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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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是我们村的一位男傻子。

之所以叫此名，是因为其五行缺火。村里的事后诸葛亮们说，大火的这名字取得太狠，猛烈的火把他的脑子烧坏了，所以他才傻。

大火的嘴巴总也把控不拢，整天笑是咧着，哭也是咧着的，涎水时不时地从嘴角溜出来，鸡喜欢吃这咸咸的涎水，所以他一旦静立或坐下，鸡便会围到他身下，眼珠子滴溜溜地望着他的嘴，他有时恼了，就用脚去踢鸡，鸡吓得扑棱飞跑。不长记性的鸡们，飘浮的鸡毛还未沉落到地，就又聚拢过来了。

大火驻足在哪里，哪里便是一道奇异的风景。

因其傻，便从不下地干活，整天都在村子里转悠，本村子转烦了，就到别的村子转，几年下来，大火把远近20里内的村庄都转遍了，所以方圆百姓都认识他。

他因此成了我们村的名片和象征，有时我们村里人外出，被问及是什么地方的，刚报出村名，别人就会恍然大悟地说：“噢，与大火是一村的。”说者无心，听者挺尴尬。

大火人虽傻，但表达没问题，还有自来熟的本事。乡村时常有外来的手艺人，补锅焗碗的、阉鸡阉猪的、箍桶做蔑的、做家具裁缝的，等等。他们在不同的季节穿梭在村庄里，初来乍到，无亲无故，大火主动贴靠，自然赢得他们接纳。

以手艺换饭吃得他们，如无根得浮萍，来去一阵风，胆子也大，难免发生一些故事。有时，大火也被裹在里头。

村里有一30多岁的夏寡妇，不仅身材长得丰腴，凹凸有致，脸庞也长得俊俏秀丽，目朗眉清。附近村庄的穷单身汉们对其垂涎欲滴。想，原装正版的娶不起，如此漂亮的“二手”折扣品，还是可以努力争取获取的。

但是夏寡妇的家门被她婆婆把得严严实实的，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她婆婆不是要她守身如玉，而是想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家中右手残疾的小儿子正好作为“接盘侠”呢。

夏寡妇当然不同意，又不敢霸王硬上弓，于是双方就耗着。一盘好菜摆在桌上，就是不能吃，眼睁睁地看着它褪色、变味，急煞多少穷单身汉啊。

一年夏末初秋，夏粮进仓，正是做蔑具的好时日，张篾匠来到了村子。张篾匠身材健壮颀长，脸上的五官如同连环画里头的英雄人物，剑鼻阔嘴，眉浓眼大。他这个看上去像个猛将军的男人，一双手却巧如妇，竹席、竹筐、竹篮、竹篓等篾活做得如往自己口袋掏东西般的轻松潇洒，经他手出的篾具件件美观皮实。

张篾匠一进村就被夏寡妇婆婆招去做活了，这一做估计得十天半个月，按照规矩得管吃管住。夏寡妇婆家紧邻了祠堂，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一大家把祠堂当仓房，农具、篾具、柴禾、稻草之类的东西都往里头塞。夏寡妇时常从偏门进祠堂取物。

夏寡妇婆婆就把张篾匠的住宿和篾活都安排在祠堂里。显然是百密一疏，她觉得张篾匠这个外乡人，呆几日就挪窝了，不会有什么事，她没想到张篾匠是个胆大的男人。

大火自然和张篾匠泡在一起。张篾匠人很豪爽，口袋也有些钱，隔三岔五便是割肉打酒的，用个钢筋锅，在祠堂里开起小灶，他一口酒，大火也一口酒；他一块肉，大火也一块肉，俨然一对苦难亲兄弟似的。酒肉之后，大火的嘴咧得更大，涎水流得更欢了。

一天晚上，村里播露天电影，大火早早到场占据好“C”位，男男女女一堆人陆陆续续到，候影时，有人问他：“张篾匠怎么没来呢？”他答：“在和夏寡妇睡觉呢。”

好事者怂恿他，“他们怎么睡的？慢慢说，大声说，说好了奖你一支烟。”

“他们脱光了衣服……”大火便绘声绘色、一五一十地描述着，女人们听得面红耳赤，嗔嗔地骂他“流氓”。

原来，张篾匠和夏寡妇几日的眉目交集就擦出了火花。他们觉得大火是个傻子，不懂男女之事，且他在里头还起到掩护的作用。烈火遇干柴，急得不得了，几次就在祠堂的稻草堆行他们的好事，没想到神也不知，鬼也不觉，却被大火免费看了直播。晚上放电影，大家都集中到电影场上，机会难得，这对孤男寡女更是风月无边了，放胆又缠在一起。

夏寡妇婆婆当即在电影场上召集了家族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朝祠堂冲去，他们要把祠堂围住，来个瓮中捉鳖。这个架势，张篾匠挨一顿胖揍是在所难免了。

好在张篾匠机警，他们还没合围好时就翻墙逃脱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后来，在夏寡妇娘家的交涉下，夏寡妇远嫁了。随着两个当事人离开村子久了，这件事就像烟尘一样，慢慢消沉了。

但大火流布村里的信息并没有断，因他终日转悠，成了义务信息员，谁家夫妻吵架打架，谁家女人偷汉子，谁家在揍不听话的儿子，谁家与谁家因什么捉刀弄斧。甚至谁家的狗病了生崽了，谁家瓜棚结了几粒瓜果，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反正村里阳光下发生的一切，他都会是第一目击人，接着就迅速地告诉村里人，然后消息就像空气一样笼罩在村里。

至于逢着村里有红白喜事、生孩子、盖房子这类大事情，大火除了传递信息外，还会整天呆在现场，蹭几口酒肉和几支烟享用。

白事时，村里的一大规矩是哭，亲友哭得越狠越响，意思越发孝顺和不舍，所以不管真假，亲友们总是要在这个场合哭得呼天抢地、死去活来。

但是哭号很耗精力，得哭哭停停。大火也不白吃，当死者亲友们哭号累了暂停时，他接着哭号。

他早已是这种场合的行家里手，程式掌握得比死者的亲友还练达：叩头、作揖、点香、烧纸钱，做得行云流水，利利落落。规整的一番程式之后，他才一本正经地跪在棺木前一通哭号，历数死者之善行。其哭腔之悲戚、音调之穿透力，远超死者得亲友。

因此，在白事的场合，入戏快又真的大火是个很受欢迎的角色。

而村里有人娶媳妇，闹洞房的时候，大火就成爆笑的燃点了。

闹洞房时，新郎新娘成为大家摆弄的对象，在村里没什么可娱乐的年代，闹洞房无疑是一场娱乐盛宴。这种热闹场合，自然少不了大火的身影。他的在场，也往往会成为道具，取代新郎官的主角地位，闹洞房的人常会给新娘子出难题：“亲亲大火的嘴!”

或者干脆抱起呆头呆脑的大火，送往新娘子面前，然后指着大火的裤裆问新娘子：“说吧，大火这里头长的东西叫什么？”

虽然问题难办，但新娘子们也不得不照办或回答，否则，要么不依不饶，要么更猛更露骨的“节目”在等着。况且那些曾经被捉弄过的新郎新娘们，个个又是从奴隶到将军，从中找到了报复的快感，哪肯轻易依饶放过，不变本加厉就算大发慈悲了，新娘子们当然识得时务。

因此，村子里的媳妇们，差不多1/4亲过大火厚厚咧咧得嘴皮，也差不多1/4为大火裤裆里的那玩意儿命名过，而且名字无奇不有，但都不直接说出那个粗暴的名词。当然，偶尔也有被逼急的新娘子，实话实说了，引得闹洞房的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粗重的欢笑气流几乎要掀飞了屋顶。

没想到傻子大火在30几岁的时候摊上了大事。

那年冬，几个村庄的鸡鸭接连在夜里被盗，引发不小恐慌，因为关乎到过年的大事，村民们辛辛苦苦一年，就盼着过年时一大家子能大快朵颐，丢了鸡鸭无异于丢了年，无异于去了半条命。

所以派出所很重视这串盗窃案，组织力量彻夜在几个重要路口轮番蹲守。但贼人很狡猾，似乎摸着警方部署，玩起躲猫猫，绕着路口跑，就是没在该出现的地方露头，派出所折腾了10日，贼人的踪影都没摸着。

正当一筹莫展时，一日，派出所突然接到匿名群众举报，说这是大火干的，派出所如获至宝，立即把大火传去调查。大火哪见过这种场面，看到手铐和制服，就吓得屁滚尿流，一一承认，然后带着派出所干警到各个村指认“犯罪现场”。

派出所办案当然讲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大火的那些“犯罪现场”牛头不对马嘴，错漏百出，根本经不起验证，就把他给放了。所长想发挥其所长，交代大火回村后要把耳朵拉长，眼睛擦亮，争取为破案立大功。

但大火已经做不到了，经过这场惊吓，他病了，再也不出门了。天天呆在家里不说话，茶饭也不思，没多久，死了。

大火出殡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寒风呼呼地刮。他父母亲和村民，在他的坟前烧了好多个纸人，清一色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