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六点,我坐在了带我回家的火车上。
车内拥挤嘈杂,空气混浊,人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让我好生羡慕,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空有一颗长满苔藓的心和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便不由得吞声饮泣。
回到家后,父母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又添了一道浓厚的阴云,爸爸那吐不完的烟雾,犹如他那繁密的心事纺成了线,妈妈的叹息声绵长低沉,抑郁在房屋内撩走。
我想我是走到了绝望的境地,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已成为大家的负担,怎么走,走向哪,我全然不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压根没想过要放弃生命,对生命的藐视和当生活的逃兵都是我所不耻的。我想,一个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哪怕再难。
我如同一个在黑夜里冰面上战战兢兢行走的人,恐惧和哀伤主宰着我。
那晚,月凉如水,透过窗缝倾泻到我脸上。
妈妈照常斜倚在了床的另一头,影子粗壮健硕,偌大的头颅在帐顶摇颤,身影黑了大半个蚊帐,声音有气无力,充斥着哀怨。
“老幺啊,跟你好说歹说,说了三四天了,你也没有松口让我托人给你找个对象,我也实在没办法可想了,但是你老这样呆在家里,也是不行的,明天我们一起出去找事看看,你怎么说?”
“可以。”蒙在被子里的我内疚地低声回答。
“那要是有人说媒呢?”
“您说了算。”我毫不犹豫地说。
妈妈似乎很欣慰,松了口气,停止了几天来没日没夜的唠叨,很快就听到了她那躁人的鼾声。夜晚少了母亲的唠叨,感觉夜的步履也轻快了许多。
次日早晨醒来,我与妈妈的想法不谋而合——想去之前上班的厂里看看(听说还有人在上班)。我深知那意味着将再度掀起誉论的狂潮,尴尬和困窘会接踵而至,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约摸一个小时的车程后,我们置身县城,当再一次踏足那熟悉的土地时,脚底一阵虚空,心底涌动的是哀伤的河流,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面孔,让我的心境顷刻变得极度晦暗,昨夜栽下的勇气之树在迅捷地枯萎。
我不敢大摇大摆在街上走,因为身上背着“名人”的标签,象过街老鼠那样匆忙,还缩头缩脑。
老街转角处。
“哟!XⅩ(妈妈的名字),你去哪里?”一位白发苍苍,身体瘦削但精神矍铄的七旬大妈叫喊妈妈。
只顾低头走路的妈妈一惊,忙抬头迎声:“哦,杨姐啊,我带小丫头去上班的厂里看看。”
杨伯母在我身上从头到脚巡逡了一遍,嘴唇愉悦地横向拉开,眼里泛出些微惊喜的光芒,脸上的沟沟坎坎顿时欢乐地游动起来。
“现在是中午,人家都下班了,你们去也白去,要不先去我家坐会。”她仍旧一双眼眯笑着瞅我。
妈妈眨巴几下眼后偏了偏头又用眼问向我,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路上,妈妈和她并肩走着,我在后面跟随。
“你丫头多大了?”她问。
“二十四了。”
“哦,也不小了,有男朋友没呢?”
“就是没有呢,您心里有没有年龄相当的男孩啦?”
她突然停下来看着妈妈激动地说:“我还有个啦!”
“你还有个?!”妈妈侧身睁大眼睛望向她,又继续朝前走,说:“怕是年纪不轻了吧?”
“大个两三岁,正好!今天就到我家玩一天,让两个孩子相处相处。”她伸手握住了妈妈的手,妈妈难为情地看了我一眼。
妈妈迟疑着抽出手回头等我,她迎着我的目光说:“你看怎么样?”
“您说行就行。”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妈妈眼一睁眉头一动。
吃饭时,杨伯母家人很多,儿子媳妇围了一桌,妈妈和我均未分辩出哪位是我要认识的对象。
饭罢,一袭黑棉衣靠近我,嗡声嗡气说:“走,出去玩了。”
我心领神会也没抬头,径直朝公路上大踏步走去,他紧随我身后,我们一路上不曾说过一句话。
公交车停靠点,他侧身站在另一头,我蹲了下来有意瞄他,大概一米六五的个头,胳膊比我腿粗,华发早生,皱纹也有点早生,嘴唇如贴了封条般沉重地闭合在一起,一副经历诸多世事后的沧桑模样。
我对他没有好感,确切地说很失望,当时还叹了口气,但这种想法很快一闪而过,我决定认命,有了瑕疵的自己已然没有了挑剔的权利,我对他好他也应该会对我好的,我幼稚地认为。
年方二四的我,在农村来说已属大龄,妈妈很焦急,逢此际遇自然是求之不得。爸爸在听我说找了对象的那晚,半年未在村里走动的他居然上街去剃了头,刮了胡子,路上碰上唱戏的看至散场才回来,一张久未笑过的脸,笑起来很僵硬,他说他的头上长了三尺厚的霉,我听了特想哭。
我觉得自己是该重新开始生活了,人走路总归是要向前的。
听说杨伯母近几年为儿子的婚事愁白了头,逢人便凄凄然落泪。所以妈妈与杨伯母一合计,把婚期定在了次年正月初八。
新房布置极其简陋,墙面仅刮了层白瓷粉,妈妈给我买了套家具,杨伯母买了台大肚子创维彩电,找人做了套床上用品,再无其它。当时心里颇不是滋味,有点二婚的感觉,在我面前夸过海口的杨伯母,让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愤怒埋在心里。
春雨连绵,象爱哭的姑娘,满腹的忧愁织成雨线,困了去路。
当送亲的鞭炮声响起,一头齐耳短发,一身中长黑棉祆,一双红色雨靴,打了点口红抹了点粉的我,无所谓高不高兴,完成使命一般走在了通往做人老婆的路上。
我无意贬低那个叫我丈夫的人,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只是他并非我中意的那一款,我的牵强对自己不负责,对他也极不公平,或许他也与我一样,难逃大龄的困扰罢了。
我们就这样一拍即合,拉开了相怨相杀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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