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二十九章
手擎黑云压穹顶，
风卷银线落白影
后来，我才知道，我爷爷是专治疑难杂症的高手，他一辈子不靠行医为生，行医只是他的副业，我家祖宗传下的几亩水田，才是安身活命的根本。爷爷告诉我，医药世家遗传的古训是：“生意买卖眼前花，锄头落地是庄稼。”
而行医救人的古训更为严苛，徒弟出师必须跪在师傅跟前发誓：“我行医为救死扶伤，不图发财升官，若有二心，必遭天打雷劈！”而师傅也会奉上一句：“若以行医图财害命，将断子绝孙；医者，仁也，医者，长命百岁也，子嗣满堂，无病无灾！”
我爷爷遵循着先辈遗留的行医训导，淡泊名利一生，他妙手除疾，救了多少人命，不得而知。
刚回家不久，天色就倏地黯淡下来，乌云滚滚涌来，如万马奔腾般压过头顶，好像触手就可掬一把湿润云絮，轻轻一捏可挤出水来。风卷起漫天尘土滚滚，姑妈从滚滚尘土中掩面归来。
爹说，这才是下暴雨的先兆，地里庄稼有救了。在浅丘的川东北地区，尽是矮矮的小山，缓缓斜斜的小路，缓缓斜斜的梯田，梯田的形状如残月如筲箕如簸箕如牛舌，下雨时便是蓄水保苗的良机。爷爷是老农，对我家每个田的肥瘦了如指掌，尤其是干涸了一个多月的梯田，肯定经不住暴雨时，汹涌澎湃的洪水冲刷挤压，顽劣的洪水会见缝插针渗入干裂的田埂里，若不及时排水，田埂就会被山洪冲毁垮塌。为了不把田埂冲毁，我爹就披上蓑衣，扣上斗笠，冲进风里把田埂排水的缺口挖深撅宽一些。
我人小，目标不大，爹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风撩起爹的蓑衣如树叶翻飞，树冠在风里醉汉般东倒西歪，干卷了叶片的庄稼时而弯腰时而趴地上。我如一只小鸟在风中扑腾着，爹没有发现我，他自顾着举锄开挖田埂决口。
正在他挖最后一个田缺时，一道划亮旷野的闪电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如天崩地裂的响雷在我们头上“轰隆隆”爆炸，我好怕，就大声叫唤：“爹啊，等等我！”爹见我在他不远处，忙停下手中活儿，抱着我在狂风里奔向鹰嘴岩。还没到岩洞，雨就随风狂舞，三颗两颗豆大的雨点子哗哗砸下，在闪电中划一道道醒目的银线，落在我们身上微凉，还有沉沉的痛感，风鼓动我的衣服，如树枝在风里呼呼啦啦响。
爹抱着我，呼哧呼哧喘粗气，夹杂风过耳的声音，我感觉我是一只小麻雀在风雨雷电中翱翔，爹就是我的靠山。
当我们跑到鹰嘴岩时，雨点依然是三颗两颗砸下，只是天更黑了，爹一身汗水流淌，他脱了蓑衣，摘下斗笠，甩一把汗水，让我坐蓑衣上，我摇摇头，仰望黑暗里飞泻的仙女潭瀑布。如素缎的瀑布被狂风撕扯得凌乱如破渔网，拍打在岩石上，发出怪兽哀鸣般的吼叫声，闪电时，只见瀑布如一头飘飞的银色纷乱长发，疯婆子般张牙舞爪坠落悬崖下，闪电照亮纷乱流水，我满眼璀璨的亮光。
若不是我爹在，我肯定吓得不敢睁眼。黑云挤压着我们的视线，我和爹，如置身万丈深渊里的小鸟。又一道刺目闪电划破重重叠叠、厚重如大山的滚滚黑云，大大小小的雨点，急不可待地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砸下，如一群枭雄率千军万马在旷野里驰骋纵横，铁蹄把大地践踏，一路飞扬跋扈，所向披靡；暴雨如鞭子般抽打着岩石，噼噼啪啪，宛若交响乐塞满我耳畔。
林木在风雨中高歌狂舞，风无影，树有声，雨撒泼。风缠绵着雨，如惊涛骇浪拍击旷野，山坡上林涛翻滚，如大海涨潮，一波一波汹涌澎湃；仙女潭瀑布宛若脱缰野马，一路狂奔，轰轰隆隆巨响声似有万钧雷霆之势，撞击着抽打着悬崖峭壁，高高扬起滔天巨浪，遮天蔽日般滚落，奔涌到渠江；山坡上，无数小瀑布飞泻直下。雨点斜落岩洞，溅在我们身上，我跟爹直往里退，昔日，清流缓缓淌过石壁，暴雨时，便是浊水奔腾，紧邻清泉处，是一间水磨坊，我和爹走进磨坊，坐石凳上，看洞顶流下一柱一柱浊水。
待风停了，小雨还在纷纷飞洒，我爹把裤腿卷过大腿，披上蓑衣，扣上斗笠，让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奔向回家的路跑。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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