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睿栋蹭着沐紫阳的侧脸,轻声问:“姬正凌你想怎么处置?”
沐紫阳闭了闭眼,似是不想提起这个问题,紧缩的双眉瞬间透出浓浓的沉痛,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这次会出门,是因为我娘亲……”
高睿栋一愣,却是明白了,她昨夜并未提及今日要出府,宫里和校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能让她这般不做准备急急忙忙出门的,想来就是将军府内的人了,沐子元今日不是休沐,自然是住在书院不会回府,那唯一的可能,便只剩沐夫人……
高睿栋感受着她周身瞬间散发出的忧愁,人也不可察地有些轻颤,更不知如何安慰了。他从小便失了父母的心,对于父王母妃的冷漠和疏远,他早已麻木,可沐紫阳不同,将军府一向和睦,之前的她哪怕是对母亲有些许心寒,可到底还是在乎的,大约从未想过,有一日亲娘会联合外人算计自己吧,还是用这般龌龊的法子。他都不能想象,此刻的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气去接受这个事实。
既然沐夫人与姬相府有联系,那他们就是腹背受敌,沐夫人那头不稳住,他们无论怎么处理姬正凌都落了下乘……
放了他,那沐紫阳的地牢、暗器、暗卫,还有与自己联手之事,就泄露出去了;留着他,姬相府为了寻找嫡长孙,逼急了通过沐夫人再对沐紫阳不利更是易如反掌。
如果怎么做都会有风险,那沐紫阳的安全就是最重要的,高睿栋担忧地问道:“你回府安不安全,姬相府会不会乘机报复,毕竟如今将军不在。不然你也别回去了,藏在这里也无妨,他们应当不会查到。”
沐紫阳摇了摇头,坚定地道:“我一定要回去,你放心,姬相不是冲动的人,至少不会在第一时间盲目抓人,做落人口实之事。”
她知道这事很难,不光是此次出卖她的是她母亲,更让她难以面对的原因是,兄长他们知道以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娘亲与她有了隔阂后,她脑中闪过一万种可能的结果,没想到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竟是最坏的一种。
她没有自信能做得好这件事,甚至没有自信她可以泰然面对,但无论如何,她知道闭上双眼躲在这里这一点,她不能接受。
思忖了良久,又继续道:“天亮之前把姬正凌扔回相府吧,也算给他们一个警告。”
高睿栋知道,沐紫阳已经决定了如何处理沐夫人,才想宣战一般把姬正凌送回去,她一向是倔强的,好像前头的墙越是硬越是厚她就越非要自己迎上去撞一撞。怕她会意气用事,小心劝道:“不如还是关着他吧,就算撕破脸,还有张底牌在手上。”
沐紫阳不为所动,拒绝道:“没用的,将军府不光是我娘亲,还有许多其他姬相府的内应,我今日出过府,他们一定能得到消息,姬正凌若是不放,他们马上就能想到与我有关,姬相府一样会有所行动。”
从他怀里退出来,正视高睿栋的双眼,接着解释道:“姬正凌再不济也是姬相唯一的嫡孙,姬相就算再能忍,他那个做尚书的儿子呢?姬正凌是个烫手山芋,若是处理不好,留着只会引火烧身。”
高睿栋轻叹口气,说道:“我只是不想再让你犯险,就算你想放了姬正凌,可我仍是觉得你独自回府实在是太危险了,姬相不敢大大方方去将军府为难,可若是找人暗中抓了你,你怎么办?”
“将军府的侍卫那么多,再说了,不是有龙鳞吗?”见高睿栋不满地蹙起眉,沐紫阳知道他这是嫌自己身边只有龙鳞一人不够,连忙补充道,“凤羽我不能将她带走,这里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不想暴露。”
高睿栋只觉胸口一阵急闷,她不仅要放人,还要回府,现在甚至连暗卫都只带一个,真当一朝丞相这么好对付吗?不自觉间,争辩的声音都高了几分:“你将军府的侍卫连我翻墙都察觉不出,还能察觉出姬相他们身边的高手?龙鳞只有一个人,若是他们派了多几个人来,别说护住你,连搬救兵都没有机会,我知道你好不容易有一个自己的据点很难得,可是这些再重要也没有你自己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不需要我给你解释。”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对,可我总不能一味退让躲藏,今日被人算计,我就连唯一一个据点都保不住,以后呢?若他们大张旗鼓地来与我为难,我该怎么办?你就相信我一次,今日出事是我疏忽了,我会更小心保护自己的。”前世的教训历历在目,她若不强大,不强硬,只有挨打的份,对三皇子和姬相,只要露了一点怯,就是输。不愿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沐紫阳话锋一转,说道,“我现在倒是担心他们会找慈儿麻烦,慈儿在宫里呢。”
“你忘了,慈儿有太子和孙风逸看着,不会有事,有他们在,就是三皇子不敢轻举妄动的,倒是将军府中就你独自一人,还是担心自己吧。”高睿栋依旧对她不重视自己的安危很着急,又无可奈何,他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犟丫头,只能顺着她的话道,“我想这两日孙风逸就要拉着慈儿去给他义母看病了,我会和慈儿说,出了宫回趟将军府,无论如何拉着孙风逸一起去,也给姬相府一个忌惮,不敢轻易对你出手。另一方面,孙风逸之前推掉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是姬相找出来的,我明日上朝开始就想着法子都往他身上推,那些事儿说多不多,就是麻烦费事,至少让他无暇全心对付你。”
沐紫阳笑,要不是自己不会武功,高睿栋也不至于使劲浑身系数在她身边安排人,揶揄道:“孙风逸如今倒成了挡风的旗了,哪儿刮风插哪儿。”
“他这面旗大,谁都挡得住,不用白不用。”高睿栋不以为然,他连未婚妻的妹妹都派去给孙风逸的义母治病了,扯块虎皮挡挡风怎么了,又没真让他干什么,“这两日我先让阿兴跟着你,我手下的暗卫营里有一批新人很快就要训练完成了,到时候我给你,再把阿兴换回来,你身边没有一个完整的暗卫小队跟着,我总不能放心。”拿孙风逸做挡箭牌虽好,可毕竟不是自己人,唬得了一时唬不了一世。
安排得这样妥帖,沐紫阳心里暖和多了,她也没有想到高睿栋就这么妥协了,根本没有勉强她,还把最贴身的侍卫放在她身边。可她的坚持也有自己的道理,这一世,她早早的就和姬相府斗上了,虽说自己羽翼尚未丰,可也算打乱了姬相府的章法,若是如上一世一般等到对方将计划全面完善后再有动作,只怕自己又要重蹈覆辙,甚至大有可能更加惨痛。
沐紫阳想起姬正凌身上的伤,猛地抬头问道:“馨儿不会听你的,真把姬正凌阉了吧?”
“不会,馨儿知道你在吓唬他,刚才那一鞭子也没有真抽,不伤筋不动骨的。”高睿栋轻嗤一声,“真阉了也无妨,反倒是做了件为名除害的好事。”
安排好了后续,沐紫阳率先走出地牢,确认外头的情况,站在院中问道:“怎么样?外头可听得见声响?”
龙鳞闻声便出现在了沐紫阳面前,单膝跪地,低头回道:“主子放心,凭属下的功夫,都没有发觉一点动静,说明那地牢设计时就将声音处理掉了。”
沐紫阳点头,深吸口气,道:“回府吧。”有件事,她已经不得不做了。
……
夜晚的将军府月明星稀,看似宁静却暗藏汹涌,姬氏独自坐在卧房内,双眼轻阖,看不出喜怒。
沐紫阳周身冰寒,身后带着馨儿刚才调遣的一众侍卫,直奔主楼,院外的婆子想去通报,被馨儿上前一脚踹翻在地。
推门进了卧房,姬氏略显震惊,仿佛没有料到今日能看到自己,沐紫阳更是失望,言若冰霜,唤道:“母亲。”
姬氏听了,身子一震,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孩子唤她母亲而非娘亲,心口一疼,终究还是知道了……
沐紫阳不知从何说起,想起自己早些时候兴冲冲地出府想挑些好的水果给姬氏做水果茶,在马车上一路期待着久违的属于她们母女俩的晚膳,连灵川几次的提醒都充耳不闻。心里的钝痛就越发明显,质问中带着几分讥讽:“母亲,女儿可是误了晚膳的时辰?怎么什么都没有准备?不是母亲让女儿来的吗?女儿按时来了,母亲为何这般惊讶?”
姬氏苦涩一笑,抬头望向门口的沐紫阳,她背着月光,屋内点的灯暗沉沉的,让人看不清表情,姬氏没有了平时柔弱无骨的模样,平静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连解释都没有吗?沐紫阳扯起毫无血色的双唇,掩去眸中的那抹悲凉,定定的看着前端庄的亲生母亲,想在她眼中找出一丝情绪,愧疚也好,后悔也好,慌张也好……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波澜不惊的双眸中甚至连一丝对自己的心疼都没有。
心中最后一份希冀消失,沐紫阳转过身不再看她,也隔断了姬氏看向自己的视线,淡淡地道:“馨儿,将夫人送去姚黄苑,派人把院子围起来,从今日起,不许任何人靠近、出入,一日三餐由你亲自负责。至于主院的下人,全都绑了,关进祠堂,主院也派人守在门口,明日一早,去校场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将军。”想了想,又反口道,“罢了,将军有正事,本就烦乱,还是等他回府再由我亲自告诉他吧。”
馨儿犹豫了一刻,还是道了一声“是”进屋去了。不待她将姬氏请出来,沐紫阳便已经抬脚出了主院,没有看见背后姬氏低头颤巍巍地站起身时,滴落的两颗泪。
回到魏紫苑,沐紫阳在灵川和凝泉的服侍下麻木地沐浴完,躺到床上休息,一直都面无表情,让人看着心疼,馨儿按沐紫阳的吩咐办完了事,又将阿兴安排在了下人房,进屋禀告,沐紫阳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没有了反应,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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