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几桩小事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爱怀旧，忆起几桩小事，仿佛都发生在昨日……

      爷爷的惦记

      爷爷去世前一年，小脑萎缩已经很严重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周末放假，我常去探望他，那次，他又不认得我了。

      我用轮椅推着他到阳台上，想让他看看外面的风景，他却看着我，客气地、笑着和我说着什么。因为他的病情已经让语言能力严重退化，我听了半天，才大致了解，他把我当成了他的老邻居，津津有味地和我说着四十多年前在供销社里发生的事，我尽量重复着他说的话，努力配合他。上一次，他把我当成了他们镇里的会计，我也应着……

      要吃饭了，爷爷还是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全家人以他为中心围坐在一起。以前，大家会等着爷爷第一个夹菜，其他人才开始吃饭。但那次，大家虽也等着，却是等着喂爷爷吃第一口饭，其他人再动筷子。我心酸地看了看爷爷，他也正在看我，我忍着眼泪低下头开始吃饭，没吃两口，爷爷竟然吐字清晰地说了一句话“小鱼现在吃饭泼实多了”，全家人都很惊喜，叔叔和姑姑们都忙和我说“小鱼，多吃点，看你爷爷多惦记你，你多吃，他高兴”，“小鱼，爷爷又认得你了，他就操心你总不好好吃饭”……我不停地点头“嗯嗯”应着，大口大口地吃饭，头已经埋进了碗里，那一刻，饭菜混着眼泪的味道是甜的……

      奶奶的事业

      我的奶奶nnn年前，是个全职太太，nn年前，变成了全职妈妈，n年前，又成了全职奶奶兼姥姥。我曾问过我的奶奶想不想工作，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奶奶不屑地看着我说“这屋里屋外都让我脚打后脑勺了”，翻译一下，我们这一大家子就是奶奶的事业。通过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频频在奶奶家安营扎寨、实地考察了解到，奶奶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奶奶一顿饭让我懂得了什么叫统筹兼顾。一餐要做4个菜、一锅饭，另烧一壶水，奶奶秒思考，就能确定这几项任务各自耗时量，以及每道菜在不影响菜质的情况下，确定先后制作顺序，并且在指定时间内，不浪费任何时间和人力，为家人送上营养丰富的一餐，我下厨十余年，至今也未练就成这个本事。

        奶奶买回菜让我看到了什么叫市场经济。奶奶对菜价的计算速度很惊人，曾和奶奶的“老太太采买团”去过一次早市，我的奶奶买菜总能选到性价比最高的，结算还又快又准，成为了老太太采买团里的核心人物，那次早市之行，让幼小的我因为是奶奶的“小跟班”而甚感骄傲。

      奶奶记药名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相扶到老。奶奶不识字，却从不会弄乱爷爷每天要吃的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药，并且按时提醒爷爷吃药，嘴里边念叨边把药倒在爷爷手里“大瓶2粒，蓝瓶1粒，12点再吃小白瓶1粒……”

      奶奶当指挥让我理解了什么叫不偏不倚。我们家三代聚齐，有二十多人，每次家庭聚会，我就能见识到奶奶那套人力资源管理制度，比如家庭劳动制度，就是人人参与，分工协作；比如培训制度，让大人发挥传帮带作用，让孩子们也参与到力所能及的家务劳动中；比如福利发放制度，无论红包还是好吃的，都是人人均等……这些制度，让我们家增加了家庭聚会频率，并且每次聚会时，家庭氛围都十分轻松和谐。

        我的奶奶没上过学，但我觉得她用一生的时间，出色地创造了一份自己的事业。

      姥姥的爱情

      姥姥三十多岁时，姥爷就得癌症去世了，之后的四十多年，姥姥从未有过再婚的打算。

        姥爷去世时，妈妈还小，妈妈没有姥爷的照片，甚至关于姥爷的记忆也很少。但妈妈记得，姥爷去世后，姥姥总是偷偷地哭，做饭时会哭，给舅舅、妈妈和二姨缝补衣裤时会哭，背着发烧的妈妈去医院时会哭……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舅舅、妈妈和二姨几乎都不会在姥姥面前提起姥爷，怕惹姥姥哭。

      姥姥在我眼里，没有妈妈说地那么脆弱，她简直就是个实打实的“女汉子”，什么困难都难不倒她，只要她能做到的事，一定不会求别人。她身体还健康的时候，一直一个人住在乡下，养了鸡，鸭，鸟，还有一只流浪猫和被她从粪堆里救出来的小笨狗，还有满园子的菜和李子树，她总是风风火火，从早忙到晚。

        有一年暑假，我和表哥、表姐一起去姥姥家玩，傍晚，我们和姥姥聊天，聊到了姥爷，姥姥打开了炕上的箱子，翻出一个泛黄的老式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寸照，递给了我们，笑着和我们说“这是你们姥爷，精神不？你姥爷可有才了，会写会画，认学，你们几个得学姥爷，好好学习……”姥姥的手一边轻轻抚摸着姥爷的照片，一边给我们讲述关于姥爷的种种，在姥姥口中，姥爷是个完美无缺的人，但说着说着，姥姥的眼里就泛着泪了，但眼泪没有掉下来，姥姥仍笑着说:“不等几年，姥姥就能去找你姥爷去了……”

        姥姥从未说过“爱”，但我看到她，就看到了爱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