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今年二十八岁，广西人，长得漂亮极了。
一
元旦过后，学姐要离开重庆，回广西百色老家去，我们约好到红旗河沟吃火锅，那家店我们去过很多次，在一条小巷子里，店面不大，生意却是很好。
以前我们都是三个人，赵云杰还没有来重庆之前，一般是学姐和我，还有一个苏州女孩李灿。
赵云杰来重庆之后，李灿离开了重庆，赵云杰是学姐的男朋友，以前在苏州念大学，李灿是我的女朋友，毕业后恰好也回苏州去了。
我们有过一次四人吃火锅的经历，那时学姐刚毕业，赵云杰从苏州风尘仆仆的赶来重庆，早前，他们也因为毕业后的去向不一致发生争执，赵云杰希望去上海发展，大城市，机遇多，有施展才华的余地。而学姐已经签了重庆一家房地产公司，待遇颇丰，机会难得。
那顿饭吃开始吃得很是尴尬，开始我们都以为赵云杰是为了分手来的。
因为前一天，他们俩在电话里吵了一架，赵云杰提到如果不能去一个地方就分手。学姐听后伤心不已，一晚上都向我们哭诉，哭她如何爱她，这四年是如何坚持过来的，眼睛都哭肿了。
没想到第二天赵云杰就坐最早的航班过来了。他并没有打招呼，一下飞机就直奔我们学校，学姐见到她后感动不已，可转念又暗自担心。在六月这个分手季节，所有感人的举动都可能唱着不同寻常的心思。
整顿饭，我和李灿都吊着一颗心，只要赵云杰一开口说：“我这次来主要是……”，我赶快帮他捞个菜，我说：“师兄，你在苏州吃得都是些清淡的食物，可没尝过这么麻辣带劲的火锅，来尝尝这个黄喉，你有所不知，这是吃火锅必点的菜品。”
赵云杰说：“我以前来过重庆的。”
我说：“是吗？没听学姐说过啊！”
学姐在一旁回过神来，接过话：“他以前来过好几次，我没跟你们说起。”
李灿接着把话题岔开，说：“这是学姐的不是了，师兄来了怎么也的让我们见识见识嘛，要罚一杯。”
学姐往杯里满上一杯啤酒，我赶快举杯，说：“举杯欢迎师兄来重庆。”四个人举起杯，李灿从来不喝酒，以橙汁代替。重庆人喜欢讲，感情深，一口闷，我一杯才闷到一半的时候，赵云杰的话还是脱口而出了，他说：“以后我们喝酒还有的是机会，我这次来就打算不走了。”
我喝到一半的酒差点吐出来。所谓峰回路转，大概就是这样子吧。赵云杰说完一口喝完杯中酒，学姐用纸巾擦了擦他的嘴，牵着她的手，喜极而泣。
赵云杰说：“你不去上海，我不来重庆，那我们这四年异地的奔波，不都覆水东流了吗？你为我受的苦，不都白受了，再说，上海没有你，我去了也没意义。”
二
我坐地铁到红旗河沟，出地铁站，远远的便见到学姐在站口等我，电梯缓缓将我送到她身旁，她穿着藏蓝色大衣，蓝色牛仔裤搭配短靴，显得腿修长苗条。
我们已经一年未见面了，虽然都在重庆，她和赵云杰住在主城区，我毕业后就搬到渝东南山里的一栋木房子里住，很少进城。她的笑容依旧灿烂，我忍不住想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我们并排着在山城的小巷子里穿插，走得很慢，像是最后一次故地重游。冬日里天暗得早，路灯纷纷亮起，桔红色的灯光在寒冷里给人一丝温暖。
她说：“天这么冷，那家店不会坐满了吧！”我说：“不会，我们来了这么多次，每次都有位置。”
她又说：“冬天最适合吃火锅了，热气腾腾，再冷都感觉是热的，人心也一样。”我正想说点什么，一时语塞，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抬头，到了那家老火锅门口。
店里人声鼎沸，杯盏交错，水汽氤氲。但还有座位，服务员熟练地把我带到四人座桌旁，学姐点了红汤锅底。她对我说：“刚来重庆那会儿，怕辣，每次都只能吃鸳鸯锅，看别人吃得汗流浃背，很舒畅的样子，慢慢也学起吃红汤来了。”
我想起第一次吃火锅，也是和学姐，我关于重庆的第一印象，仿佛都来自于她。我们是在新生报道时认识的，她在火车站口接到我，那时她一袭白色连衣裙，头发扎在脑后，青春靓丽，漂亮极了。
她带着我在各栋教学楼间穿梭，脚步轻快，花了一早上就办完了所有的手续。然后带我去采购生活用品，我大学用四年的被子床单也是她帮忙挑的。她说混灰色赖脏，容易洗，最适合你们男孩子。
迎新结束后，我请她吃饭，她说：“带你去吃火锅吧，我去过一家老火锅店，比连锁火锅店好吃多了。“
她对重庆熟悉得不得了，知道很多街道隐藏的小店，如果不是她，那些隐藏着的这座城市最美好的食物都和我无缘，我大学的第一年，几乎每个周末都和她穿梭在山城的大街小巷，发誓要吃完重庆所有的美食。
我正在想这些的时候，她说：“我们喝瓶酒吧。”我说：“好。”跟着叫了服务员过来，我说：“来两瓶国宾。”我转头看着她，她低头看着锅底，鲜红色的辣椒铺在上面，汤底开始冒泡。我说：“还记得你上次喝醉了要去江边吹风的事情吗？”她想了想，说：“我喝醉的次数有点多，记不起是哪次了。”
那次她在学生会聚餐中喝醉了，打电话叫我去接她。我第一次见识到她喝醉后的疯狂，吵着要去长江边上走，我无法阻止，只能打的陪她去，她在车上说要吐，吓得出租车司机在坡道上停车，然后她哈哈大笑，又不吐了。
到了长江边上，她对着江面喊赵云杰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有个异地恋男朋友，她好像不快乐，一遍一遍的喊，喊累了蹲着抱着腿哭了，我不知所措，只能在旁看着她，同时心里一阵阵失落与揪心。
那晚她怎么都不回去，在江边靠着我睡着了，我一直没有睡意，坐着看着灯光下水波粼粼的见面，有些东西正在流失，却无能为力。
过了几天，她就带了他们院的一个学妹出来，我就是这样认识李灿的。
服务员把菜品端上来，菜自然是学姐点的，对于吃，她比谁都再行，第一次和她吃火锅，她说：“毛肚和鸭肠是必须点的，毛肚和鸭肠最讲究涮的时间，要‘七上八下’。”
但听起来简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涮这两样食材我都是失败的，要么老了，要么不熟。
学姐夹起一片毛肚，往锅里轻轻一放，从圆心慢慢向外划，几秒过后，外皮已经起了绿豆大小的连片的小泡，再拖到锅边红油里给味，快速提起放到油滴里。我看着她像玩功夫茶一样小心翼翼。
我开了啤酒，把两个杯子倒满。我们先碰一下，喝了半杯。她把很多内类放入锅中，翻腾着的鲜红汤顿时平静下来。
我们就这样静静等着，谁都没有提起赵云杰，她早就告诉我了，他们已经分开三个月。
等时间差不多了，汤底又慢慢沸腾起来，她帮我涮了一筷鸭肠。我说：“以后再也吃不到重庆火锅了。“她听出了我的意思，笑着说：”是呀，还有张飞牛肉、豆花、毛血旺、江湖菜。“
我们又碰了一下酒杯，喝到底。我问她：“回去有什么打算？“她低着头吃肉，好几年之前，她就说过，我们都是肉食性动物，是同类。
沉默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说：“托家里关系，先到一个亲戚的公司上班。“
她接着说：“家里帮忙介绍了一个男生，长我一岁，是个公务员，有房有车，挺好的。“
我不知道该祝福她，还是该挽留。离别的话说不出来，气氛开始伤感，只好吃菜，喝酒，一口一杯。
吃完了肉，我们开始吃素菜，酒又叫了一次，不时碰一下酒杯，头脑晕晕乎乎的。
她把最后一盘青菜放入锅中，一会儿全一半到我碗里，捞一半到她碗里。她说：“太饱了，吃不动了。”酒还剩一杯，我突然希望这顿饭永远不要吃完，酒永远不要喝完，我们就这样坐着，时间也停止。
我们今晚走出这个饭店，从此就是天涯一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们终于喝完了最后一杯酒，吃完了最后一根菜。
她执意要送我去坐地铁，一路沉默，走到地铁口的时候，她突然说：“我在重庆八年，真舍不得。”她哭了。
我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抱住她，在这个寒冷的夜里，这是我们给能对方的唯一的温暖。
她哭得很厉害，泪水滴在我的肩膀上，边哭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哭完之后，她要送我到站里。我说：“就到这里，你回去吧，很冷。”
我转身走下甬道，在转角的地方忍不住回头，隔着斜长的电梯，她还站在那里，朝我挥手。
我突然想起李灿来。
三
李灿离开重庆时，她说：“如晋，你最爱的人不是我。我虽然知道你会尽一切所有来爱我，这三年你也是这么做的，我一直以为我们会一辈子长长久久在一起，但一辈子那么长，我对时间不自信，我对感情中的万一充满恐惧。你明白吗？“
我一直未怀疑过我对李灿的爱，也不猜忌她对我的感情。
并且这两年来我也一直相信李灿离开重庆的主要原因是她是她父母的唯一，在爱情和亲情面前，她只有选择亲情，放弃爱情。
我们彼此祝福，彼此放下，往事长留心中。
我那时不明白，我只是认为这是她返回苏州的借口，在一起的借口是喜欢和爱，但分开的理由就很多，她需要让自己相信，同时也说服我相信。
但师姐的一句“对不起”将我拉回两年前，所有的事情都昭然若揭，并且她们都心知肚明。我虽然从未流露出对学姐的喜欢，但女人的直觉就是那么奇特，学姐和李灿都是明白人。
我也终于明白学姐为什么要替我介绍女朋友了，她带李灿出来见我的那个下午，云淡风轻，正是叶落未落的时候，有些事情正在慢慢到来。
我坐在地铁里，看着它穿越地下，又突然冒出地面，窗外顿时万家灯火，瞬间而逝。它们不是不存在了，只是我们正离它远去。
在这个黑夜里，我才对自己的心了若指掌，我对学姐是喜欢，喜欢是欣赏，是尊崇；我对李灿是爱，爱是珍惜，是拥有，是同命相连。
李灿离开后，我感觉生命被深深挖去了一半，我在主城区走过每条街道，都会闪现出她的影子。所以我找了份工作，搬到乡下去，那里一切都是陌生的，没有她的气息。但我还是常常在梦里梦见她，梦见她谈新男朋友了，她定亲了，她结婚了，她有小孩子了。
我掏出手机，给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孩子发了时隔两年的一条信息：“突然好想你。”
地铁又钻入隧道，窗外一片黑暗。
四
学姐结婚的讯息来得很是意外，在这之前，她从未在社交网晒过任何婚纱照，也没有发请帖，只是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知时间是5月3号，地点就在广西百色。
我特意请了长假，把劳动节假期也连起来，坐火车去，就想走走她这些年走过的路，看看她这些年看过的风景。这段路途还真遥远，我先坐十四个小时的车程到桂林，再转乘十个小时，到百色也是晚上，我下了车，远远的就看见学姐来接我，和一个男人，站在出站口。
她远远就看见我了，朝我挥手，我吸了一口气，朝站口走出去。她穿一件白色长裙，头发披着，更见消瘦。男人提着她的包，她看着男人，介绍说：“我未婚夫朱亚杰”。我说：“你好”。他说：“你好，很累吧。”我说：“还好，一路风景不错。”学姐要伸手过来替我接包，她未婚夫忙抢过来，我说：“很轻的，不用。”
我们上了朱亚杰的车，她说带我去吃百色特色美食，我笑着应她。她向未婚夫说起我们在重庆时立志吃遍每条街的事情，说到隐藏在那些小街小巷中不起眼的食物时，充满感怀。
朱亚杰一路安静地听着她说话，不时的微笑回应，听她说到动容处，伸手摸摸她的头，一脸宠溺，说：“下次我陪你再去。”这让我很宽心。
饭后他们送我回酒店，五月份百色的的天气还很凉快，夜间甚至有些冷。我洗了个澡，刚出来她发信息过来，让我去楼下接她。
我走到楼下，她刚下出租车，提了一个纸盒。我们上了楼，她说你看我带来了什么。说着从纸盒里取出一瓶红酒，还附有两个杯子。
我开了酒瓶，她倒出了红酒。碰了一下，抿一口。她说：“他什么都好，只是有些小气，所以我才瞒着悄悄过来的。”
我听着这话，便笑了，说：“证明他在乎你的。”我记得她以前常向我抱怨赵云杰不在乎她，不关心她。
她感叹起来，说：“这人啊，真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一个人事事关心你，又觉得不自由，一个人放任你自由，又觉得他不在乎你。”
我们又碰了一下，我说：“过得快乐就好。“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我不由得有些慌张，她说：“你觉得我快乐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怔住了，她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要去倒，我伸手拦住她，我说：“少喝点，你明天还要早起。”
她脸喝得红彤彤的，悠悠地说：“是啊，等会儿还要去做头发，明天，我就不是自己了。”
我们坐着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她问我：“你后来见过赵云杰吗？"话音刚落，我正想回答，她的电话响起来，她接了电话，说：“我在外面买点东西，马上就回去。你明早四点来接我，头发就在右江那家做。"
挂了电话，她说：“我回去了”。我说：“我送你吧。”我送她到楼下，拦了一辆车，她笑着说：“回去了，明天见。”
我在夜色中站了一会儿，看着出租车消失在夜色中，一阵冷风袭来，吹起街上灰尘。
五
第二天婚礼如期举行，毕业之后，我参加过很多婚礼，流程大同小异，就在到婚礼主持人开始问新郎愿不愿意取新娘这个环节时，赵云杰突然打来电话，他问我是不是在学姐婚礼现场，我说是的。
他挂了电话，发起微信视频，我知道他的想法。把镜头对准了台上，主持人刚好问学姐：“你愿意嫁给在您身边这位先生为你的的丈夫吗？无论贫贱与富贵直到永远吗？”
学姐答：“我愿意。”朱亚杰上前紧紧地抱住学姐，婚礼现场响起阵阵掌声。
主持人说：“新郎官太心急了，还没有交换戒指呢？”台下发出一阵哄笑，我看了一下手机，视屏里的赵云杰泪眼迷糊，泣不成声。接下来的环节就是交换戒指，父母上台讲话，开香槟。
待到所有环节走完，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赵云杰已经挂了视频。
新郎官牵着新娘一桌一桌敬酒，喜笑颜开，所有的婚礼现场几乎都是一样，喜庆洋洋、欢声笑语，祝福声声。只是站在身边的人，有多少是最初的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