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天女与美男。玄妙拼图。数花瓣。
我站起来回答问题,这件事貌似很少见,班里同学一阵骚动,都在翘首围观。
可惜很不给力,我站在那里笃笃地望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向贞在微笑,那笑是真诚的,令我打消了至少一半不自在。甚至,我还能在这温婉一笑中读出关爱、同情、淡定、友善、平易与谦和。
这一天对我太重要,接下来的分分秒秒,我无数次品读苏向贞的眼神,无数次回忆与她的相遇,无数次想起漆黑的空中飘浮的白色花瓣。
接下来的几天,我更按捺不住一丝兴奋,这兴奋来得莫名,又来得无比美好——我置身于一个从未抵达的光鲜世界,全身的每个神经突触都充满着探究的渴望。
我的生活里似乎很久没有过如此能增添色彩的东西,我想知道有关苏向贞的一切,想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在我的眼里苏向贞是透明的?!
静下心来注视她,相隔时空感受着她,用我全部精力去细数她的身高体重,测量她眉梢的弧度,扫描她的掌纹,站在她曾经站过的位置嗅闻她留有的余香。
又过几天,我已用不着凝望更不用刻意想象,在我眼前总会立着一个近在咫尺的苏向贞,每时每刻都可以听到她清澈的嗓音,相遇她温润的眼神,我对她手指曾有的种种弯曲,对她何时会举手投足都已烂熟于心。
然而,我始终不敢真的走近她,宁愿在楼道的拐角处偷看她的背影,那天清晨的尴尬以及来自心底的愧疚,就像一堵冰冷的障墙把我隔绝在千里之外。
她似也在观察我,经常的,她微微抬头时,目光会毫不留情地向我的座位扫视过来,我受不了那样无声的凝望,屡屡我被电得痉挛,头脑被震麻。
我想,当苏向贞一个月实习期结束离开这里的时候,自己的灵魂连同整个肉体形骸双双都会被她套牢,被虐爆。
可我仍旧怀疑,仍旧迷惘,仍旧反反复复地考量自己这般大发痴情到底值不值得——中毒可以,死也可以,前提是,士为知己者死。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我必须要给自己一个真真切切的理由。
这一天,苏向贞的课是第二节,下课铃声响起正好结束课程,全班同学起立喊老师再见,我一反素日习惯没有旋即跑出教室,坐在座位上默默等待黑板前收拾教案的苏向贞离开。
几天来,我大脑额叶里藏着的那台巨型计算机没黑天没白日的辛苦工作,就是为了前面讲台上站着的那个人。
我已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对一个人超出以往的关注与投入几乎达到令我晕眩的程度,我不知道顺着这种晕眩下去会发生什么。
我想好了,我没有更多的面具可供选择,仍旧用我的无厘头方式,将几天来横桓在心头的假象彻底掀开,然后彻底否定!
苏向贞转身朝教室门口走去,她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白色衬衣,黑色裤子黑皮鞋,标准的职业女性装束,令我永远难忘的是,她始终有一张酷似中学生般纯净的脸。
又等了十几秒钟,我起身跑出教室。
楼道一侧的拐弯处是两座楼之间的封闭过道,是一个玻璃结构的全透明体,阳光透过厚厚的玻璃,将光华散射下来,如果不看周围的建筑物,这个封闭通道很像一座太空站的走廊。
当苏向贞肩头洒满阳光走到走廊一半时,我在后面喊了声“苏老师”。
她站住回头,我跑过去放肆地挡住她的去路,我对着她嬉皮笑脸,确信自己的笑充满挑衅,我问道:“老师,散花感觉如何?”
她愣了几秒,反问道:“原来你想当天女啊?”
“额……”我大脑迟滞了片刻,想不出个所以然。
也总不能僵在这里,我把嗓音弄得嗲一点,回应她说:“天女可以散花,美男也可以散花啊,人总得有理想嘛……”
苏向贞笑道:“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理想,好吧。”
我于是步步紧逼,说:“既然老师也同意这理想,那就说明我可以继续喽,老师什么时候也发张卷子给我啊?”
苏向贞盯着我的眼睛问道:“发卷子何意?还要玩你的散花吗,那可是老师的辛勤汗水换来的呀!”
也许是过于激愤,眼见苏向贞的眼睛微微泛红,有人把手伸进我的脑壳里捏我的脑仁,我咬牙扛着。
难道她眼中的光华不是令我神往的么?为什么还要摧残它,为什么还要否认它?
见我不说话,苏向贞继续说:“试卷是老师与学生心的交流,老师教课,学生学习,这本是良性循环的事情,做题就是要检验这种循环哪里存在问题。如果老师教的有问题要改进,学生学的有问题也要改进,做卷子的目的就是为这个……”
这和“陛下”说的没什么区别吧,同属老生常谈没什么新意。
苏向贞身高也就一米六出点头,我用身高压迫她,把她罩在自己的阴影里,那个时刻我竟有一丝冲动,我想抱住她!
苏向贞没有退后,迎着我的目光质问:“老师辛辛苦苦出了卷子,难道就为让你撕了玩的?你换位想想这事符合逻辑吗?你等一下!”
苏向贞示意我等待,她快步走向玻璃走廊。
突然她回头又说:“你想想,你确认自己是个美男么?”
然后,苏向贞左转进了办公室。
我转头对着楼道一侧窗户上的玻璃照自己的影子,摇头晃脑之后,我确认自己是。
过了不到两分钟,苏向贞抱着一个淡蓝色的塑料文件夹背着阳光向我走来,发丝落满光影凝结成的颗颗光珠。
我还在琢磨美男的事,只见苏向贞将夹子打开,露出对折的一大张白纸,她将白纸铺开,一片苍茫的白色伸展开来,夹杂着斑斑点点熟悉的朱批,我的双眼顿时被闪瞎——那天我撕成小纸片的试卷,散下去的无数花瓣,竟被这位小老师一片片像拼图一样全部拼好,精准还原在我的面前!
这样的难度堪比任何一类超高等级的拼图,细细看下去,纸片之间文字的比划连接得天衣无缝,要不是缝隙之间还有起起伏伏的纸张变形,几乎看不出这是许许多多小纸片拼凑而成的。
好厉害!
我被这张复原的试卷深深震撼了——我绝不是轻易被折服的人,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如此在乎过我!
这张试卷的还原不知占用了她多少时间,想来,她第一次站在讲台上为这个班上课的时候,那些碎纸片正沉睡在她的包包里。在她向我提出第一个问题时,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亲手来完成这项神秘的浩大工程。
我这才注意到苏向贞的眼睛确是泛着红色,莫非是为了拼接这张试卷熬夜的么?
“今后若还想撕就告诉我一声,你把碎屑给我,我再给你粘起来!”
苏向贞合上塑料夹子,这一动作似搅动了天地巨大的气流直冲向我,令我站立不稳。
她把那夹子递到我手里,那本身几乎没有重量的塑料文件夹如今似有千斤重。
“你,为什么要这样?”
“撕卷子是你的爱好,粘卷子是我的爱好,我们正好可以组成一个小团队啊。”
“还有这样的事?”
“有啊,世界上有天就有地,有好就有坏,有分就有合,当然,也可以有你就有我啊。”
我已彻底成了她的手下败将,她貌似还不满足于眼下的胜利,又逼近我一步。
“知道你散下多少花瓣么?你说个数。”
也太狠了吧!我的败绩简直惨不忍睹。
“不知道。”
“好吧,”苏向贞又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回去再数一数,你对折撕纸,最起码应该是双数啊。”
“那我,回去数数!”
我抱着夹子转身逃跑,仓皇之感比那天清晨更甚。
苏向贞在后面像是举起个大喇叭喊:“明天这个时间还在这里报告你数的结果!”
你数的结果…数的结果…的结果…结果…果…果…果……
我捂上耳朵都没用……
无形中给自己留了个作业,这作业听起来更有些荒诞,我得数自己到底撕了多少片花瓣,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管上什么课,也不管是不是“陛下”站在黑板前,我展开这件艺术品,低头数数。
卷子被粘得完美,有些地方看不清边界,我仔细分辨着,确认着数目。
老师在上课,课堂的气氛跟我不是一个节奏,还不时提问。好在,老师基本都不怎么叫我的,可我心里起急,一次次数错,重来,再数错再重来!
晚上,父母照常双双消失,我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从头到尾又数了两遍,这个数字虽跟我报的数相差很多,但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正确的答案,我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会是这个数字,这个数字貌似与我期待的未来冰火九重天。
我抱着卷子望着窗外,恨不得马上到第二天黎明,我可以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见到她,告诉她那个数字,那个数字里或许蕴含着某种命定的机缘,是在揭开一个谜底,澄清一个故事的主题。
终于等到第二天这个时候,今天苏向贞的课是第一节。
这节课,我心里藏着一份美妙的期待,突然发觉上课是件快乐的事情,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看苏向贞,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我甚至可以随意想象——拥她入怀,甚至,亲吻她的面颊。
这堂课我听入了神,苏向贞的口语很棒,她强调的知识点很到位,她的启发引导,以及课堂的教学组织都非常成功,说明她在课下已经做足了功课,站在讲台上的苏向贞宛如一位历经百战的资深的英文教师。
怪不得年级组长夸赞她是近几年实习生里最优秀的学生,顿生好感多数源于优秀,就像瞬间看到光明,眼前一亮。
冷不丁,苏向贞又叫起我来回答问题,不在话下!我回答得十分准确,迎来全班同学惊异的眼神。
是啊,我已好久没有如此认真听一节课并且准确地回答了问题,难以置信,我做到了!
可第二节休息时,当我期待满怀地去那里等苏向贞,她却没有出现,干脆利落地爽了我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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