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微澜 第十四章 风乍起

雾锁微澜 第十四章 风乍起

逃离了母亲的唠叨，我居然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与我近乎零交流且很少着家的丈夫(他每天两顿饭回来吃，晚上打牌不到十二点不归家)，每天做做家务看看书倒也惬意，我的日子静着，花在开着。

两个月后，我怀孕了，新生命的到来冲淡了我那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那个盛夏的黄昏，小赵破天荒地要我和他一起去上街，我丝毫未察觉出他有任何异样。跟头次刚认识一样，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不同的是，他的脚步声里蕴藏着某种急切。

走至离家约两百米处，他故意嗯嗯两声后嗡声嗡气说:“你到底贩了几次到我这里来的？(这是原话)”

我的心咯噔一下随即沉到了谷底，迟疑着停下脚步回头怯怯地看他，只见他脸色青紫眉头扭动，眼珠圆鼓似要随时翻落在地，透露出逼人的寒光，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拉扯，唇角漾出无数小细纹。我很快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也很快镇定，该来的总会来，挡也挡不住。

他的表现让我既感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我不曾料想他也会嫌弃我，不意外的是毕竟县城就那么巴掌大一块地方，一有风吹便有草动。

我垂下眼睑默默转身继续朝前走，感到心脏在一阵轻移。

“我大嫂的妹夫跟你是同事吧？”他加快脚步在后面问，呼吸急喘。

“她妹夫是哪个？”我不回头努力装得很平静。

“XX！”

“认识。”我不再手足无措，决定直面现实。

“他跟我大嫂把你的光荣历史事讲了，大嫂又跟家里人都讲了。”

“怎么样呢？”

“把孩子去打了！”

“我不打，我没嫌弃你，你倒嫌弃起我来了，我们俩半斤对八两，你没资格嫌弃我！”

“我们家里没有你这号人！”他的声音拉得老长且异常有冲击力，仿佛一把利剑戳中了我的要害。

我愣怔住了，茫然地望向不远处那垂垂老矣的老砖桥以及那伸向前方窄窄弯弯的小巷，陡然没有了前行的欲望，内心涌动着如潮哀思，遂抚着小腹缓缓转身。

他冷冷地瞥我一眼从身旁疾速擦过，上了桥大踏步走远，看着他欢摆不停的身影我轻叹了口气，瘪着嘴噙着泪花徐徐回头，拖着绵软的双腿，一步一步丈量着自己的悲伤。

下午五点左右，婆婆按惯常在楼下喊我做饭，长一声短一声，左邻右舍皆能听见。心情不好的我虽懒得搭理她，但还是用拖沓的脚步声告诉她我下楼了。

她看见我骤然眼一瞪，埋怨道:“喊你几声也不回，没见过你这样的！”她的头左右晃动嘴唇颤动，一脸嫌弃。

短短一天的时间里，两次听见他们说没见过我这样的人，一度让我怀疑自己莫非是个怪物？

她的话令我极度反感，但似乎又没有勇气去驳斥她，只得强压怒火径直去了厨房。

淘好米装进电饭煲后，我开始择菜、洗菜，再上锅炒……正当我在油烟的缭绕下挥舞锅铲时，婆婆又在外面大声叨叨着:“水管都关不好，你来看，还在滴(水管在外面的院墙里)！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东西？”

我极力留住徘徊在眼眶边的泪珠，忍气吞声装没听见只顾炒菜，有一团滚烫的东西在心口跳跃，如同闪烁着的炉火那般明亮。炒好菜我黑着脸上了楼，我的余光瞥见婆婆伸直头望我。

大约半小时后，婆婆又长一声短一声地在楼下喊，“吃饭了，吃饭了，吃饭了……”一般他儿子不回来她是不会喊我吃饭的，所以我知道我丈夫回来了。

下楼梯没几步，听到姑姐在楼下说话:“天天吃饭还要喊，蛮不得了呢，你下次不喊她！”接着她又说，但听得出是在转而说她弟弟了，“你个窝囊废，找这么个东西，再这个样子跟我打死她！”

听得此话，我顿时热血直冲脑门，浑身颤栗，索性回头又上去了。他们还在说着什么不好听的话我已无心再听了。

噔噔蹬蹬有人上楼，那是小赵的声音。我抱臂坐在床沿边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不去看他。

“喊你个婊子去吃饭没听到？”他嘴里好象还有什么东西没嚼烂的样子。

“你妈才是个婊子！”我如同一头沉睡久了的狮子一掀嘴皮狂吼道，声音灌满屋梁。我承认这样骂不对，但似乎只有这样才最解恨。

“你再这样骂老子扇你两巴掌！”他边说边扬起手来吓唬我。

我也毫不示弱，干脆又骂了一句。

“啪！啪！”他特别守信用地干干脆脆地给了我两巴掌，打得我脸皮灼痛，眼冒金星，也引爆了我体内埋伏已久的炸弹。

我哭嚎着跳起来用手捶他用脚踢他，他后退着回手到了房门边，我也跟到了房门边，房门参与到了我们的打斗当中，为我们的战乱卖力地伴奏着。

楼下有人站在门口大声喊:“打死她，打死个没受教的！”那是婆婆的声音。

“她就是找打，真是前世作孽遭这么个瘟！”那是姑姐的声音。

“打死她！打死了老子去坐牢！”婆婆仍在加油。

那一刻我真心希望自己变成个聋子，耳不听心不烦。一颗破碎的心复又被插上了无数把冰刀，疼痛可想而知。

她们的呐喊助威声鼓舞了他，飞起一脚狠踹过来，我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门上，只听得门一声沉闷的哼鸣，同时他跨出了房门朝楼下奔去。

无可奈何的我泪水如决堤的河水奔涌而下，头贴在门上疯乱地摆动，手揪着胸口、嘴大张着嘶鸣起来，我哭一会又摇头笑一会，哭一会笑一会，绝望排山倒海般袭来，心如泥土那般冰凉。

我哭笑累了，顺着门滑到了地上，地面比我的身体更凉，不由得蜷缩作一团，把头埋在自己的臂湾里，想起了老父老母。

窗外，树在舞着，发出沙沙的声响，送进来阵阵凉意，我把身子缩得更紧了，借着他人屋里跑来的灯光，我看见影子在默默搂着我，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