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半个家族在上海

作者: 岐山斋主人 | 来源:发表于2023-10-01 16:00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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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胡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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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时期,父亲经常跟我说,我们有半个家族在上海。

    我就左一遍、右一遍地问:为什么有半个家族在上海?

    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你爷爷弟兄四人,解放前,他们四人离开苏北老家,一起到上海闯荡做苦力,相依为命。后来解放了,老大、老二,就是你的大爷爷和爷爷见苏北老家分田地了,就从上海回老家种地了,而三爷爷和四爷爷因为年轻有些文化,就留在了上海继续发展。从此一个家族就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苏北老家,一半在上海。

    我似懂非懂,但心里有点怪爷爷为什么当时不继续留在上海,要是那样该多好,我不也成了上海人了吗?

    成不了上海人,我就以有上海亲戚为荣,经常在小伙伴面前炫耀:我三爷爷、四爷爷全家都在上海,他们都在大工厂里上班,还当了大官呢!他们坐在办公室里,一人一部电话,出门都坐小汽车……

    小伙伴们听得如痴如醉,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我的自尊心也得到极大的满足。事实上,那个年代,家里有人在上海,确实要比一般的家庭体面和风光。

    三爷爷和四爷爷两家每隔两、三年便从上海回苏北老家一趟,那时,太奶奶、大爷爷和爷爷他们都健在,他们回来可以看看老娘和老兄弟。

    三爷爷和四爷爷回苏北老家的时候,家里可热闹啦!支书、村长都会到我家看望他们,和他们一起抽烟、喝茶、叙旧,村里面很多大人、小孩也会跑到咱家看热闹。这时候,三爷爷、四爷爷便会拿出大把的“大白兔”奶糖分给他们,他们先是不好意思地接着,然后便躲到一边,喜滋滋地吃奶糖去了。

    我家的堂屋里坐满了人,地上都是烟头和瓜子壳,一两年都用不上的玻璃杯里也都泡上了上好的茶叶,用来招待三爷爷、四爷爷和支书、村长们。

    三爷爷、四爷爷带回来不少袋装的白砂糖和“飞马”牌香烟,他们分发给一些亲属和近邻,这些亲属和近邻便会约好日子,挨个请他俩吃饭,他们有时也会带上我,让我顺便开开荤。

    他们还带回来不少玩具,有些是他们的孙子、孙女们玩过的旧玩具,也有少量是新买的玩具,那时的玩具基本就是飞机、坦克、汽车、青蛙之类的铁皮模型玩具,上了发条或在地上蹭几下就会跑。

    还有,他们的儿孙们不穿的旧衣服,看着也有七八成新的,再搭上几件新衣服,也一并放在一只樟木箱子里带回来,一打开箱子,就能闻到一阵扑鼻的樟木香,以至于时隔多年,只要我们一闻见樟木香,就能立刻想到这应该是上海的味道。箱子里的衣服都是苏北农村难得一见的新潮服装,我们全家老小都能分到一两件,大家都很开心。

    他们在老家期间,父母便和我们几个小孩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以腾出大房间让三爷爷和四爷爷睡。每天早上,他们起床洗漱后,便在我家大院子里锻炼身体,一会儿在院子里小跑,一会儿又举着粗重的树棍,不断地做下蹲动作。

    母亲当然起得很早,她忙着准备大家的早饭呢,有稀饭、包子、豆浆、油条,还有好几样小菜;中午,桌上则有鱼有肉,父亲还特意请支书、村长一起来咱家,陪三爷爷和四爷爷喝上几杯“洋河大曲”。我们一帮小孩上不了桌子,但饭碗里也能看到难得一见的鱼肉。

    喝完酒,三爷爷和四爷爷还会午休一个小时,那时我认为,上海人就是讲究,还要午睡!

    午睡醒来,三爷爷和四爷爷还用香皂洗一次脸,说是要醒醒脑子。他们的毛巾雪白雪白的,又松又软,香皂是半透明的,真是好看,那香喷喷的味道,让我恨不得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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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完脸,三爷爷和四爷爷就准备出门,我跟着他们,问他们干嘛去?他们回答我:去和支书、村长搬土坯。我说:你们从上海回来,还要搬什么土坯?

    三爷爷和四爷爷便哈哈大笑: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一会儿功夫,我们来到支书家,他家的八仙桌上已准备好了麻将,他们四人开始抽烟、喝茶,打起了麻将。我记得,三爷爷把麻将牌一墩一墩地拿到自己面前,笑着对我说:这就是搬土坯!你看,这方方的麻将牌像不像土坯啊?

    我恍然大悟:原来打麻将就叫“搬土坯”!我看了一会,却又看不懂,自觉无趣,便独自离开,找小伙伴玩去了。

    三爷爷和四爷爷在苏北老家一般呆上一周左右,便要回上海了。父母把准备好的糯米粉、藕粉、螃蟹、甲鱼、黑鱼等土特产一一打包好,让他们带走。我舍不得他们走,哭哭啼啼地随父母送他们去村里的轮船码头乘“高港班”,就是我们村到泰州高港的轮船班次,三爷爷和四爷爷得从高港再换乘大轮船才能到达上海。

    那天,三爷爷上了“高港班”,仿佛又想起什么,他跳下船,来到我的面前,用手指在我的头上量了几下,对我说:乖,听话!到了上海,给你买只皮帽子寄回来。我破涕为笑,那时村里的小孩,很少有皮帽子的,冬天一般都戴雷锋帽,皮帽子很时尚。后来我戴上了三爷爷寄回来的皮帽子,在村里到处炫耀。

    这种场景持续了好多年,后来,太奶奶、爷爷和大爷爷相继去世,三爷爷和四爷爷就很少回老家了,但父亲总会和他们保持通信联系,逢年过节还会跑到村委会和他们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三爷爷和四爷爷也一天天老了,行动不便了,他们的儿女偶尔代表他们回苏北老家看看,但再没有当年三爷爷、四爷爷回家的那个热闹场景了。

    我刚工作时,偶尔用单位的电话打给年迈的三爷爷和四爷爷,他们知道我大学毕业后到城里的银行上班,很是开心,嘱托我一有时间便到上海他们家里去玩,可我因工作和家庭琐事,一直未能成行。

    三爷爷和四爷爷病重临终前,父亲都特地去上海看望他们,他们见父亲从遥远的苏北老家来上海探望他们,都知道是最后一面了,便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就拉倒”,三爷爷、四爷爷去世后,上海的亲戚和苏北老家来往就少了,只有三爷爷的女儿有时会和我们联系,我们叫她大姑,她是上海半个家族里跟我们最亲的人了,因为知青年代,她就下放在我们乡卫生院,我们家对她特别照顾,逢年过节或者家里烧个鱼肉什么的,父母都差我去叫她来我们家吃饭,那时她总要从医院里带一两袋葡萄糖粉给我们,以增加营养(那个年代,白糖紧张,须凭票购买)。

    大姑曾带着他的儿子和母亲(也就是我的三奶奶)来我居住的城市小住,他们见到我的小家有100多平米,都开心得不得了,说他们家住在上海的筒子楼里面都快一辈子了,做梦都想住上我家这样大的套房里。他们还说,你三爷爷和四爷爷的孙子、孙女们都很好,有出国定居的,有当公务员的,也有当医生和教师的,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从他们的嘴里,我们知晓了上海半个家族成员的一些近况。

    再后来,大姑慢慢老了,和我们的联系也愈来愈少,上海的半个家族和我们苏北老家之间唯一联系的纽带,也基本快断了,我们原有的一个家族整体逐渐分成了两个几乎互不往来的家族。

    (于202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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