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夜二郎
1、
就当是自己家，有人问就说门锁坏了，在修。
郑强上楼，装作若无其事。
502，到了。
城乡结合部的老式住宅，没什么防盗设施。一扇铁门，郑强一两分钟，就能轻松打开。
郑强连着四天在对面楼顶瞭望，唯独这家没亮过灯。
入夜，下着大雪。谨慎起见，他刚又去盯了十分钟，屋里还是黑的。
要不要再偷，郑强考虑过很久。
因为入室盗窃他被判三年，好不容易挨到刑满释放。再被抓进去，刑期得加倍。
本来好好的，监狱培训郑强学会了推拿。出狱后，他在按摩院上班。这是他二十五岁干的第一份正经工作。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郑强以为自己走上了正道。
可上周店里丢东西，没人承认。帽子准准扣他脑袋上了。百口莫辩，谁让他有前科呢。
看来老子就该是属贼的。行，既然如此，只好重操旧业。
“呼~”。郑强长吹一口气，借着些许暖意，搓了搓双手。天儿真冷。
下雪天动手，有个好处。可以捂得严严实实，谁都认不出。
郑强从兜里掏出两个曲别针，掰直溜了。一根对折捋硬，起支撑作用。另一根用钳子捏出小钩，一起往钥匙孔里伸。小钩捅咕几下，门锁“哒”一声就弹开了。技术还和三年前一样熟练。
里边木门没锁，郑强推门进屋，顺手将铁门关上。
屋内是两室一厅的格局。
他来回走两圈，把窗帘都拉上，灯打开，这样安全些。
2、
郑强摘掉帽子口罩。
茶几上放盒玉溪，郑强点一支，惬意地躺沙发上。曾经走家串户，是这熟悉的感觉。
沙发上扔个手机，顺手揣进包。
一会儿挨家翻一遍，准有收获。
“咕噜咕噜”
什么声音？像冲厕所。郑强蹭一下坐了起来。
卫生间门开了，走出一位穿着睡衣的姑娘。
“哥，你回来啦？”姑娘冲郑强笑着。
郑强两眼大瞪，什么情况？
“啊……嗯！”他仓促应答，站起身，盯着姑娘。
“哎呀，你看你，一回家就抽烟。和你说多少次，抽烟不好。”
郑强赶紧把烟杵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掐啦”，他不敢多说。
他蹑手蹑脚朝姑娘走去 。
姑娘立在那里，纹丝不动。郑强看出点异样。
眼神空洞，眼仁上翻。他把手放姑娘面前比划几下，毫无反应。
瞎子？郑强长出一口气。
“军子哥，你干嘛呀？一回来就逗我。”
“啊……没有。”
“你吃饭了吗？”
“啊……没有。”
“这么晚还没有吃饭啊。你歇会儿，萍萍给你做饭。”
说罢，姑娘摸索着走进厨房。
郑强纳闷儿，瞎子怎么做饭？别是装的吧。
他飞快地思索，怎么办比较好。
现在肯定不能跑，万一她装瞎，岂不是被看个清清楚楚嘛。要是把她绑起来，入室盗窃就成入室抢劫了。监狱里有过普法教育，入室抢劫被抓，最少判十年。
妈的，刚才应该在对面多盯一会儿。后悔已经晚了，心存疑虑，他决定看看再说。
“盲校放寒假，我早上刚回来。对面大哥说你出差了。我当要等你几天呢。军子哥，下碗挂面行吗？”
“行，行啊”，没搞错吧，她要给我煮面？
她刚才说她是萍萍吧，郑强看她做饭。
这姑娘估摸也就20岁，很年轻。个子蛮高，将近一米七。匀称的鸭蛋脸，眉清目秀，神情恬静，没有一般盲人的自卑感。可能是在家放松，长发披散，气质倒像大学女学生。她接水、打火的动作，游离的眼神确实像盲人。然而虽不利索，也不算慢。呵，瞎子能做饭，真长见识。他默默观察萍萍，她算是美人坯子，只可惜是瞎的。
3、
军子和她是什么关系？郑强产生了兴趣。他趁萍萍煮饭的工夫，四处看看。找来找去，只有主卧的梳妆台上，有一张照片。照片里，萍萍挽着一位帅气的男士站在海边。亲近但不缠绵，看不出什么。这人应该就是军子。
“军子哥，面好了，过来吃吧。”
郑强到客厅，面摆在一张小桌上。
呵呵，正好饿了。常人学不来这样子，郑强确认她准是盲人。
“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萍萍回答。
郑强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嘿，别说，这面煮得行。劲道，软硬适度。瞎子怎么掌握的火候？神了。拌着现成的肉酱，好吃。
“军子哥，我和你说。放寒假前盲校组织文艺汇演，你猜我演了什么节目？”
“猜不着，你演什么了？”郑强忽然想了解一下萍萍。好像这碗面，刷新了他心目中对盲人的印象。
“我唱歌啊。我弹吉他，唱歌”，萍萍笑盈盈地说。
“是吗？唱的什么歌？”
“你猜！”
“我可猜不出来。是什么？”
“这样，我唱给你听吧。”
“太好了”，郑强三两口扒拉完面条。“你唱吧”，他十分好奇。
“嘿嘿，你等一下”，萍萍站起来，朝里屋挪步。
她要干嘛？正想跟上看个究竟，萍萍从里屋拎出一把吉他。
哎呀妈呀，她能玩这个？开玩笑呢。
郑强使劲鼓掌,“欢迎歌手萍萍，闪亮登场。”
“哈哈，谢谢”，萍萍坐在沙发边，翘起二郎腿，闭上本来微睁的双眼。
4、
“军子哥，告诉你。那天我唱的是《你是我的眼》。我开始了哈。”
郑强静静等待萍萍演唱。
“如果我能看得见
就能轻易地分辨白天黑夜
就能准确地在人群中牵住你的手
……
是不是上帝在我眼前遮住了帘，忘了掀开
你是我的眼 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
你是我的眼 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
……”
吉他声轻脆，萍萍落落大方。
左手准确地控制琴弦，右手明快地拨出律动。
音色纯净，嗓音曼妙，演绎出撩拨灵魂的感染力。
奇迹。声如天籁，郑强觉得，萍萍美如仙女。
一曲终了，郑强直勾勾望着，眼底渗出一汪泪花。
“军子哥。”
“啊……？”
“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郑强赶忙用袖角擦了下眼睛。
“我想上网买衣服，你能帮我挑下颜色吗？”
“行。”
萍萍把屋角的电脑打开，插上耳机。她低头，仔细地听语音提示。
显示屏上的网页，打开了淘宝的界面。郑强咧嘴笑了，原来盲人也能上网呀。
萍萍操作娴熟，进入购物车，找出两款毛衣。
“军子哥，你看这两件毛衣，高领和圆领哪件好看呀？”
郑强难住了。他从来没给女人买过东西。
十几岁混迹街头，二十二岁盗窃被抓，度过三年牢狱生涯。二十五岁的他，身边有过兄弟，没有女人。
郑强仔细端详着两件毛衣，不过只是领子有差别罢了。
“圆领的吧”，郑强觉得，圆领可以露出萍萍修长的脖子，她会显得亭亭玉立。
“那颜色呢，你看哪个好？”
“唔~黄色，比较暖和。”
“嘿嘿，好哒。我听哥的，那我付款了。”
萍萍操纵着键盘和鼠标，若非亲眼所见，郑强绝不会信她是位盲人。
“军子哥，几点了？”
“啊……快十点了。”
“你不看电视吗？你喜欢的那个唱歌比赛应该还在演。”
“哦……我要看的。”
“嗯，那你看吧。我累了，想睡觉。”
“我扶你过去。”
“不用不用……”
“走吧”，郑强抓住萍萍的手，略显僵硬。
5、
“你怎么了？”郑强问她。
“没事，没事。”
萍萍躺下，合上双眼。郑强心中别有一番滋味。他从未见过漂亮姑娘躺在闺房的床上，像片荷叶伏在水面。他走出卧室，关灯，带上了门。
郑强打开电视，搜索萍萍说的歌唱节目。
他把脚搭上茶几，慵懒卧躺，闭目沉思，恍惚感觉自己是家里的男主人。
"萍萍是多好的女孩啊，端庄、美丽、自强……我没怎么读过书，形容不出她的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她是盲人。如果她不是盲人，我面对她，该多么自卑。世界上，咋会有这么好的女孩，我要真的是她说的军子哥该多好。她看不到，我愿意做她的眼。哈哈，可她好像什么都会干……"
渐入沉睡，一切恍惚如梦，他要到梦境中把这场现实的梦延续。
“砰”
郑强听到什么在响，他睡眼惺忪。呀，我怎么睡着了。
他伸个懒腰，站起走向卧室。开门，空无一人。
糟了！萍萍呢？
郑强急匆匆在屋子里找，没人。刚才那声音，是关门的响动？坏啦！萍萍下楼了。
郑强一把拉开门，飞快朝外冲去。
门口，没有；楼道，没有；单元口，没有……完了完了。郑强四下眺望，幸运地看到萍萍躺在小区的路上。我去，她摔跤了。雪地，人跑上去步步打滑。萍萍痛苦地捂住脚踝。
“你没事吧，你一瞎子跑什么跑啊”，郑强难掩心中的焦急，嗔怒责问。他伸手想把萍萍扶起来。
萍萍的身体像触电般一抖，狠狠甩开郑强的手。
“你别碰我，你到底是谁？”
“我是……军子……”
“胡扯，你胡扯。军子哥死了，你是谁？我求求你，你不要伤害我。我求求你……”
6、
即便失明的双眸，也能看出她的恐惧。萍萍浑身蜷缩，像只受伤的小狗瑟瑟发抖。
“我不会伤害你。我和你说实话，你千万别喊”，郑强不知怎样抚慰惊鸟般惶恐的萍萍，“你别害怕，你别害怕……”
“我叫郑强，是个小偷。我进去只想偷点东西。我以为屋里没人，不知道你在家……”郑强原原本本把事情讲给她。
萍萍的情绪稍稍松弛了些，可仍是一脸警觉疑虑的神色。
“地上凉，我扶你起来吧。”
“你别动我，我要喊了……”
“别喊别喊。你可千万别喊”，郑强生怕她叫醒雪夜里沉睡的邻居，他慌乱解释：“边儿有把椅子，我是想让你坐会儿，没别的意思。”
萍萍艰难地从地上支撑起来，一瘸一拐摸到椅背。
趁萍萍坐下前，郑强赶忙先用袖子蹭掉积雪。
“你放心，我对天发誓，保证不伤害你。我只想偷东西，现在东西我也不偷了，你不用紧张。”
郑强坐到长椅的另一端。
萍萍嘤嘤地哭了起来。“哎……”，郑强不知如何开口。
长久的静默。偶尔吹过一阵寒风，拂起枯树杈上的雪花，扬在他们的头发上。
“你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军子？……”萍萍哭声渐止，郑强打破了沉默。
“嗯。”
“你是装出来的，假装我是军子？”
“我害怕……我不知道你是谁，我真的好害怕。”
“你也够能装的。现在别担心了，好吗？我就是个贼，不害人”，郑强总算知道，萍萍做的一切，只是在演戏。“你就等着我睡着了，然后穿好衣服跑是吧？”
“嗯。”
“你不怕我睡了你吗？”
“我做饭时候藏了一把刀，唱歌前去拿吉他，把刀放在了枕头底下。”
“嘿，好家伙”，郑强失笑，“哈哈，我要是不老实，刚才就在你家歇菜了哈。”
7、
他追问：“军子到底是谁？”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带我来到这座城市，送我进盲校学习。他给我租下这个家，在这里上班供我上学。他说等我毕业，就娶我。可他死了。就在上周，他下班回家，出了车祸……”萍萍止不住抽噎。
郑强心里有点难受，他觉得自己像个混蛋。
“我送你上楼吧。”
“不用……”
“别逞强了！来，我背你”，郑强猛拽着萍萍的胳膊。不由分说，他伏下身子，把萍萍背了起来。
两人无语。
一步一步上楼，萍萍的泪水掉到郑强脸上。
502，到了。
“到家了，你回去吧。我走了。”
萍萍慌忙开门进屋，从里边反锁了房门。郑强听到，里边有挪动桌椅的声音，好像要堵住门口。
他鼻子一酸，黯然转身。
几天后，郑强在一家大型超市找到了新工作，是做理货员。
超市每天有特价的商品，郑强都会买一点。下班后，他绕道去萍萍家，把东西挂在门把手上。他轻轻的敲几下铁门，然后迅速离开。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
这天是情人节，郑强请了半天假。他去花店买了一束红玫瑰，径直赶往萍萍家。
“当当当”。郑强叩响铁门。
“是谁呀？”
“我，我是郑强。”
“你来干什么？”
“你别害怕。我，我就是来和你聊聊。”
……
铁门打开了，萍萍孑然站立。
“你，先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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