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达拉宫回客栈的公交车上,我翻出了随身携带的《解忧杂货铺》看。
我早就听说过东野圭吾的名字,听说过他大名鼎鼎的《嫌疑人X的献身》和充满禁忌苦恋的小说《白夜行》,包括他受到塔莎奶奶的鼓励而坚定写作决心的励志故事,但是真正读他的书,这是第一次。
不知道是故事动人,还是行走在他乡漂泊的灵魂,渴望一点温暖安稳,我陷进了书里,以至于公交车过了十几站,我才恍然梦醒。
我默默地问自己:「如果在我生活的城市,有这样一家杂货店,店里有一个真心诚意,富有爱心的老人,不追求物质的收益,却愿意为尘世间忧心忡忡的人指点迷津,那么我会不会,将自己的烦恼写下来,塞进杂货店前卷帘门上的投信口呢?」
我问了自己这个问题,也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就像这本书里面,曾经对此不屑一顾,或者将信将疑的人,最终都选择了亲身尝试一样。
因为,生活的柳暗花明,转危为安具有无穷的诱惑力,没有谁不想心平气和,一帆风顺,没有谁想抱着忧愁烦恼入眠。
因为,无论哪个时代,无论哪个国度,无论哪座城市,总会有郁郁寡欢,壮志未酬,被生活搓挤揉捏,对前程茫然失措的人。
正是因为有如此多被爱恨情仇,生计前途折磨得辗转反侧,沉重不堪的人,所以「解忧杂货店」才会显得如此必要且重要,最初的主人浪矢先生能够因为顽劣的孩童的一句玩笑而做出这样的选择,才会显得如此的难能可贵,令人心生无限的温暖。
但是,如果故事只是停留在一家杂货店的主人为写信给他的人解决形形色色的烦恼的地步,那么终究会显得寡淡和平庸。
东野圭吾运用他非凡而精巧的想象力,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带有「神秘玄幻」意味的温情故事,利用时空交错倒流的梦幻形式,将这个很容易流于平庸的故事显得跌宕起伏,摇曳多姿。
故事的开始,三个窃贼为了躲避警察的追踪,来到了荒废多年的浪矢杂货店,却因为黑夜里一封突如其来的信件而发现了这座房间的秘密——将后门关起来,它的时间流逝会减慢,由此形成了一个与外部空间相脱离的「隐蔽」场域,不仅如此,它还能与三十多年前的时代进行对话,这就为这三个惊讶得目瞪口呆,但最终随遇而安的落魄之徒替三十多年前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解决形形色色的烦恼提供了可能。
最初的时候,替人指点迷津的是宽厚慈悲的浪矢老先生,他的风格是平和谦卑,然而在他去世以后,真正为烦恼的拥有者煞费苦心的,其实是这三个生活在与他们相隔三十多年之久的窃贼,这三个人因为天性的差异,也因为经历过不同的世事,生活在不同的时代,所以拥有不一样的情感取舍和处事态度,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够大刀阔斧,语言犀利,一语中的,毫不委婉。
这些写信咨询烦恼的,有为了应该陪伴病入膏肓,命不久长的男朋友还是全心全意冲刺奥运会比赛儿彷徨的女击剑手,有不知道是应该做一个踏踏实实的孝子,继承家里的鱼店还是执着追求音乐梦想的男人,有困顿于是否应该跟着负债的父母潜逃的小男孩儿,还有为了报答领养家庭,而不惜辞掉为大众所认同的粉领工作,而去涉险投机做钱来得多又来得快,但是面对更复杂的生活环境个人情世故的陪酒女等等。
面对他们各式各样的疑难杂症,三个男人给出了振聋发聩,一开始难免令人匪夷所思的答案,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果断干脆,是因为他们出生在三十多年后的日本,所以发生在这三十年间的事情,包括时代发展的趋势,经济动态,还有时事政治等等,都有所了解,这在相当程度上为答案的提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因为知道日本拒绝参加三十多年前那场奥运会,因为知道怀才不遇的男人最终会因为他的原创音乐《重生》而在死后被人铭记,还因为知道日本在二十世纪末的经济发展动态,所以他们才能够给出积极有效的答案,指引着三十多年前的人,走出迷津暗渡。
而与这个故事藕断丝连,层层相因的一个场所,就是丸光园这个儿童福利院。不仅三十多年前的那些人和这个地方,拥有着丝丝入扣的关联,就连三十年后的这三个窃贼,也曾经是在福利院里生活的孩子。
就好像是凌乱纷纭的珠子,有些参差多态,光怪陆离,然而读完全书,合上书页,蓦然回首的时候,才恍然领悟,原来那些看似各成一体的珠子,其实一直都有一根紧密坚实的绳子维系着——这根绳子,既是丸光园,也是路矢杂货店。
这三个男人,出场的形象是偷车的盗贼,这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猥琐不堪,道德沦丧,但是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我们发现在他们落魄不堪,漂泊困厄的生活状态之下,其实隐藏着丝丝缕的善意温情,不然他们不会沉迷在替人排忧解难,以帮助他人脱离眼前苦海为心愿的助人为乐中。
他们在引导别人获得生活和灵魂的救赎的时候,其实冥冥中被无情冰冷的社会现实潜藏和压抑了许久的善意得到了释放,也就是说,他们各自的灵魂也得到了磨洗和提纯。
所以,在小说的结尾,当得知被他们抢劫幽禁的女人就是当年向他们抒发苦闷的陪酒女郎的时候,他们「良心发现」,弃暗投明,不仅将不义之财归还原主,还准备自首。
看起来是忽然的灵光一闪,自我解脱,其实何尝不是待在浪矢杂货店这短暂且漫长的日子里参与别人的生命历史而潜移默化的精神自赎。
这是我们愿意看到的结局——惩恶扬善,弃暗投明,好人平平安安,坏人自食其果。
虽然现实社会也许没有这么单纯皎洁,但是小说为人们展现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抑郁和不甘,流离和落魄,但也洋溢着温暖与希望,诚恳与善意的世界。
东野圭吾的目光不仅触及到了芸芸众生各有坎坷的生活面貌,聚焦了表面闪闪发光其实内里复杂莫辨,深沉诡谲的人性,同时也为我们揭示了这样一个令人惋惜且深深共鸣的事实——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洁白无瑕的灵魂,却也没有十恶不赦的魔鬼。
即使是在黑夜里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小偷,可能也拥有一颗滚烫赤诚,不为人知的善心。
东野圭吾这部小说最终的落脚点,不仅仅是解了三十年前人们的忧,其实也是解了这三个曾经一度靠偷窃活命的小人物的忧——释放出人性深处,被时代所扭曲,或者是碾压的善意,让他们主动做出最艰难,却也是最适合的抉择。
到最后,我们读到的,其实是如释重负的温情——是浪矢老先生不求回报,义务替人排忧解难的温情,是三个男人延续浪矢老先生的遗志的温情,也是立志成为音乐家的男人为了拯救他人而不惜以身犯险最终牺自己性命的温情。
解忧杂货店只是一个引子,最终扶持和指引自己走出迷途的,还是自己,是自己内心趋向善的本能。
这也正是「解忧杂货店」的价值之所在,初心之所在——为生命注入鲜活的希望,为人性的黯淡提供一面自我擦拭的镜子。
我们每个人,都或深或浅地渴望过一家类似的解忧杂货店,带我们走出迷途;这个时代,也需要有这样一座解忧杂货店,将浮浮沉沉的我们往善的道路上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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