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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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白天热，夜里冷。菜籽花开罢了，大麦也早熟了，唯有小麦才刚刚发黄。不过，不着急麦熟半晌。

麦子要熟，自然少不了交流会。交流会的日子在四月初八，地点营史村，和庄月村相邻。这是个老日子会，也是收麦前的最后一个交流会。

这一天，在通往营史村的乡间小道上不断有从各村涌来赶会的，卖杈的、卖箩筐扫把的，他们大多数人都步行，大多数人都挽着裤腿，扑踏扑踏把路上的尘土踩得很高。也有为数不多的人骑着二八大杠，与这个赶会的队伍格格不入，他们好像做贼一般朝四周看看，然后急忙忙穿过去跑了。

有孩子的就拉着一个架子车，男人在前面低头一声不响拉着，脸上微微淌着汗。今天女人不跟在后面帮忙推，反而和孩子一起坐在上面，并且一路上不停和行人打着招呼，吃着瓜子唠着闲嗑。

在平时，她们没少给他们的丈夫当骡马，做了家务干地里，去了地里薅草又抡锄，薅过草还得上化肥，她们就没一天闲着。今天她们要歇歇，要耍耍威风，也要把她们的丈夫当一回骡马。她们坐在车上，两手高高举着，像两个高高扬起的皮鞭，手里抽着，嘴里吆喝着。

庄月村的陈大壮也爱热闹，可今天却反了常，不但不赶会，而且一整天还在家闷声不响像吃了哑药。

庄月村的前地主郭一截可大不一样了，今天他春风得意，迎着小风，迈着四方步，正往会上赶。他一脚下去尘土就扬过了膝盖。他走到哪都猛然间如柱子顶住了天，手臂一甩俨然就是大象的鼻子。他虽然被革了命，没收了钱财，充公了田产，但这丝毫改变不了他的品行。

他还是老样子，爱欺负个人，强奸个妇女，霸占个小寡妇，这就是他的一贯作风。村上的人早就恨透了他，想砍了他的头，结果了他的命，可都不敢轻易对他动手，都惧怕他的个子，还有他那一身猛兽的力量。

郭一截平时虽然大摇大摆，该去哪就去哪，爱调戏谁就调戏谁，可到了晚上睡觉时，他总小心提防着，总用大磨盘把大门顶上。这对他来说就是轻易而举的事，他一个人就能做到，而对其他人而言就好比上青天。

他爱凑热闹，今天有会，当然少不了他。他故意穿一件对襟小褂，褂子只遮了后身，前面露出了如女人般的奶子。他走起路来奶子一晃一晃，像极了一对展翅欲飞的鸽子。那高高隆起的乳头就是鸽子的嘴，嘴里还有乳液不断冒出，那乳液又日日夜夜滋养着附近的每一寸土地 ，使得土地上杂草丛生。这些杂草又歪歪扭扭从前胸一直蔓延到肚脐，把肚脐也遮了个严严实实。

不认识他的人看见他这样子难免心生害怕，无不加快了脚步，就是本村人看见他也赶快离开。从表面上看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其实背后也会有人偷偷吐几口唾沫，完了还要撸撸袖子抱抱拳，咯吧咯吧咬咬牙。

他去当然不是他一个人去，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媳妇，这小媳妇是他前几天才弄到手的。只因前几天在路上他碰见了她，一见她他就垂涎三尺，决定一定把她搞到手。于是他就安排他的心腹打听这小媳妇的家底，后来经打听是东村王家沟王二蛋的媳妇，名叫小翠，都有两个孩子了。不过这小翠虽两个孩子了照样如未开苞的花骨朵，身子不走形，皮肤水灵灵白生生，可她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个王二蛋整日不下地来，不陪孩，就会逛西村走东村，日子当然过得紧巴巴，经常是面缸空空。

郭一截知道了这情况心中窃喜，就暗中派人给她送麦子，送玉米。开始小翠不拒绝感激地收下，后来当她知道是郭一截让送的时，小翠不停呕吐，并不住用手使劲抠喉咙眼。自然当他们再送粮食时，小翠就会当场把粮食扔得远远的，并把来人也狠狠骂上一通。

俘虏不了小翠的心，郭一截气极败坏，就对王二蛋下了手，先把王二蛋打得鼻青脸肿，三天下不了床，接着又把王二蛋的腿打断，还扬言说小翠再不同意就宰了王二蛋。这时小翠心里是又气又害怕，可她照样与郭一截对立着。她暗暗发誓就是死也要清清白白地死。

最后郭一截实在没法，又心生一计，把小翠的两个孩子抓起来，传话说如果小翠不去换人就杀了两孩子。小翠这下再也拗不下去了，为了救两个孩子，还是独闯虎穴，自然小翠……一次、两次……最后郭一截终于腐蚀了小翠，并占为己有。

郭一截赶会他当然既不为买杈，也不为买扫把。一来他就是闲逛逛，找个漂亮小媳妇，故意往人家身上蹭蹭，再说说流氓话。二来他找了个媳妇，当然要炫耀，让认识他的人，不认识他的人，都看看他的小媳妇，见识见识他的本领。

炫耀吧也就罢了，他还爱说一句话，看谁敢打他的芝麻叶。他没人时说，人多时也爱说，并且人多时他还把嗓音提到了最高，唯恐别人听不到似的。其实暗地里，本村人早恨透他了，早就想打他的芝麻叶了，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等机会到了自然要打他的芝麻叶。

陈大壮就恨他，就想打他的芝麻叶。陈大壮身高八尺有余，眼如铜铃，腰像石磙。走起路来磙子吱咛吱咛，铜铃叮当叮当，地也跟着扑通扑通。他还有一绝技，把手插嘴里，学啥像啥，就比如说学狗叫，只要他叫几声，立刻全村的狗都跟着叫，学鸡叫，就是大白天大公鸡也跟着打起鸣。

他平日里爱练几下拳脚，耍几下大刀。不过都是强体健身，从来没见过他拜过师傅。他最爱管闲事，最爱打抱不平，最看不惯谁欺负谁。

他家还有一把他舅爷传下来的刀，这刀长不过一米，宽不过八公分，刀头如未满月的月牙，刀尾系几缕红缨子，耍起来红缨子翻飞，如不停抖动的花公鸡尾巴。

他舅爷当年，曾拿这把刀杀过土匪和恶霸，也曾为救他伯伯和土匪从天擦黑打到天蒙蒙亮，直打得土匪裤裆里拉稀，蹲下来抱住头求饶。即使这样他舅爷照样头不抬眼不眨上去就是一刀，不偏不倚正中土匪天灵盖，土匪连蹬腿都没蹬就倒地身亡。他杀了土匪，救了外甥，给妹妹报了平安。只可惜他舅爷一生没讨个老婆，死后自然作为念想之物留给了他妹妹，他妹妹就是大壮的奶奶。后来他奶奶逝世了，又把这把刀留给了他父亲。

几辈下来，口口相传，又经过神奇加工，慢慢给这把刀赋予上了神奇的色彩，说这把刀是一把神刀，不但削铁如泥，更重要的还有了灵性，杀恶人时如闪电，杀善人时又如木棍柴草。

作为家传之物自然很少示人，越是这样外人越觉神秘，越想饱饱眼福。只可惜陈大壮不但不让看，并且还说绝无此事。平时他就把刀藏在东屋柴草底下，刀身裹了无数层布，外面还包了塑料布膜。一般陈大壮不轻易去碰它，除非有了重大事情即将发生时陈大壮才把它拿出来看看。可近来一段时间，陈大壮大半夜经常偷偷披上衣服，蹑手蹑脚钻进东屋，把柴草底下藏着的刀拿出来，用手摸几下，然后提着刀来到院子里，对着树木比划一阵子。等他撂下了衣服，头上也淌汗了，才拿出烟一支支地吸。郭一截、郭一截早该死了。可该怎么下手，是个难题。

直到营史村大会头天晚上，陈大壮实在耐不住了，就去了陈麻子家商量。陈麻子比他大几岁，他就唤他麻子哥，在陈姓家族里有一定的威信。陈麻子家和他家相隔一条路，一支烟时间就到了。

到了陈麻子家门口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叩响了门。稍许，门开了，开门的人正是陈麻子，身材一米五几，驼背。

“唉哟，老兄，快屋里坐。”到了屋里陈麻子给陈大壮递了一支烟，陈大壮没犹豫就接住了。陈麻子也掏出一支点上，于是两个人就默默吸起来。

等烟吸完了，陈大壮往桌子那端凑了凑，才压低声音说：“哥呀！郭一截整天欺压咱穷人，霸占妇女，还不如……”说着他拿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陈麻子猛然站起身，手往桌子上一拍，“唉哟！你和哥想一块了。”说着他伸出了个大拇指，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接着陈大壮给陈麻子递过去了一支烟，陈麻子没有点。他只是凑到鼻子前闻闻，很快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望了一下陈大壮，低声说：“我给你尽快联络联络，你一个人肯定不行。

陈大壮接过话茬，“我就是有些担心，因此才来找你商量。”

陈麻子这才点上烟，吸了几口，不紧不慢地说：“要不这事先缓缓，过几天再说。”

陈大壮一听此话，脸上的青筋立刻暴起了，“嘘！缓，要缓你缓吧！你是没见过郭一截的嚣张样，整天在村上蹦跶跶蹦跶跶。”说着他蹿出了屋，径直朝大门奔去。

陈麻子见此情景，立刻喊道：“明天晚上十点，村头大槐树下，不见不散，怎么样？”

陈大壮这才折回了身，又回到了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好大哥。”陈麻子脸上憋出了一丝笑。

“好。一言为定。明晚大槐树下见。”说完陈大壮就告辞了。

那晚，陈大壮回到家里一夜未睡，只到天明了他才迷迷糊糊闭上了眼。刚闭上了眼他就做起了梦，梦中自己和郭一截打了起来，突然郭一截一把铁抓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想喊不能，想动身如捆绑。他一急醒了，浑身是汗。

他回味着刚才梦里的情形，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感觉是假的却又那么逼真，简直和真的毫无区别。大会那天，他本来是要到会上转转，顺便再买个扫把买个杈。可他那天一天却哪里也没去，太阳刚出来他就盼太阳快落山，终于熬到了天黑，他匆匆忙忙喝过汤就往村头大槐树下赶。

到了大槐树下时间还早，他先对着大槐树叩了几个响头，又嘀咕了一阵子，完了才躬手作揖。再也无事可干了，他就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着抽起来，一支抽完了再点一支，直到他抽得打起了盹，他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才起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可还是不见陈麻子来。

他又点了一支烟，烟都烫到他指头了，他才发觉。他狠狠把烟头抛上了上空，又朝四周看看，寂寞寞还是空无一人。

他正想离开，突然耳边传来，“兄弟，对不起。今天我跑了十几家，都是白跑。个个都是胆小鬼，关键时候都当缩头乌龟。”说完仰天一声长叹。

这是陈大壮没有料到的，他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不过他还是面带笑容说：“这个不怨您。您已经尽力了。谢谢！”说完对陈麻子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掉头就往家跑。

他到了家里，重新换了一套便装，又找来了一根麻绳把腰扎上，把宝刀插上，然后就朝郭一截家奔去。今晚他一定要行动，要杀郭一截。

他到了郭一截家时，先侧身隔着门缝往里面瞧了瞧，只见院子里漆黑一团，屋子里的灯也熄了，他想郭一截早睡了。于是他对着门缝学起了猫叫，并不停用手挠门。屋子里还是毫无动静，果然是睡了。

此时陈大壮把身子往后撤了撤，后退了几步，然后朝前冲了过去，门纹丝不动。他侧着身子试了几次，都是没有结果，看来从大门进根本不行。

他重新收了身，扫视了一下门，又朝院子周围看了看，院墙足足在一丈开外。他在院子周围转了起来，一圈、两圈……突然他看见墙角长着的一棵枸树，哎！白天他已经打量了几次怎么就没发现，突然他跑了过去，一纵身就跳上了树。他身子敏捷如猿，几下就到了树顶，刚好一枝丫搭在墙上，他顺着枝丫就爬上了墙。稍作喘息，他屏住气，就跳了下去。

突然屋里的灯亮了，陈大壮急忙蹲了下去。屋里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没什么？可能是一只野猫。”说完屋子里的灯媳了。

陈大壮这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头上已流出了汗。他又把身子移了移，移到了院子里的一堆柴草垛前，把身子往上一靠，闭上眼屏住了呼吸。

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他这才从柴草堆前站了起来，把身子一点点移向堂屋。他竖起耳朵，屋子里传来了打鼾声。他重新又把手插到嘴里学了几声猫叫，屋里没有一点动静。他这才径直朝屋门走去，拔下腰中的刀对着门缝拨起了门闩。几分钟过后，门开了。

他顺着呼噜声到了床前，一刀劈下去，只听到一声惨叫，身体断为两截。这时灯亮了，只见小翠满身是血，赤裸着身体。

大壮见杀了郭一截，转身就走。突然从身后传来了小翠尖细的嗓音，“请带我走吧！我要回家，孩子们也该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