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诗雯

一 错过，不是因为爱得不够

那年他20岁，像破茧而出的蝴蝶，爱情悄悄地在他的身上绽放。一寸阳光、一滴雨点、一束清风，对他而言都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孕育着希望。

他时常会被女朋友牵着去逛街。只要跟她呆在一起，他就像个游魂似，飘在她的身边，毫无怨言地游荡在夜市的大街小巷，即使自己多么不情愿。

她叫诗雯，是他的初恋情人，一个可爱、幼嫩的女生，喜欢玩乐、喜欢浪漫。她曾豪爽地告诉他，她的前任男友经常带她去外地游玩，放孔明灯，看日落日出，还在她生日那天亲手为她戴上一枚银戒指。

他心里冷到了冰点，却不知道这种心酸的味道叫吃醋。是的，他并不知道这就是爱情。听完诗雯的浪漫，他撇了撇嘴没有继续搭她的话题。他意识到了他脸色的转变，怒目横眉地吼了一句：“你干嘛啊？我哪里又招惹你了？”

诗雯甩下这一句话，掉头而去，这一次他没有再追上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苦笑了一声，想起他刚认识她的那一刻......

新学期第一次上课，他坐在教室的最后面，跟着男生们瞄探班里的女生。嘈杂的角落里，他瞥见另外一个角落的女生，一副清秀的脸蛋，一个安静的背影。阳光透过窗停留在她的发梢上，一种莫名的感动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感觉是那么地熟悉。她叫诗雯，旁边的人告诉他，说：“看上了吧？不错哦！”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提笔在课本的扉页写下三个字：一辈子。

20岁的男孩最容易在一刹那之间爱上一个女孩，因为他最相信一时的感觉。自那天起，诗雯的身影填满了他生活的空洞。渐渐地，就连“诗雯”两个字都占据了他的生活，他的梦。

他是一个专一的男生，他很单纯。他以为，他的初恋可以是他一辈子的爱情；他以为，只要他对她体贴细心他们就会幸福美满；他以为，她也像自己爱她那样爱着自己。可现在他发现，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即便自己对她百般呵护，他得到的仅仅就是她一瞬间的感动或赞赏。

再一次地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宿舍，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书桌前，他忽然想起，这不知道是他们的第几次吵架了。每次只要他稍微埋怨一下，诗雯总会大发脾气，不是哭就是闹，重则破口大骂、动手打人。他深深地喘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那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也许，错过不是因为我爱得不够，是因为我们的爱还没有接通。之前，我也有说过‘坚持爱你’。

后来才发现，这些这些不过是自己爱得太冲动的时候的语句，没有丝毫的真实感。也是有想再离梦想近一点，也是在某个时间注意到某个细节才明白：我确实是有将所有的感情都放进去了，却在什么时候发现对方没有自己那么在乎。”

写日记是他遇到诗雯后才养成的一种习惯。不管平时多忙多累，他都会抽出时间写写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因为那是他的快乐。只是今天当他翻阅前面的累积时才发现，他用心一直经营下来的爱情铺满了荆棘。他呆呆地看着他的笔迹，泪水轻轻地滴落在纸张上，模糊了字迹。

二 一个人花开，一个人花落

他是一个不缺乏热情却是喜欢享受孤独的男生。在那个馥郁的季节，耀目的太阳底下赶赴大学报到男男女女忙碌地穿梭在校园的大道小径，惟独他一个人悬着背包，走向一个僻静而幽深的所在。

在遇见诗雯之前，他喜欢以己为伴。大一一学年，无论是食堂、图书馆抑或是课室都是他一个人的身影。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球场旁的凉亭，亭前那里有一段设计精致的鹅卵石步道。他踩空就会来这里闲逛，相比于在课室拍拖的情侣、在图书馆奋斗的校友，在这里他能找到另一种宁静和思考。

谈恋爱后，他也带诗雯来过这里一两次，可她觉得这里静得很无聊不想来，后来他也没再来了。转眼，新鲜而忙碌的一年过去了。再次来到这里时他感喟不置，这里依然如故，凉亭静如处子，鹅卵石步道优雅宜人。他还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自己走过的身影。兴奋之余，他脱去鞋袜，光着脚打颤地走在步道上。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刻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一段熟悉的旋律顺着风向从凉亭淡淡而来，勾起他无尽的回忆。他顺着歌声轻轻地走近，透过树叶，他看见一个身穿白色及膝裙的女生坐在石椅上，伴着电子琴声，深情款款地吟唱着。甜美的声音覆盖了熟悉的曲子，给他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他想起了诗雯，一个可以让他花费时间和精力为她写歌的女生，她却从来没有记得他写过的歌词、谱过的调调。更让他揪心的是，她收藏了她前任男友的所有礼物的时候，却没有收藏他的心思。她从来没有站在他这边，有那么几次，她为着几个异性朋友跟他闹过分手。

她也曾经“信誓旦旦”要求：不要在我面前诉苦，跟你分担烦恼我很不耐烦。还有还有，在他病重住院的时候，他在她的QQ空间相册里发现，她在他住院的几天里跟朋友嬉戏在海滩的波浪上，浪漫在日落的夕阳下......

“同学，你还好吗？给...”明媚的阳光里，一个文静的女生递过一张纸巾。

“噢！谢谢......”他立刻转过身，肾上腺素在他的身上大量分泌，尴尬的氛围中他慌张地擦拭眼角。

“你没事吧？不用害羞的。”女生双手靠在背后，脸上的微笑给他淡淡温暖。

祸不单行，他在一次篮球比赛中扭伤了脚，一瘸一拐的就是一个星期。他每天都呆在电脑前，也许是寂寞，平时很少聊QQ的他一下子沉迷在聊天对话中。对方就是他在凉亭认识的那个女生。

她叫艾诗，一个能歌善舞的外语系女生。她喜欢唱的歌是他最喜欢听的歌曲，她擅长的乐器是他喜欢的钢琴，她喜欢看的文章是他一直以来的风格。熟悉的感觉、共同的爱好轻轻地拉进他们的距离。

他们慢慢地熟悉着对方，她知道他最喜欢的歌手是JAY，骑车兜风的时候，她就坐在后面低声吟唱他喜欢的旋律；他知道她喜欢一个人在草地上朗读日语，傍晚时分，他就在图书馆门口等她吃晚饭；渐渐地，简单的生活成为了他们的习惯，久违的笑容在他的脸上隐现，在她的嘴角飞扬。

琴室里，她忘我地弹奏着曲子，忧伤的调调从她的指间流出，穿透过每一个键位，流进他的心田。他再一次想起了诗雯。前些天，他和艾诗在凉亭闲聊的时候，他看见诗雯落寞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们，对视的时候，她忧郁的眼神撩起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的心结......

三 When You Are away

人的命运就是忘掉一个和爱上另一个，然后遇到对的那一个，握紧手走到老。离开诗雯之后，在遇到艾诗的那一刻他也是这么认为的。艾诗就像是一个天使，出现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驱散了他头顶上的乌云。比起诗雯，艾诗俨然是一个矜持细心的女生，除了他的母亲，艾诗是第一个为他清洗衣服的女人。她知道他的脚板很大，右腿稍长左腿，走起路来逗人笑。

她当然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开心什么时候高兴，他好奇地问她，她告诉他，她发现他不开心的时候是不梳理头发的......比比此类，这是诗雯永远办不到的，尽管他跟诗雯交往了一年，只跟她认识不近两个月。

但是，当他在诗雯的QQ空间看到她的那篇“当你不在的时候”，他的心又一下子怔住了。他强迫着自己抑制思念她的情绪，却发现原本都属于艾诗的心又多了诗雯以往的影子。

『你在的时候，我心不在你身上』

『你不在了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

『 你带给我快乐，带给我幸福』

『让我感到这个世界上尚有真爱』

『你为我写歌，为我描述』

『为我分忧，给我希望』

『我却总是忘了为你做点什么』

『我已习惯有你的生活』

『有一天我醒来，发现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禁不住掉眼泪』

他一句一句地细读着诗雯的悲伤，硕大的泪珠凝聚在眼眶里，心如乱麻。他翻开属于他们两人的相册，画面上，诗雯可爱的脸庞洋溢着朝阳般的笑容，稚气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小绵羊，是她亲手为他编织的。她的胸前抱着一只大大的麦兜，那是他第一次送她的礼物。那段时候也是他最美好的回忆了。他看着、想着、微笑着，他再一次打开她的日志，在评论处淡淡地留了一句：I always be there for you.

石椅上，艾诗兴致勃勃地编写着曲子，他为她写了一首诗，她说她一定要为这首诗谱一曲好听的旋律。他静静地坐在她的旁边，眼神却迷失在这浪漫的空间外。艾诗看在眼里假装不知道，心里又很忐忑，于是她按耐不住地问他，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是因为昨晚写文章写得太晚了。

“我很喜欢你写的这首诗。”她看了看他想送她的那张卡片，冲他笑了笑。

“嗯，这也是你给我的灵感。”他懒懒地伸伸腰，以为逃过了他担忧的话题。

“我决定下个月去美国实习，你愿意跟我去吗？”艾诗突然间很认真地看着他。

他完全愣住了，心里是从来没有的挣扎。他的脑海一刹那间短了路，那些关于诗雯和艾诗的画面交替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紧紧握住拳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艾诗。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赶紧拿起手机，是他的班长打来的。他抖抖地接听：“喂，班长你好。”

“不好了，诗雯被车撞到了，你赶紧过来啊！”

“什么？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

“她现在在学校的医务处，你快点过来。”

他立刻站了起来，转身要走，却感到脚步非常沉重。他回头看了看艾诗，她依然是一脸矜持的微笑，笑靥里好像在告诉他：你去吧！我不介意的。

他也勉强地笑了笑，接着一路地奔跑而去......

四 因为一开始我爱上的人是你

医务处的门口堆挤着他的几个同学，他赶到时，诗雯正躺在病床上，膝盖上下几处敷着红药水。原来她是在骑单车回宿舍的路上被对面驶来的电动车撞倒了，只是手腕跟膝盖擦伤了，并没有他以为的严重。

从艾诗身边跑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里仅仅只有诗雯一个。听到她发生车祸的消息那刻起，他假设了一万个场景，增添了一万个担心，而他只知道这一切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I always be there for you.

班长把同学们叫出病房外面，安排他一个人进去。他走上前去，没有表情、没有言语。诗雯看见他来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眼神示意她渴望着他的关爱。

他心疼了，害怕自己的眼泪忍不住，退后几步准备离开。诗雯突然从床上跑下来，跌跌撞撞地跟上几步，倒在他的身上。他的心霎时软了下来，他紧紧地抱着她，想起他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初恋的感觉再一次在他的心里回旋......

春天过去了，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着生气的叫声，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般大小的光斑。他牵着诗雯重新走过鹅卵石步道，一步一步地很有味道。步道依旧是这段步道，凉亭依然是这幢凉亭，只是上帝在亭下周折了一段一段的爱情，为亭下的他们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玩笑。

而在这以后，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故事刚发生的那一天。他心里明白，这里再也没有一个身穿白色及膝裙的女生弹琴歌唱，他也再看不到那张催人生气的微笑，听不到那个甜美的声音。也许，正如他写给艾诗所述的那样：你犹如一位天使，是一束无形的光，凝聚着纯洁与善良。真主创造了你，你为我创造了希望......

他搂着诗雯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他曾经以为，他将来这样爱护着的女生是艾诗，他还为他们预想了很多很多的浪漫。到头来，停留在他怀抱的原来还是一开始他爱上的那个。

艾诗在一个星期前离开了学校，带着遗憾赴往美国了。他没有去机场送她，因为艾诗在离开前嘱咐他，别让她看到他的影子，她说她会哭的，她不希望自己带着眼泪离开这里，他遵照了他们之间的默契。诗雯出事后的那天晚上，在诗雯和艾诗之间他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暂时的释怀以后，他又多了一份愧疚。那晚他一夜未眠，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下床打开电脑，登录QQ后马上就收到艾诗的一个“笑脸”。他又开心又惭愧，回复了一个“难过”。

“你不用不开心的，我可不喜欢你蓬头散发的模样噢。”

“怎么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要不然我能怎么样？像我这样优秀的女生你都不要，唉......”

他没有回复，面对艾诗这样的对白他心如刀割，尽管他知道她是在强颜欢笑。艾诗见他没有反应，震了他一下，附着一句令他感深肺腑的话：“我不会怪你的，因为我爱你、我相信你，如果一开始你爱上的人是我，你对我也会像对她一样的，甚至更好。”

他哭了，流下那些仅为诗雯流过的眼泪，他很清楚，QQ的那头也是两行无可奈何的泪水。他想说：如果一开始我爱上的人是你，我愿意一辈子陪伴着你。然而这个夜晚，他们就这样在电脑前，珍惜着他们最后的时光。

天色渐渐地阴沉下来，夕阳悄悄地挪到他们的脚边。诗雯看了看他的脚，笑着说：“你的脚大到我都不知道怎么为你买鞋子咯。”他沉默了一下，笑了，然后轻轻地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

诗雯转过头，把额头贴近他的额头，问：“为什么最后你还是选择了我？”

他双手捏了捏她的脸，靠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一开始我爱上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