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
纸片落在地上,发出“擦擦”声。
女孩已经睡去,伴随着车厢颠簸,车轮碾过铁轨,沉沉睡去。
几小时前,她给了我一颗糖,于是我决定和她聊聊。我们像是两个幼儿园的小孩子,这块巧克力给你,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旅途中所产生的友谊,就是可以这样纯粹。
她有一张柔和的面庞,眼睛大大的,透着精神,说话略带些吉林的口音,算是我半个老乡,所以会多出许多亲切感。
她说她上大二,这次坐火车回学校,想来我年龄应该与她相当。
我说她看人很准,我应该叫她学姐。
“别叫学姐,叫依琳吧。”我点点头,女生对年龄总是格外在意些,即使某些渴望当大姐头的人,也不大愿意听人这样叫她的。
于是我开始跟依琳聊天,讲起我的家乡,会在冬天飘雪的黑龙江,我想对于东北人,雪应该是共同的记忆。
“打雪仗,很多孩子,打着打着人就丢了,因为摔倒后都埋在雪里了。”
她笑了,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回忆。
“我打雪仗很厉害的,等闲三五个人近不了我身的。”她言语中透着东北人的豪迈,我似乎已经能够想象到,她在雪地上驰骋的英姿。
她的想象力继续蔓延开去:“松花江经过你们那儿吧,冬天都冻上了,人都可以直接在上面打滚,还可以滑爬犁。”
于是话题如面团一样,越揉越多,我向她聊起昆明,那个多雨而明媚的城市,我们那所坐落于乱石荒山中的学校,进城如同长征,辗转多站,充满未知。她惊讶于竟会有这样的学校,而我们是第一代拓荒者。
我告诉她我的专业如她一样,男多女少,只有两个班,每个班只有一个男生,我便是其中之一。
她说自己是班长,仅有的几个男生都是她的小弟,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班长来,来自内蒙古的姑娘,面皮白净,略透红润。说话举止,都会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也略带些东北口音,但很轻,这可能是和她的最大区别。
我们聊得很慢,时间却过得很快,不多时,暮色已经将近,睡意也慢慢袭来,我们互道晚安,她爬上自己的床位。
我还不困,也许这一晚都不会有睡意,我的床位在上铺,上顶着车棚,下悬着地面,随着火车颠簸,放佛置身云端,又担心从云端跌落(其实就是怂,怕摔下来)。
我靠着过道一侧的座位上,透过车窗,观察着流动的夜色,流动的夜色如海潮,如云团,如数不尽的孤独,情绪在夜空下起舞。
夜的树叶在车窗外掠过,我在想树叶是不是并非静止,而是真的会飞速流动,只是恰好透过车窗捕捉到了它们的运动。
“前方到站,邯郸。”广播清脆的响了一声,但不会太有人在意,大多数人已经睡了。
“还没出河北省吗?”我常常会有一种错觉,在夜里人的时间是会变慢的,这就是很多人熬夜成瘾的原因,似乎多出一小时,就能多做很多事情,连火车的行驶速度也变缓了,似在欣赏着神秘朦胧的夜色。
田野间杂草丛生,几朵野花点缀其中,风吹过来,就摆摆头,显示她们是个活物,几条小水流在土壤中静静流淌,静静干涸,偶尔冒出一些气泡。
我翻开未读完的书,《子不语》,带上它的原因是什么,已经忘记了,但现在读来别有一番滋味,会说话的骷髅,会唱歌的狗,洗着紫河车的妇人,附身于人的狐狸……
这些故事是从何而来的呢?大概也是取自这样的乡野,老人干完了一天的活,惬意地在田垄抽着烟袋锅子,突然脚边溜过去一只狐狸,老汉隐约觉得那狐狸的脸和人脸很像,于是一个故事就在脑中酝酿而生,讲给别人听的时候一定要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是亲眼所见,于是故事在不同人的口中传递,每个人都表示其所言非虚,慢慢地,最开始的源头就模糊不见了。
故事里的这些生物现在是不是就隐藏在这片夜色中呢?如果是的话,最好还是不要相见了,书中的精怪幽魅会不会在我合上书睡去后,从书页中苏醒过来,在车厢中游荡呢?这样想着,不禁悚然,刚刚涌上的几分睡意,又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时间静静地在车厢里流淌过,有的人酣睡,有的人眉头微皱,似乎也在梦中经历着另一番旅途,梦醒后,阳光会照进车厢,女孩会欣欣然睁开眼,走下车,迈上崭新的路,我们从此离别,虽然已经加了微信,但想来之后的联系也不会太多了。
古人常说“十年修得同船渡。”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能够相互遇见,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所以我总是很珍惜。
这样想想,白昼还真是残忍,一切情感都无所遁形,夜则温柔得多,可以任你尽情地去倾诉,去感悟。
火车驶过夜色,穿过广阔的田野,穿过沉睡的河水,穿过人心灵深处,那最柔软的一方净土。
远方的山峦连绵起伏,有灯亮起,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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