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颗糖

那年冬天，天很冷。儿子还小，刚刚学会走路的样子。我很少出门，在家一直照看孩子。

婆奶奶的病越来越重，公爹请假陪护她一个多月，天天打针，也不见好转，毕竟八十多岁的人了。

因为奶奶跟大伯住，我们这边每天都要轮流去照看奶奶。

有一天晚上，我和先生手拿矿灯，去了奶奶那儿。 奶奶已经不认人了，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好像还有点家人的印象。

床头桌子旁边昏暗的油灯发出不太亮的光，奶奶蜷缩在床的南头，头枕枕得很低，我总感觉她不太舒服的样子。

灯光照着她，如刀刻般的皱纹横亘在那张沧桑的脸上，她有气无力地在那喃喃自语。我能从奶奶的皱纹里看到老太太这辈子是多么不容易。

二十多岁时她死了男人，为了生存她又嫁给比她大二十多岁的老男人，还带着个拖油瓶。因为是二婚，免不了和家人生些闲气。来到这个家她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在三十多岁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去世。她不得不去异地照顾她的大外甥。

公爹是奶奶的小儿子，上了学成为公家人，奶奶自然就对那个带过来的大儿子好一些。 婆婆一辈子和婆奶奶上不来，奶奶熬白了满头青丝，熬成了一大家人家，到头来能伺候她的人却寥寥无几。

病榻之前，大娘站在门旁不紧不慢地说:“你奶奶已是熟透的瓜喽，该掉‘葛带’(蒂）了。”言语之中没有一点心疼和留恋之意。她连给老太太装个灯泡都舍不得。

晚上大伯他们家常常不做饭，奶奶总是手里握着一个干饼子用一口假牙咀嚼着去我婆婆家串门，碰上我婆婆家做点好吃的总是再吃上一顿。

奶奶她是苦命人，我知道奶奶她老人家也许时光不多，看到病中的奶奶，想到她委屈的一生，我可怜这个躺在床上的老人，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对这个饱受沧桑老人的孝心，虽然她和我相处的时间很短。

我听先生说:“小时候，他曾经去过奶奶家一次，奶奶悄悄地把他藏在门后头，给了半块馒头，连嚼馍时都不能发出响声，恐怕让她大儿子听到。”

奶奶在同母异父的儿子面前做人做得是如此卑微。

我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水果糖，剥掉包装纸把糖送到老太太口中，奶奶口中没有一颗牙，她用干瘪的嘴来回裹着那颗糖，嘴里发出让我听得有点瘆得慌的言语:“人有好心，天有好报，人有好心，天有好报……”她嗫嚅着…… 老太太躺在床上，嘴里不间断地发出呜哩哇啦我听不懂的言语。

我感觉奶奶也许就会不久于人世。不知怎的总为她感到不值。 我那个大伯听见奶奶在那自言自语就说:“糊涂了，啥话都说，唉，早晚的事儿。”他恨不得盼望老太太能早日归天似的。

我和先生在老太太床头呆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直到她睡着我们才走出她的家门。

冬天的晚上九点多已经很黑了，走出奶奶家的大门口刚刚没有几步就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噗哒、噗哒、噗哒……我和先生以为有人去村里代销点买东西也没在意，先生回头用矿灯照了一下，没有一个人影，正在心里纳闷，那噗哒、噗哒的脚步声又走在了我们的前面，用矿灯一照还是不见人影，此时我的头发梢都被那噗哒的脚步声弄得支楞了起来，就好像鬣狗遇见危险一样脊背汗毛炸起。

我和先生快步走回家，对看孩子的婆婆说刚才发生的怪事，婆婆说，那是你爷爷回来了，回来领你奶奶的。我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总不相信这件事，婆婆说，你爷爷走路时有摔脚的毛病，那声音就是你爷爷。

我听后头都大了。

没过几天奶奶安详地走了。

她说的人有好心，天有好报这句话也应验了。

因为临终时的那一颗糖，也许甜到了奶奶的心里头，这一生她老人家都保佑我和我先生幸福快乐的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