊磊说，男朋友把她丢在植物园了。

这四年，咱俩都经历了几段蛋疼的感情。更蛋疼的是，咱俩似乎从来没有‘档期’合适的时候，所以也从来没尝试过在一起。不过最让我觉得蛋疼的是，我的女朋友们都很喜欢你，你好像也很喜欢她们。她们都说你这个学姐总给她们好吃的，期末前还帮她们划重点，你对她们的好，几乎和对我是一样的。以前我自恋地以为，你跟你室友一样，对我好是因为喜欢我。但后来看你跟我女朋友们在一起的样子，你这个傻子，我这种爱装逼又花心的屌丝，你还真把我当朋友了啊？你简直不知道，你能真心把我当朋友，这让我有多感动。

橙子读着读着忍不住笑起来，室友问她笑什么呢，她笑着逗室友说：“大头，磊磊知道你喜欢他呢。” “啊？”大头惊叫着跳下床，扔掉西瓜，抢过橙子的信读起来，一边读一边不好意思地看看其他室友。大头总是一副男孩子的样子，一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就约人家打球，比男生还打得生猛，跟男生喝酒总是先把男生喝趴下。慢慢地，她喜欢的男生都把她当哥们儿了，谁都不觉得她那个样子是出于喜欢。大家都没想到磊磊会感受到她的喜欢。

橙子对磊磊的女朋友们确实很好，但不是因为他，她是对所有的学妹都很好。橙子一向敏感，天生有特别强的同理心。看到低年级的学妹，她总是想到自己刚入学的样子：第一次远离家乡，独自带着大箱子去异地上学，到了陌生的环境，开始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学习， 自己赚钱……橙子的抽屉里总有些好吃的小零食，有时候分给室友，有时候分给邻居 ，要是有学妹来找她帮忙，她也总是先拿零食出来。

室友都知道橙子跟磊磊要好，生怕磊磊的女朋友对橙子有敌意，可偏偏学妹们也都人很好，橙子过生日的时候，几个学妹还特地给她买了很漂亮的冰激凌蛋糕。在校园里，若是学妹牵着磊磊手的时候遇到橙子，总会甩开磊磊的手上去挽住橙子。

几个人正叽叽喳喳地聊这些旧事，大头打断她们说：“橙子，磊磊这上面写说，他晚上八点飞机，五点他要去校门口吃碗面，然后去坐飞机。”大头翻到信纸最后一页，指着给橙子看，“你去不去送他一下啊？你不去我可去了。” “我去我去！”橙子丢掉西瓜皮跑出去。

④

【你在哪呢？】

【刚吃完面，结了账去坐机场大巴。】

【我送送你吧。】

【行，那我在校门口等你。】

关上微信，橙子一路小跑到校门口。

俩人在校门口花园里的石子路上绕了几圈，“毕业你跟男朋友去他们家那里吗？”磊磊先开口问。橙子摇摇头，“不，我回我家那边去找工作。你呢？” 磊磊拿出崭新的护照本说：“我申请了国外一个学校，想给自己喜欢的专业读个学位，签证刚办下来。” “嗯，挺好挺好。什么时候走啊？”橙子一边点头一边说。“九月开学，不过七月底我就过去了，要去找个兼职。”磊磊说着把护照收起来。

难得地，磊磊一脸正经地对她说：“橙子，不管我在圣劳伦斯河畔，还是在渤海湾岸边，咱们的友谊都不会变。” “我知道。”橙子毫不怀疑应着。磊磊问：“以后想到我，你会想到什么？”橙子笑起来，几乎没有一点迟疑，说：“细长的弹吉他的手指，桌子上厚厚的我完全读不懂的书，骂着脏话炒铁板烧，坚持认为自己长得像吴彦祖、其实是像邓伦。”磊磊笑笑没说话，他笑起来真好看，单眼皮的眼睛微微上翘，左侧脸颊有个小酒窝，橙子也问：“那你想到我会想到什么？”  “你啊……不羁的笑脸儿吧~”

大巴快到了，磊磊看橙子眼眶又在一点一点变红，粗着嗓子说：“虽然知道这肯定不是咱们最后一次见，不过……我抱你一下吧？”橙子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矮，脸才长到磊磊衬衫第三颗纽扣那里，第一次发现磊磊这么壮，抱起来身板很厚实，第一次发现磊磊拍她头的手掌那么大，那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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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后，橙子在家乡一家私企里做着朝九晚五的工作，磊磊在太平洋另一边读书，还打了两份工。橙子有时候给他写信，有时候寄明信片，磊磊也回明信片给她。他们都坚持，要用最传统的手写信件才能传达感情。快过年了，磊磊从多伦多寄来明信片：

一直听你说很喜欢手头的工作，喜欢就好。努力工作，努力保持你原本的样子，保持你的活泼和傻气，别太快被残酷的现实改变。我知道我是你心里很重要的朋友，你也是，我心里一直有个位置是留给你的，谁都抢不走。像你预期的一样，我这花心大萝卜在这边又找了个女朋友，要是你找到靠谱男朋友记得告诉我。多谈几段恋爱，别急着结婚。不过要是到了35你还没嫁出去，我就大发慈悲娶你好了。

我问她喜不喜欢磊磊，她说她喜欢磊磊，像喜欢最要好的朋友那样。我也问磊磊喜不喜欢橙子，他说他喜欢，就像喜欢最逗人乐的傻妹子那样。

我问他们怎么从没考虑在一起呢？他们说也考虑过，只是两个人就像白天和黑夜，怎么都凑不到一起，却还怎么都分不开，谁少了谁都怪怪的，硬凑到一起却一定会吵架，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