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湖边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凌晨四点，出租车还在银行附近转。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车上没有乘客。眼看天快亮了，他急着拉最后一单。天亮之前，他必须再拉一单。他很需要钱。

一个年轻人从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那里走出来，朝出租车摆了摆手。他二十多岁，戴着鸭舌帽，黑色口罩，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他斜跨着一个黑色的包，一只手始终按在上面。

司机把车停在年轻人面前，问：“去哪？”

乘客说：“湖边。”

司机知道那个地方，那是郊外的一个野湖，荒无人烟，平时没怎么人去，但他认得路。最后一单去那里很方便。

司机说：“不打表，180块钱。”他本想说200块的，但他怕年轻人嫌贵不去，故意让了20块。这个价钱很公道，甚至比别的司机都要便宜。不能再便宜了，再便宜就要引起怀疑了，他想。他很需要钱。司机解释道：“湖边不好走，可能会绕路，不打表你合适。”

年轻人没有犹豫，说：“给你200块，去湖边，快一点。天亮前一定要到那里。”年轻人显然很急，他在赶时间。

司机点了点头，示意年轻人上来。年轻人打开车门，坐在了后排。他的一只手始终按在包上。司机调了个头，朝湖边驶去。虽然是夏天，司机却穿着一个风衣。车上的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司机依然冒着汗。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年轻人，年轻人眼睛微微张着，面无表情，额头上面偶尔会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年轻人也在冒汗。真是一个闷热的夜晚。

司机开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达了野湖附近，再有十多分钟车程就要到湖边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车速慢了下来。他可能感到有些疲惫。年轻人看着外面的景色，知道快到了，坐直了身子，两只手都放在了包里。

司机侧着头，对后面的年轻人说：“听广播吗？”

年轻人透过出租车前排与后排的栅栏，对司机说：“听一会儿吧。”

司机打开了车载收音机，广播里主持人正在用略显沙哑的声音煽着情。午夜的电台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

主持人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人的一生哪有那么多来日方长，有的只是世事无常罢了。明天和意外，我们也不知道哪个会更先到来。如果收音机前的你，还有一个仗剑走天涯的梦，那就趁着年轻出发吧，不要等到老去的时候才想起去看世界的繁华。那时再去，终不似，少年游。一首许巍的《曾经的你》，送给收音机前还没有睡的你。”

收音机机响起了许巍的歌声。两个男人不自觉地跟着哼唱了起来。高潮处，两个人甚至都唱出了声。

中年男人问年轻男人：“你也喜欢许巍？”

年轻男人说：“开始是我女朋友喜欢，我跟她一起听，后来我也喜欢了。”

“那挺好。”

“我们就要结婚了。”

“祝你幸福，朋友。”

“谢谢。你呢？”

“结婚好多年了，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那挺好。我喜欢女儿。结婚后我也想要个女儿。”

“对，女儿最好，跟爸爸亲。可惜她生病，都认不出我了。”

“会好的，你说呢？”

“对。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没再说话。年轻人还在想中年人刚才说的那句话，生活真的会变好吗？不大可能了。结婚的彩礼还没有凑齐，他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刚刚他从自动取款机里取出了最后一笔存款，那是两年前父亲意外身亡时工头给的丧葬费。他很需要钱。年轻人把手放在包里。包里的手紧紧握着刀柄。那是一把异常锋利的尖刀，只需轻轻一刺就能要了司机的命。但是，他们都需要下车，出租车上的栅栏挡住了他的尖刀和希望。

中年男人的女儿病了，在医院里躺着。两年的治疗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如果天亮的时候再拿不到钱交住院费，女儿的治疗就要停了。女儿已经好久没喊他爸爸了。她不认得他了。他天天拉活，每次匆匆看一眼就走，女儿还睡着。

司机假装调了一下座椅，从下面摸出了一把锤子，藏在袖子里。锤子杀人出血少，好清洗。但是，这是一把很普通的锤子，不是什么凶器，几乎每个司机的工具箱里都有一把差不多的锤子，被交警查到也没什么不好解释的。只不过这把锤子已经在驾驶员的座椅下面放了三天，而且只能放三天。他很需要钱。他每天晚上都会在银行附近转。

当中年男人说想停车下去抽颗烟的时候，年轻人说想停车方便一下。于是，他们一起下了车。两个男人站在湖边，一个抽了颗烟，另一个方便了一下。

“不会有人来吧？”

“不会。只有我们两个。”

“这里就是湖边吗？”

“算是吧。天快亮了。”

“要抓紧。天快亮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把尖刀，他从衣袖里拿出了锤子。他们看到对方手里的凶器多少有些吃惊。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太多恐惧，因为跟明天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天快亮了，要抓紧时间。

天亮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可以离开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