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人生 | 掌灯人

作者: 城外南山 | 来源:发表于2023-09-29 16:3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六期【艺术人生】

    今天在收拾箱子里的旧物时无意间翻到了一本书。书的纸页已经微微泛黄,我甚至隐隐闻到了一股放久了的麦麸的气味。书的边角处已经向上翻卷了,凹凸不平的书面从侧面看上去就像一座隆起的小山丘。我掏出两块卫生纸蘸了点水擦去了书上的灰尘,散文集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某次出差时不小心把书弄丢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又找到了。这本启蒙之书是我的恩师周叔送给我的礼物,也寄托了他对我的无限期望。在窗外朦胧的夜光与白炽灯交织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精神铄熠的老人,他正在一盏小小的夜灯下改文章。

    我从小是在大院里长大的。大院里一共住了三十来户人家,很多时候隔着院墙就能看到邻居家在干什么。低矮的院墙便成了我和大院里的孩子为数不多的乐趣,我常常和小伙伴去偷看别人家的生活。院墙不高,三四个人搬一块大石头放在墙根,踩着石头就能把大院看得一清二楚,调皮一点的男孩子甚至会让另一个男孩子驮着自己。爬墙多了就被大院里的叔叔婶婶发现了,这个时候我们小孩子就会获得婶婶们“亲切”的问候。大多数做了饭的人家会留下小孩子吃饭,没做饭的也会给小孩子们抓一点小吃,有时候是几块水果软糖,有时候是几块桃酥。我跟着小伙伴们爬过很多户人家的墙根,也吃了不少白食。唯独周叔一家我爬了一次就没胆再爬了。他们家时常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去,父亲也老告诫我说周叔是个大人物,不让我们去爬他们家的院墙。不只是孩子,就连大人们都对这个大作家有些发怵。

    周叔一家和大院里的人家不太一样,周叔是院子里的传奇人物。小时候不懂事,光听别人说周叔是管报纸的,他写的所有文章都能发到各种刊物上。后来父亲告诉我周叔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作家,他的作品常常会得到编辑的赏识,为此周叔还拿了不少稿费呢。父亲认识几个大字,他经常去周叔家作客,希望自己也能沾点周叔的“文气”。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父亲在周叔家喝了点酒,回家时拿了一本书,他一下子把书扣到了桌子上,脸红得像猴屁股,嘴里还嘟囔着“上了上了”妈妈问他半天他啥也不说,就一个劲嘿嘿傻笑,后来他酒醒了才告诉我们是他有一篇小诗在周叔的修改和帮助下上了周期刊物。妈妈嘲笑他不到十块钱的稿费喝成这样是没出息。父亲叹了口气,摇头说她不懂。

    我小时候见到院子里的叔叔伯伯都会礼貌地和他们打个招呼,叫一声叔叔好。但对于周叔我是有些害怕的。哪怕他和父亲或许关系还不错,但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在路上碰见了他我一般都会低下头假装没看见。迎面碰上这种尴尬事也时常发生,不过我看他的眼睛似乎也看不见我。他总是把身子挺得笔直,头也抬得高高的。他的眼神时常恍恍惚惚,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太喜欢他这副样子,总觉得他与这个大院有些格格不入。每次父亲说要带我去周叔家玩时我总会找各种理由推辞,老父亲总是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真正让我对周叔改观是我上初二时的事了。那个时候学校里举行了青年报杯比赛,我写的一篇散文《不开花的树》荣获了一等奖的好成绩。学校颁奖典礼上校长亲自给我发了奖状,还给了二十元钱作为奖励。我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不露山水。回家后我把奖状挂在了家里最显眼的位置,我的母亲一个劲夸我有出息,脸上都笑出了褶子。我的老父亲则不以为然,他先看了我的文章,他并不认为我的文章写得好,反而觉得读不通。我不相信自己花费大量时间精力获奖的文会像父亲说的不堪,我不服气。父亲为了证明他的审美水准,他把我写的散文拿给了周叔。出乎意料的是周叔夸奖了我,他说我的文章有哲思,这是我那老父亲所读不懂的。他帮我修改了文章,推荐上了一个很火的散文期刊。

    或许周叔看到了我身上的潜力,他开始给我推荐书籍阅读。周叔从自己抽屉里拿给我的第一本书是一本散文,朴实无华的书面上就横着散文集三个大字。周叔说这算是一本“杂文”他说这是最近一年来上杂志的散文,作者的见识不一样,文笔自然也风格各异。周叔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风格,要做的就是发展自己的风格,而不是盲目照搬他人。写作一开始可以学习甚至模仿他人,但最重要的是学会创作自己的创作。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去周叔家玩,写了文章也都是周叔给我修改的,他是我的恩师。在他的指导下,我的写作水平不断提高,每一次进步他都会鼓励我,然后给我找更多书籍给我看。在周叔的影响下,我从初二下学期就踏上了写作之路。我的学习也突然之间开了窍,语文阅读理解几乎次次满分。

    我考上了大学的那一天父亲在大院里摆了酒席,请全大院的人喝酒。周叔也跟着来了。因为他平常不怎么和大院里的人交流,所以大院里的人对他的到来都有些拘谨。原本热热闹闹的宴席突然就静了下来,周叔对于黏在他身上的百十双眼也感到不适应。在送完贺礼后就回去了,无论父亲如何挽留他都没有回头。等大家吃的差不多宴席散了的时候父亲让我给周叔送提前打包好的饭菜去。周叔塞给了我五百块钱,说是对我考上大学的奖励。周叔鼓励我在大学里要继续创作,不能荒了自己的才华。我欣喜若狂之余还有些许惊异,我属实没想到周叔对我的评价如此之高。这给我未来的写作之路留下深远影响。

    在我上完大学就开始想家了,再加上外面工作不好找,有了回家发展的念头。那时候周叔也成了报社的编辑,自己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想着在周叔手底下谋个工作也还能养活自己,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母。父亲和母亲都同意了我的想法,他们说尊重我的意愿。当晚我就把电话打给了周叔,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着实令我想不到的是周叔竟然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动怒,他的声音因为呼喊变得粗犷,语速是平常的三倍还快。那天他给我说了很多心里话。他说在大院里的路不好走,外面有更多的机会。走出来就别轻易回去,没有哪一条路是好走的。我和周叔聊到半夜,他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他的决绝让我打消了回大院发展的念头。

    我很感谢周叔的劝勉。外面的路难走,不过找对了方向就好走了。我在大城里找了份专业对口的体面工作,每天做好本职工作就能拿到不菲的报酬。我很感谢周叔的决绝,他的决绝让我的生活走上了正轨。现在我做到了梦想与生活齐飞,灵感与现实碰撞。我有了更多空闲时间去创作,自己写的不少作品都上了杂志期刊。不能说是家喻户晓,也算是小有名头了。空闲下来了我就会和周叔闲聊,告诉他自己近期的生活。周叔总是笑哈哈地回应我,说不让我回去是他做的最正确的抉择。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每一根神精都能清晰地感知到眼眶里有水珠在打转。

    趁着假期我回了大院一趟。大院没有多大变化,还是低矮的墙角,依旧有不听话的孩子学我小时候爬院墙。唯一变了的是时间,它摧了容颜。再见到周叔时差点认不出他了,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也遮不住了,唯有那双眼睛还在时刻保持着机敏。周叔见到我第一件事不是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而是问我写作还顺利吗。说起来我和周叔也算是忘年之交了,两个不同时空的碰撞产生了五彩的焰火,至今我都难以忘怀。这次回来我是接父母去城里生活的,自己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子,留父母两个年老的人在这大院也不方便。想着周叔也没有亲人了,他又给了我极大的帮助,我便想让周叔一起去城里住。他拒绝了我的邀请,说自己还有没做完的事,坚持留在大院。

    听大院里的人说周叔这几年挺忙的。一些农村和偏远小城里来的作家都走好几天上周叔这里来请教。周叔对待他们很热情,一如当年对我那般。他甚至专门收拾出房间留不方便回家的青年作家们住宿。现在我才明白周叔是对每一个青年作家都抱着莫大的希望。他鼓励青年作家们创作,鼓励他们向外走。他没想过离开大院,因为这里是他的根,这里还有数以千计的青年作家等着周叔指路。周叔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恩师,打那以后我对周叔越发敬重了。

    周叔自己走不出去了,但是他一直都希望能有人比他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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