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未想过,我也有被驯服的一天。
彼时,我还是街头的一个混混,白日里好打不平,夜晚劫富济贫。
二狗说:“老大,当年我们兄弟就是看你身上这股子野气劲儿,才甘心拜你为老大的。”
我给了他一个栗子,“矫情啥呀?新来的小捕头倒是勤快得很,你难道不要去会一会?”
我们素日里虽然劫富济贫,但也拿捏得有分寸,劫的都是刮百姓脂油的狗官。衙门里那位肥头大耳的李县官素日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我们去。可巧儿,新来的小捕快初生牛犊不怕虎,非要找我们茬。
可笑。
还是太嫩了。
(二)
我从花街柳巷喝的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回来的时候,也就是再见王二狗的时候,我摔了手上上好的女儿红,一下子酒醒。
我顾不上什么了,顺了客栈外刚下马一个客人的马,纵身一跃,向着衙门方向驶去,顾不上后面王二狗捂着被打肿的脸一声声地喊“哎哎,老大”以及那个客人叫苦连天的“我的马,我的马”。呼呼的风声吞噬了背后的声音。
“吁”
新来的小捕快倒是横得很,打伤了我的人不说,还悠哉悠哉地与同僚作揖告别。是在等着老娘来找他吗?
我拦了他的路的时候,他露了一口白牙,脸上写着不解,“姑娘,有何贵干?”这个小捕快长得倒是不错,但是……
片刻之后,他捂了红肿的脸,龇牙咧嘴。
我微微笑着,但这不能成为我不打他的理由啊。打伤我的人,难道以为身为老大的我会坐视不理吗?太伤自尊和尊严了。
我回到家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捂着宿醉而疼的脑袋,门缝里有塞进来的字条。不用说,肯定有王二狗的醒酒茶。
“早餐有你最爱吃的肉包子和豆浆,放在门外了。还有醒酒茶,一定要喝!”
“二狗!王二狗!”宅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和我音色略不同的声音回响,令我莫名心里发凉。
(三)
醉花楼的酒真是好喝啊。“小二哥,酒没了,再来一坛醉花酿。”
小二哥支支吾吾面露难色地在我面前解释道:“女侠,这,这醉花酿一天只供应十坛,刚刚那是最后一坛了。”
我挑了眉毛,摩挲着桌上那把上好锋利的剑。
小二哥话都说不溜索了,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吕,吕侠,有事好说。”
店外男人粗犷的声音和女孩子的哭啼声交织在一起。朝小二哥掷了块碎银子,小二哥轻巧接住。
我满意地向门口走去。
“不是说好卖身葬父的吗?这小妮子,拿了钱就不认人了。”粗犷的声音中带着轻视和不屑。
约摸着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手中紧攥着那块银子,那神情好像握着对她来说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大声辩解着:“不是的!我说的卖身可以是洗衣,做饭,什么粗活累活我都可以做的。只是不能是妾!我如果卖了自己的身体,和妓女有什么区别。若不是突发横祸,我们一家怎会……”说到情深处,眼泪自由地往下掉。
我一下子懂了,她怕没有人帮她葬父,她需要这笔钱,这笔钱对她来说,不仅是钱本身了,是对父亲最后的孝顺了。
大汉冷嗤了一声,“别在这里装孝女了!这笔交易怎么不划算了?你成为我的人,我帮你葬父。现在我给钱了,你又不认了。”
我拔了剑,想了想,又收回去。
王二狗曾委婉指出我总是太意气用事。
我刚想走上去和他理论,一名男子摇着扇子从人群中慢条斯理踱出来,嗤笑道:“兄台,既然人家说了,是卖身为奴,不是为妾。你这样是强娶强卖。我可以为这个姑娘葬父。”
转身对那姑娘说道:“一月三两俸禄,在厨房打下手,手脚要麻利,做得到吗?”
小姑娘拿着银子的手不自觉地松开,感激涕零地看着男子,头点的停不下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将手里银子扔给了大汉。
大汉的脸面一下子被踩在脚底下了,嘴角的胡子被吹得一扬一扬,“小白脸,这是我先来的!这妞是我的!”
“哦?”被唤作小白脸,那男子倒也不恼,茶色的瞳孔直盯着那大汉,“那你要问人家姑娘的意见。”
小姑娘扯住了他的衣袖,躲在了他的身后。
大汉的脸气得通红,活像西瓜囊一样红。本就是成定局的事情,非要自取其辱。
“她的意见算什么啊?她一个穷苦丫头,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我先付的银子,跟我走也得跟我走,不跟我走也得走。”
大汉一挥手,左右的人像僵尸一样欲将魔爪伸向那个男子及姑娘。
那个男子也真是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出门连个随从也不带。打量他腰间,除了一块玉佩,什么都没有。
我本想就这么做个看客在一旁不动声色看这场“英雄救美”的好戏。蓦地,那男子看向我,我皱眉,有眼神扫到我腰间。
一阵风从我身边经过,“谢了!”轻描淡写,我有些恍惚。
刀光剑影,没有我想象中的尸横遍野,取而代之的是周围人的憋笑。一个小孩哈哈笑出声,接着是被引燃的全场爆笑声。
左右随从的衣服被剑割的破烂,只留下了亵裤。
我眯了眼,盯着难为情恨不得从地上找个缝钻进去的随从,他们身上竟没有一处伤痕。
我扫了扫正在擦拭长剑的男子,嗯,有品位。这剑和我的竟如此相像。
嗯?哼?我的剑呢?
“这么迟钝可不好哦。”调侃声响起,“还你。”
我伸手接住,有心与他过招,拔出尚存余温的剑,向他袭去。
他倒也不躲,蓦地握住我的手,我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剑早已服帖在他手中了。
我恼羞成怒,准备赤手空拳和他近身格斗。
蓦地,他半戏谑半认真地昂头扫视了一旁的手下败将,挑衅式地又看了看我,好像在说,“你确定吗?”
我笑了,一个直拳打过去,被孔武有力的手反握,反钳在背后。
“是在下输了,本来也是一时兴起,想与高手过招。”
训练有素的官兵如潮一般一波波涌上来,为首的竟是昨日被我打得挂彩的小捕快。
“臭丫头,是你!”小捕快看到了我,神色变得激动,“昨儿是爷没有准备好,才被你暗算的。”
“子言,你跟这位姑娘有什么误会吗?”
“王爷,你看我的脸。昨日我准备回府的时候,这臭丫头在衙门门口不由分说打了我一顿,现在还疼呢。嘶……”幽怨的眼神里仿佛住着老虎,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气结,心里说,明明就是你先打了王二狗,我忍住了,要是说出来,不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吗?
人多势众,先溜为上。
(四)
如果日子可以这么波澜不惊地过,那也真是我的造化。
我还是以前那个爱喝酒的小混混,可以和王二狗在屋顶上分一坛女儿红侃天说地直至黎明。
这样多好啊。
我撕了送来的信,机械地重复撕,直到再也撕不下去。一扬手,雪花状的纸片落了满地。
“王二狗,扫地!”
无人应答。
夜深中,只有外面鸣蝉应答着我。一声声,一声声,啼着伤悲。
(五)
我再次见到小捕快和他口中的“王爷”时,斩钉截铁地扔了一句,:“放了王二狗!”
小捕快丢了我一个白眼,:“是你说放就放的吗?之前你打伤我的事先撇开不谈,王二狗带领手下那帮混混劫了李县官的银库,还把李县官吊在树上鞭打一顿。幕后指使就是你吧。”
我嗤笑,“既然认定我就是幕后指使,那为什么不把我直接抓起来?还写信让我前来?怎么?是想来一回瓮中捉鳖的把戏?”
“姑娘误会了。”一旁的男子开口了,云彻,云国的王爷,皇帝最宠爱的三儿子。小捕快,姓傅,字子言,云彻的心腹。
这些情况在来之前就打探了一番,好心里有个底。
云彻幽幽说道:“我只想和姑娘做个交易。”
“具体。”
云彻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小捕快半抱胸,居高临下地说道:“我们家王爷看你资质不错,虽然武功不咋地,但是听说擅长使暗器和各种毒,想好好培养你。怎么样?是入府成为王爷的暗卫?还是和你的手下一起去吃牢饭呢?这么说吧,如果你日后为王爷效力的话,王二狗的事情官府那边王爷会帮着打通的。如果你拒绝,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可想清楚了。”
“成交。”我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我说成交,快放了王二狗。”
(六)
云彻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
当天下午,我就见到了王二狗。没有想象中王二狗抱着我抱头痛哭的场面,王二狗素日吊儿郎当的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沉重。这样的王二狗让我感觉陌生而遥远。为了缓和尴尬,我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叉腰,:“说,想吃什么?老大这就给你做去。”怕是在监狱里待了两天,心境还没转换过来。
突如其来,他猛地抱住了我,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中去。
插在腰间的手尴尬地拍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你要是再不放开我,谁给你煮好吃的红烧肉。”
我拍了拍他的背,欲挣脱,他忽地叹了一口沉沉的气,喷洒在我的颈间。
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我只是去王爷府当暗卫,肯定不会忘了你们的。”挣脱开来,笑着给他肩上来了一拳。
王二狗开口欲言,我打断了他,“其实,二狗啊,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我好像开始喜欢上云王爷了。其实,我是心甘情愿。你不用觉着愧疚什么的。”
我看着他苍白的唇抿了许久,茶色的眼眸里没了星星,不忍心地转过身去。王二狗,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七)
我的确是被云彻驯服了。
可能是他救下那个女童开始,可能是他看重我的身手,可能是因为他放了王二狗。我也不知道是在哪个瞬间就被他吸引了。可能,这一切根本不需要原因吧。
不知不觉,我已经入府三年。
三年中,我接受着最严厉的暗卫训练,我身心俱疲,不是因为训练有多苦有多累,而是因为再苦再累的时候也找不到可以抱着一坛女儿红在屋顶上喝到天亮的人。
生活中唯一的消遣就是如何在那个小捕快,不,应该是暗卫队首领——子言的手中逃脱。
可能是记当年的仇,子言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比如,在城外树林的训练中给我多设几个陷阱。比如,格斗训练的时间比别人多一倍。比如,克扣我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我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小树林的陷阱对我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格斗训练的对手被我打得无法起身再战,在吃午饭的时候我肯定去抢子言的红烧肉。
我想,子言一直是厌恶着我的吧。
可我乐在其中,毕竟生活残酷得可怕。
不知什么时候,和你一起训练的人开始相继死去,在树林训练中被突如其来的狼咬伤做了盘中餐,在高强度的训练中精疲力尽而亡。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相继消失。
我害怕,所以我才会去抢子言的红烧肉,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才会有人做出沉重之外的另一种表情。虽然那种表情叫做厌恶,但我还是会傻大妞似的回以微笑。在子言显出诧异以及“你是神经病啊?被讨厌了不知道吗?”的表情之时,筷子不忘偷走他碗中的红烧肉。
“其实红烧肉也没那么好吃。”我这样说着,当训练的人只剩下我和子言两个人的时候。
一双洁白的帕子递到我眼前。
我抬起头,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掉了出来,打到油腻腻的红烧肉上面。
子言叹了口气,难得温柔地为我擦去了泪痕。
子言的动作很轻很轻,轻到我有一瞬间的错觉。我想,可能他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吧。
我得寸进尺地抓住他的手用他的帕子擤鼻涕,我以为他又会表现出厌恶的表情的。他没有,他怔怔看了我一眼,我大感没趣,甩下一句,:“切,看老娘干嘛?”就匆匆离开了。
我离开是因为看到了外边的白鸽,那是云彻和我的传声筒。每次看到小布,我就知道又有新任务了。
(八)
我换上楚国太子楚知点名的小香的衣服,款款入门。
“公子,请喝酒。”我低眉顺眼,隐隐感觉得到某人的眼光对我满是打量。
“美人在侧已是荣幸,这杯酒美人帮我喝了吧。”有手握住我的腰肢,轻轻一捏。
“狐狸!”我在心里暗骂,仍是笑容不减。
我一饮而尽,在他的目光下盈盈对上他的眼,突然靠近,唇瓣贴着唇瓣,渡给了他。
“这样喝才有意思嘛,你说对不对,公子?”
他在我面前倒下,我狠狠擦了嘴,擦得嘴发红。
我把楚知绑成麻花扔在云彻面前的时候,楚知一瞬间疼醒,我冷哼一声,便退在一旁。
云彻恭恭敬敬给他松了绑,楚知先前贵公子哥的形象全无,披头散发,倒也有一种落魄的美。呸,我在想什么,就这么下作的人也配得上美这个词。
"云国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吗?"
"楚国太子自从乔装来到云国,三番两次拒绝云某人的邀请,云某猜不透楚太子的心思,只能出此下策。云某在此向太子赔不是了。"
"我楚某还是第一次遭受这样的礼遇,"楚知咬牙切齿,"我们之间没得谈。"
"可是楚国太子现在理应知道,你现在下面两个弟弟虎视眈眈着你的皇位,如果你不和我联手的话,丢掉的可不仅是皇位而已,还有身家姓命。"
楚知沉了脸,露出严肃的表情来。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太子若是不与我联手,难道情愿被算计也没有还手的余地吗?"
"说吧,什么要求?"杯盏里的茶由沸转凉之后,楚知问了这么一句。
(九)
太子向来就视云彻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而快之。这也难怪。云彻深得皇上的信任,如若不是太子的嫡长子身份,皇上估计更愿意立从不去烟花柳巷喝花酒,玩女人,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的云彻为太子吧。
可惜太子善妒,皇上对云彻的信任,于他来说是一种威胁。皇上越是看好云彻,他对云彻的妒火和杀意就燃上几分。
皇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太子不仁,三番五次派杀手,细作。云彻自然没有了原谅他的理由了。云彻想利用楚知的势力与太子抗衡,当然作为回报,云彻在登基之后也会帮楚知同样夺位。
(十)
"你怎么对我这么冷冰冰?"楚知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撒娇与怨气,"明明那天晚上就不是这样的。"
自从云彻和楚知达成协议之后,楚知就以门客的身份在府上住下,以掩人耳目。
练剑的时候,格斗的时候,炼制毒药的时候,哪里都有他。最近,就连我和子言吃饭的时候他都凑过来。
"我已经解释过了,那天也是迫不得已。"我没好气地回着。
子言沉默不语,习惯性地来夹我碗里的菜。
我回瞪一个眼神,伸手去夹他碗里的肉。
于是,好好的一顿饭就成了我两的一场大战。
楚知不甘被忽视,拔高了声音,"我说,小元,我喜欢你,你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一瞬间空气凝滞。
子言笑出了声,"楚太子,你确定真的喜欢这个男人婆?"
我不语,楚知要我有何用?难道是想把我要回去好泄那晚欺他的愤?难道他和云彻的协议不是真心的,他想利用我来威胁云彻什么吗?
"小元才不是男人婆,她在我心目中是最美的。虽然对我冷冰冰的,但是我喜欢啊。"
"你喜欢她什么?"
"全部,她的全部我都喜欢。"
(十一)
楚知的告白让我对他愈发警惕了。他就对我这么沉陷吗?不,不可能。在刀尖上舔血的人不可能是这么无知和没有心机的。
他说,"小元,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云彻,可是云彻对你当真是喜欢吗?他喜欢你的忠心,仅此而已。"
他还说,"我跟他要了你来,我会让你看到是他未来的江山重要还是你重要。"
他的话像魔咒一样绕梁不绝。
我把头藏进被子里,我赌不起。我知道答案是什么。没有楚知的帮助,云彻不可能顺利登上皇位。可是,有没有我就是无关痛痒的事了。如果作为盟友的楚知开口要,他一定不会拒绝。可是,可是,他会不会有一丁点的心疼和不舍呢?
有很多时候有些问题我是不想知道答案的。可楚知好像看透了我的内心似的,他知道我想要什么。譬如,我想要云彻对我的在乎。
我突然不想去猜楚知的心思了,我所有的期盼都张大了嘴问同一个问题,"我之于云彻是不是特殊的存在?"
(十二)
我还是没有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但我舒了一口气。
楚知没有向云彻要我,这个赌好似只是一个玩笑话。
我没有问为什么,我怕他会眨着一双狡黠的眸子问,"你就这么想跟我走?"
我想留在云彻身边,永远,一直以暗卫的身份也好。
(十三)
太子逼宫,皇上薨了。
云彻带着自己的兵马进宫,让楚知的势力把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云彻以弑君弑父的罪将太子关入大牢。皇上死的蹊跷,太子难逃其咎,虽然太子口上说着冤枉,但哪个罪人会承认自己有罪?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死的突然未留下遗谕,元老大臣一致推皇上生前最信任和看好的云彻为帝。
(十四)
我在给刀淬上毒的时候,楚知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房间。
看着我手上的动作,楚知开了口,"你今天又有任务?"
"嗯。"我不想骗他,这么多天的相处,我发现他不是我想象中的花天酒地的太子爷,他没有架子,甚至洞悉别人内心。我想,他是一个值得相处的朋友,如果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的话。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太子余党纠缠不休,尤其是尚书大人,一心反对王爷即位。得到可靠情报,今晚尚书大人会派一队人营救太子。这可是好机会,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尚书大人了。"
"你跟我说这么多,不怕我另有他谋吗?"楚知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要看到我的心里去。
"我们暂时还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各有所需,各有所求。"我笑着,"虽然我真的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你不清楚吗?我要的是你。"楚知的眼神变得受伤,"原来你一直认为我有他求。"
(十五)
尚书大人一党覆灭后,太子余党逐渐势微。太子在牢中畏罪自杀了。可是,云彻的眉头还是不展,虽然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微笑着的样子。
我问及这件事的时候,云彻将我的碎发拂至耳后,"还是瞒不过你。"
如果。
我没有问这件事情。
云彻在我面前摊开了圣旨,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着,皇位传给太子。
"小元,父皇一直宠爱我,不只是因为我能力超群,还是因为他想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我这么多年因为父皇的宠爱得到的刺杀,下毒还少吗?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没人会想到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心心念念的大儿子。"
我的脑子里一片嗡嗡,好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吸食着我的脑髓。我已经听不清云彻在说些什么了。
我想起来太子逼宫,皇上莫名死掉的前一天,云彻问我要让人在特定时间死亡的毒药。
我想起来云彻带兵马进宫的那一天,也就是我随同的那一天。太子看着在自己面前倒下的皇帝,一脸惊恐和悲伤地喊"父皇!父皇!"
我看着面前认识了三年的男人,就像此时他把我拥入怀中,我却感觉我们的距离比什么都远。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十六)
我神情恍惚地回到房间后,发现楚知在偷吃我桌上的糕点,看见我,还一脸不好意思,"厨房里实在没有东西吃了。"
我没空理他,往床上一躺,"不送。"
身后没了声音,我正纳闷,一回头对上一双如溪水清澈的眸子和沾满糕饼屑子的嘴唇。我嫌恶地拿起床头的帕子塞在他手里。
他听话地擦了擦。
"云彻已经快要登基了,你还留在府里做什么?"
"难道我不要看着云彻登基吗?以及,你要不要跟我走?"楚知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真的不明白,明明比自己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
"也许是因为那天你明明非常不情愿,却还是为了让我喝下消魂酒而亲了我。那么笨拙的吻技应该是初吻吧。我就在想,一个姑娘是为了什么而做这么大的牺牲。后来,我看见了你看云彻的眼神,于是我什么都懂了,也许,我就是喜欢你为了一个人的死心塌地吧。"
(十七)
"小元,过来。"
云彻坐在金鸾大殿的宝座上,朝我招手。
我朝着我喜欢的男人走过去,一步一步。
在他跟前,我停了下来。
"小元,你不是一直喜欢朕吗?"云彻蛊惑的眉眼像盛了美酒一样醉人,"那朕许你大好河山,荣华富贵,你做朕的皇后,好不好?"
我顿时泣不成声。
我喜欢至死的男人说要娶我。
可是,为什么?他说娶我只是因为我对他足够忠心,死心塌地娶做任何事只为博他开心。就像此时,他附在我耳边,嗓音低沉得像巫术一样操纵着我的心智,"那你再为朕办最后一件事,好不好,我未来的皇后?"
(十八)
我看见楚知的时候,他在与小宫女调情。
我咳了一声,小宫女面露娇羞,捂着脸逃走了,塞了一张帕子在楚知手里。我清楚地看见上面绣着交颈的鸳鸯。
我暧昧不明地看了一眼楚知,他突然认真起来,"我会把这张帕子还给她的,你不要误会。我楚知只喜欢你。"
只喜欢我,我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真的吗?莫名地脸上一热。
"这张帕子我帮你去还吧。"我从楚知手里拿过来那张帕子。
楚知看着我,"嗯。"
被那么看着,我的心莫名漏了一拍。我突然回忆起那个吻,细碎炙热笨拙的吻,我忍住内心的悸动,努力让自己不去想。
其实,刚刚我在楚知手里塞了张小纸条,趁着拿帕子的时候。我知道,云彻一定会派人盯着我,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提醒他。
(十九)
云彻对楚知动了杀心,楚知虽看似风流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缜密。云国和楚国在边境问题上一直争执不下。倘若楚知他日登基,必是云国的心腹大患。他那两个混账弟弟随便哪个登基都只会让楚国一天天势微。
云彻附在我耳边说,"杀了楚知。"
我的瞳孔莫地放大。
"你不是喜欢朕吗?喜欢朕只是嘴上说说的吗?这是考验你对朕的喜欢程度的时候。"
我看着我喜欢了三年的男人,一瞬间泪目。对他来说,我喜欢他,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利用我对他的喜欢吗?这么多年我为他做的,皆是心甘情愿。可是,他好无理,好任性,一直都在挥霍我对他的感情。我也有感情,也需要被在乎,被喜欢啊。
(二十)
我找到那个小宫女的时候,她正在后花园浇水。
铺天盖地的眩晕袭来,糟糕。
我醒来时,听见外面有争吵。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听见了门外熟悉的声音,"不许你动她,她是我的女人。"
是那个小宫女的声音,带着些许冷厉,"太子当真要把云国皇上的心腹带在身边吗?就不怕她"
"她不会的,她曾经是云彻的心腹,但现在她的身份是我的女人。"斩钉截铁的声音,楚知的声音。
"你醒了,那个,对不起啊,后脑勺还疼吗?"楚知看着推开门的我,向我走过来,伸手帮我揉后脑勺。
我顺势倒在他怀里,好温暖,好温暖。楚知一愣,随后唇向我靠近,一边还观察着我的神色。我红了脸,主动吻上去。细碎的吻,炙热的吻,笨拙的吻,和那晚相同,又有点不同。
如果时间就这样一直静止,该多好。
可是,事与愿违,我从温存的吻中清醒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云彻风雨欲来的脸。
楚知看见我不安的神色,将我揽入怀中以示安慰。
"我喜欢小元,我要带她回楚国做我的太子妃。希望皇上能够成人之美。"
云彻笑了,"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危险的气息开始弥漫。现在,在御林军的包围下,我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却感觉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大最珍贵的幸福。
我竟然不合时宜地在想,我要为他生孩子。生一个眉眼像极了楚知的男宝宝。我拂过他的眉眼,真是个英俊的男人。我的男人。
"我喜欢你,楚知。"我面带微笑地侧身,"谢谢你喜欢我。我是你的女人。"
我看见楚知巨大的悲伤在眼中翻腾,好看的眉毛住着名为悲伤的毛毛虫,我突然恶趣味地笑了,笑到疼痛。
云彻在背后吼道,吼到破音,"谁放箭的?没我的允许谁射的箭?"
我想起来第一次吻楚知的时候,自己发誓说总有一天会让这个男人得到报应。现在,竟然真的实现了。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云彻。"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喊,箭在身体里的疼痛疼得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云彻愧疚地跪在我身旁,推开了楚知,"小元,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摇了摇头,笑了,"我希望我死后,你可以看在我尽心尽力为你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放楚知回楚国。"
桃花一瞬间全落了,飞扬的花雨像是一场巨大的盛宴,任人欣赏。
(二十一)
楚皇登基后,一直未宠幸过后宫的其他妃子,夜夜流连于皇后房里。皇后温婉,知书达理,懂得察言观色。皇后从来不过问楚皇挂在书房里的与自己长的极像却穿着云国服饰的女子画像。皇后也从来不追问楚皇在缠绵情深处时喊出的那个"小元"究竟是谁。
楚皇薨,享年三十,死于抑郁。
大臣跪在床前,楚皇已水米不进,大臣都想听皇上的遗谕,关于民生,关于财政,楚皇张了张口,皇后擦了泪忙凑过去听,"此生只恨无法厮守。"
自此,坊间流传帝后伉俪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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