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年少时光

1.

2015年小年夜。杨柳镇家家户户都在忙着除尘、置年货，空气弥漫着一片喜气洋洋。而陈菲的家门口却停着一辆警车，红蓝警灯闪烁，给喜庆的空气增添了奇怪的韵味。陈菲的母亲和另外三个男人被从牌桌上拉起来塞进了警车，陈菲在楼上躺着，腿上打着石膏，手里捧着手机，通话记录上分明显示着“110”。

2.

母亲好赌，从陈菲记事起，母亲似乎一直在牌桌上。父亲是一个本分老实生意人，辛辛苦苦经营着一家饭店，虽生意红火却挡不住它被转手的命运。母亲在牌桌上以饭店为抵押，结果输的精光。痛失经济来源，母亲低沉了几天就又没事儿人一样的爬上了牌桌，而且不打小牌，专打大牌，一圈下来可以葬送几千块的那种。不久，家里的积蓄被母亲偷偷地输的一分不剩，追债的人堵到家门口，大门被砸出好几个洞。父亲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一家人逃跑。深秋的夜，深沉凛冽，陈菲就是在那一天晚上到达杨柳镇的。那一年，陈菲15岁。

3.

次日的阳光拨开浓雾时，陈菲一家已经逃到杨柳镇的姑姑家了。陈菲围着镇子闲逛，想熟悉一下这个地方。杨柳镇她是来过的，却从没逛过姑姑家以外的地方。逛累了，陈菲倚着一棵掉光叶子的梧桐歇息，不料昏昏睡去。醒来发现自己样子有些狼狈，赶紧从树下爬起来却遭到制止。

“你别动啊，让我画完。”

不远处一个少年拿着画笔向她走来，脸上藏着得意：“你歪在那里很好看。”

陈菲深知刚才的睡姿过于豪放，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却被少年的手覆上嘴角。

“你睡觉流口水了。”少年依旧笑着，反复是在跟一个熟识已久的人说话。

陈菲拉起一只袖子飞快地擦拭嘴角，边擦边跑,太特么尴尬了，以后千万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4.

父亲和姑父正在商量事情，见到陈菲因跑太快而通红的脸，慈爱地笑了，伸出他温厚的大手把她揽进怀里，对着姑父说：“只要能养活她，多苦多累我都不怕。”

杨柳镇家家户户傍水而居，每家都有大片农田和水塘，姑姑家也不例外。父亲绕着姑姑家转了几圈，认为这里适合做养鸡的生意，便和姑父合伙办起了养鸡场，姑父复责鸡的培育，父亲负责联系销路。场子很快搭建起来，陈菲一家住在养鸡场的场房，天天与鸡为邻，与鸡同起同宿，浑身的味道都和鸡相似。

第一批种蛋进场后，父亲就开始在各个县市联系销路。陈菲坐在她房间的床上，透过窗户看见父亲前脚出门，母亲就开始了她的狂欢。或是去牌铺摸上几圈，或是吆五喝六的到家里过牌瘾，总之，她没有想要戒赌。

陈菲恨透了母亲打牌，母亲却毫不在意她的态度，一个劲的吆喝她给她的座上宾端茶倒水。陈菲闭门不出，母亲就会用最难听的话骂她：“死婊子，再不滚出来老子剥了你的皮，跟你爸一个德行，闷声闷气的，啥都不行，倒不如死了省心。”桌上的三个男人似听出了什么玄机，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陈菲只觉得这笑声刺耳，想要维护父亲，门一拉开就迎来母亲的拖鞋底，陈菲痛苦的捂住脸。

家里一日比一日艰难，高利贷隔三差五上门催债，父亲原本挺直的脊梁再也直不起来。他对自己这位发妻已经用尽了毕生耐心，最后借口出差再也没回来，只是偷偷地和陈菲联系。

父亲离开后母亲愈加变本加厉，鸡场早就开不下去了，这一爿场房俨然成为赌场，至于陈菲的生活，她早就没管了。

5.

陈菲在镇上读高中，因为文化课不太理想，老师建议她走艺术生道路，学美术。

“我经常看你在纸上画漫画，还是有些功底的，回去跟你母亲商量学美术吧。”

陈菲当然是没有告诉母亲，但父亲支持她。

美术教室里坐满了学生，每个人前都架着画架，认认真真地画着。陈菲不敢出声，在老师的示意下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嘿，梧桐树下的少女，还记得我吗？”有人突然拍她的肩说到。这个人是郭亚，那天画她的少年，因为画画的好早就闻名全校，只不过今天陈菲才见到本尊。

“原来是你，以后多多指教。”陈菲打过招呼赶紧偏到一边，她实在不想面对那天流哈喇子的自己。

画室的生活是高中生活的调味品，陈菲经常到画室来，企图通过不停地画画来排遣母亲带给她的伤痛，也是因此，陈菲在画画上进步飞快，老师见了就夸。

画室里的同学经常相互切磋，看谁画得好画得快。陈菲刚来，一时找不到人切磋。

“我跟你比。”郭亚笑着申请。

比赛过程不必说，可结果却是，陈菲赢了，郭亚从此对陈菲佩服的五体投地。

陈菲和郭亚都是本镇的学生，因为顺路，两人经常约着一起上学，每天早晨郭亚在楼下的自行车铃声就是陈菲一天的全部期待。尽管每次都会被母亲嘲笑：“什么野男人，有本事带回房里呀，天天在外面浪。”

“这种天天混迹于牌场的女人是不会懂得我心里的美好的。”陈菲心里想着，竟然有些同情这个女人，活了一辈子，都没体会到感情的妙处。

作画课间休息时，郭亚会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罐牛奶，或是一盒巧克力，或是一个苹果。这个把戏从高一玩到高三，看的人都腻了，只有陈菲每次都觉得新鲜，开心得像个傻子。

6.

三年时间过去了，母亲依旧赌钱，并把这视为唯一的经济来源和精神支柱。有时没本钱，母亲便开始往她房里带男人。偶尔被陈菲撞见，陈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决定跟母亲谈谈底线，却被母亲一顿臭骂。

“你这个小婊子凭什么教训我？我用我的身体挣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倒是你，借口读书，被那个小白脸白睡了多少遭谁知道？”整个场子都是母亲的唾骂声，陈菲气不过往楼下跑却被母亲扯住头发一顿打。这时，郭亚突然出现了，像架着七彩云霞的英雄把陈菲从母亲手中救下来带走了。

陈菲记得郭亚进到房里的眼神，惊恐不安，不敢相信。可是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她生长的家庭，如今，自己在郭亚面前再也不是那个梧桐下的少女了。她的保护层被母亲毫无防备地撕下，也在他们之间撕开了一道鸿沟。郭亚的自行车铃声再没在场房楼下响起过，课间再也没有戏法变出只为博她一笑。

这一场大闹使陈菲成了邻居眼中的坏学生，在她经过时，总会有一些妇人指指点点，说她不知廉耻。游手好闲的男人们见到她，总会不怀好意的笑笑。

她感觉自己正在坠入深渊，而她的郭亚却不能拉她一把。

而自己的母亲，已经丧心病狂。她又欠下赌债，却无力偿还，债主说要她女儿一夜，以此抵债，她答应了。陈菲望着锁被撬开，心生绝望，打开窗户，从三楼跳下……

7.

转眼艺考时间就要到了，却迟迟不见陈菲踪影，郭亚有些着急，他鼓起勇气给陈菲打电话，一次、两次、三次……陈菲的电话似被时间遗忘在某个角落，永远无人接听……

腊月二十五，郭亚正在帮爷爷铺写对联的红纸。手机铃声响了一声，郭亚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新闻，内容是本镇有人聚众赌博被当场抓获，而图片显示的地点正是陈菲家的鸡场。

郭亚扔下红纸跑到陈菲家楼下，疯了一般喊陈菲，砸门，终是无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