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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街角的木棉花开得格外灿烂,以往张晓雅就是站在那棵树下等他的。她看见他时,眼睛笑得弯起来,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朝他挥手,叫他:“吴夏!”
她往他手里塞大白兔奶糖,催他快吃。他从来没吃过,每次都是敷衍着,一边说着“等会吃”,一边把奶糖塞到校服裤子口袋里,然后就忘了。每次洗衣服的时候,他妈妈就把奶糖掏出来,放在洗衣机旁边阳台的老式瓷盘子里,已经装了满满一盘子了。
他和张晓雅每周三次放学都会去城外一家动物收容所做义工。张晓雅每次都在那棵木棉树下等他。他早已习惯,以至于有一天,在木棉树下没有看见张晓雅的身影时,他有一丝慌乱。
她去哪儿了?是不是路上耽搁了?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还是……等等吧。
他不习惯给她打电话,所以选择站在不远处的书报亭,边翻新来的杂志,边偷偷看街上有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有点烦躁,所以书是一页都没看进去。老板娘也不催他,他就继续翻下一本。好在,等了约摸十分钟,一个奔跑的身影就从马路对面出现了。
他看见女孩左右扭头看有没有往来的车辆,一边小跑着,裙摆飘了起来,露出一截洁白的大腿。她从包里拿出粉色的小镜子理了理凌乱的刘海,又看了眼手上的腕表,焦急地站在木棉树下张望。
他露出一抹笑,心想,他该出现了。
他迈着修长的腿,貌似漫不经心,朝木棉树下的那个女孩挥了挥手。
“嘿!吴夏!”女孩有些兴奋,脸上因奔跑还没来得及退却的红,让她看起来鲜活又美丽。
“糖呢?”他伸出手,撇开头不看她。
张晓雅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小心翼翼地放在男孩宽大的手掌心里。
他破天荒地想要尝一尝这颗糖的味道,于是剥了糖纸,把白色的糖果扔进嘴里。
真甜!他眯了眯眼睛。随即奶香味伴着不腻人的甜在口中弥漫开来,让他不禁瞳孔放大。
“怎么样?尝出来了吗?这是新口味,你看,包装是粉色的,带一点蓝。”张晓雅睁着大眼睛,仰着头问他。
他不知道原来还有其他口味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吃过,更别说观察糖纸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不回答。
“走吧,一会儿该迟到了。”转移话题是解决尴尬最好的办法,他很满意。
“对啊,刚刚我在路上也耽搁了一会儿,碰见了隔壁班的同学,闲聊了几句。”张晓雅解释着,脸却泛起不正常的红,让他不得不在意。
很想问,但是又似乎不合适。
他们一路没怎么说话,各怀心事,一直到了动物收容所。
吴夏在学校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对小动物们极其有耐心,心情好时,还会用亲昵的语气跟小动物说话。张晓雅是转学来的,而且他们并不在一个班,初次见面是在这里。
吴夏经常偷偷观察张晓雅。
收容所的小动物基本都是流浪,或者生病被遗弃的。它们精神上有创伤,比较胆小,会时常有过激反应。可吴夏看小动物们对张晓雅不一样。再情绪激动、胆怯害怕的小动物,只要她来了,总是能很快放松下来。就好像她们天生就认识一般。
张晓雅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怀里一只小白猫的头,吴夏的视线随着她灵动的手游走。刚刚洗过澡的小猫咪,小脑袋毛茸茸的,似乎很是享受。张晓雅那么有耐心,温柔的眼神似乎有千言万语,里面有怜悯、悲伤,还夹杂着一丝欣喜。她说:“别怕,现在你有家了,你会活下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吴夏不知怎么地,已经走到了张晓雅的身边,靠得很近,只要她一抬头,她的额头就会碰到他的下巴。问出声时,连他自己都惊讶了。他们离得如此近,近得可以看到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闪闪发光的汗毛。他有点心慌,连忙后退了一步。
她扭过头来看吴夏,眼波如水,如她怀里的小猫咪一样温顺。吴夏看见她露出了小梨涡,脸上突然感觉热热的,快要燃烧起来。
“你猜?可能是因为我和他们是一样的吧!”张晓雅笑着,眼睛闪闪发光,黑黝黝的,诉说着吴夏不知道的故事。
吴夏没听明白她的话,只当她是开玩笑,也就作罢。
2
对面的走廊上,张晓雅与一个男生站在一起,她笑着,男生也笑着。吴夏在这边的走廊上,板着脸,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高兴不起来?他很好奇他们说了什么,是说的什么话题,让她这么高兴?
上课铃急促地响起,吴夏看见张晓雅进去教室,那个男生进了隔壁的,才突然想起来,那个男生可能是那天张晓雅说的,路上遇见的隔壁班的男生。这一天,有点酸。
吴夏下课总是趴在走廊上,往对面教室看。张晓雅之后都没有再出来走廊,偶尔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转头准能发现吴夏在对面的走廊上。她心情很好,因为今天放学也要去收容所当义工,她又可以和吴夏一起了。
青少年时代的柠檬总是格外酸。
吴夏今天不想去找张晓雅,他有些心烦。只要一想起她和那个男生在一起的笑脸,他就太阳穴突突地疼,嘴角不自觉就往下撇了。 他本想不去收容所了,推掉今天的工作,可他又不忍。只好给张晓雅发了信息,让她先去,不用等他,他会晚些到。
一路上绞尽脑汁想,待会儿她肯定要问他为什么晚到,他该说什么好?真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太丢面子了。那么,参加社团活动?今天可没有篮球赛,这谎言太容易拆穿了。就说,身体不舒服,跑厕所了?不行,这个理由一点都不酷。或者,什么都不说吧,就说有事,她追问就不回答,反正冷惯了。可是……如果自己一直冷冰冰的,她是不是就不会喜欢自己了?
吴夏一路盘算着,心不在焉走在马路上,再个转角,就该是那棵会面的木棉树了。他能看见木棉树繁茂的枝干伸过来,火红色的花朵像一颗颗跳动的火焰。
突然身边一只白色小猫咪跑过,它体态轻盈,尾巴翘得老高,往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上闯。它不明白,那条路是很危险的!马路上因为白色小猫咪横穿马路,车辆被迫急停,顿时喇叭声,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响彻云霄。小白猫受到了惊吓,在马路中央停了下来,它左顾右盼,不停试探。显然它不是过马路的老手,也不知道那铁皮四脚兽的危险性。吴夏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想都没想,已经冲了出去。
他很快从地上将小猫咪捞起,准备退回来。可小白猫估计是被吓得不轻,挣扎着从吴夏怀中窜了出去。眼看着小猫咪就要落地,他往前跨了一步,手臂一伸,总算接住了。刚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听见了尖锐的喇叭声,之后就是“嘭——”地一声,人群惊呼起来。之后,他感觉左边手臂特别疼,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天空,一时间,他看见了站在对面马路的张晓雅在朝他喊,她的表情极其惊恐。然后,他陷入一片黑暗……
电视正在播报新闻,吴夏被吵醒了。
醒来发现自己在医院,床边坐着的是自己泪眼婆娑的母亲。母亲关切地问吴夏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摇摇头。母亲说了很多,他没怎么听进去,只听见了“被那么大的卡车撞了还只是轻伤,真是祖宗积福了”的话。他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他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年前。街角的那棵木棉树,跟现在一样,花开得绚烂。他看见十年前的他在树下喂一只小白猫吃糖果。剥糖纸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是大白兔奶糖。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喂一只猫咪吃糖,正想阻止,他就看见小白猫抬头看自己的方向。明明小猫咪是不可能看得见自己的,可他就是感觉小猫咪能看见,因为它的眼神充满了愉悦。
画面一转,他看见了小白猫在山神庙前,拜了又拜。它周身发出温暖的白色的光,晃得他睁不开眼。再次看清时,他看见张晓雅从光里走出来,冲着他笑,脸颊上的两个小梨涡似乎装满了美酒,让他沉醉。他想伸手拉住张晓雅,他的身体就不知被什么力量拉到了半空中,他看见一辆大卡车,还有周围的人群。人们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张晓雅站在人群中。接着他重重地落到了地上,眼前一片血红。张晓雅朝他奔了过来。
他看见张晓雅在求一个老奶奶,他听见她说要用她现在的这一条命换吴夏的命。老奶奶说:“你好不容易换来的人形,说是来找他,就这么离开不后悔吗?变成人以后死了就不可能再复生了。”张晓雅流着泪,对老奶奶磕了三个头说:“请山神娘娘救救他,就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吧!我不后悔……”
他呆若木鸡。
3
他分不清是梦还是醒,出院以后似乎没人记得张晓雅。他问过对面教室的同学,都说他们班没有转学生。他依然去动物收容所,所长说“张晓雅”这个名字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可是,他家洗衣机旁边的老式瓷盘里,确确实实有一盘子大白兔奶糖啊!
木棉树下再也不会有人等他了。他摸着出门前放在校服兜里的大白兔,剥了糖纸吃了一颗。味道还是一样,这颗是椰子味的,香味浓郁,甜而不腻。
“喵——”
经过转角的木棉树时,他听见一声猫叫。扭头就看见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猫。小白猫似乎跋山涉水而来,毛色并不漂亮,但眼神却极其温柔。小白猫舔了舔自己的小爪子,气定神闲。不知怎么的,让他想起了张晓雅。
他蹲下身来,问她:“小猫咪,你吃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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