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垂眉摆渡翁,却偏偏独爱侬。
一
台北十二月的冬天像个孤单的流浪者。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被它收走了叶子,只剩下干巴巴的骨架,便利店的橱窗上贴着圣诞麋鹿,书架上的杂志已经是新年特刊了,街角小吃摊的手抓饼正冒着热腾腾的白雾,香气荡漾在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里。
摁掉七点十分的闹钟,再睡五分钟刚好七点一刻,姜葵对着镜子穿好衣服,把牛奶和面包放进微波炉加热,七点五十分姜葵吃完早饭,给阿呆留下两块切片,在它的餐具里倒入半瓶养乐多,站在门口和阿呆告别。
阿呆是姜葵的宠物犬,一只长得有点像金毛但血统不明的狗。
从家里到医院需要花十五分钟,姜葵帮主任买了热咖啡,径直走进齐煜之的办公室,在他的咖啡里添了一小勺糖,搅拌,然后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开始她今天的工作。
中午经过疗养室时里面传来混乱的声音,肯定又是缪阿婆不好好喝药了,姜葵在缪阿婆面前蹲下来,低头去捡散落了一地的碎渣,阳光洒进来透过明亮的玻璃碎片散开微弱的七彩光芒,姜葵晃了神,一个尖锐的碎片插入了她的食指指腹。
姜葵感受到手指传来的疼痛是在缪阿婆的尖叫声之后,她边包扎手指边微笑看着缪阿婆皱着眉头乖乖喝下药水。
缪阿婆是齐煜之直接负责的病人。在这家医院里能让齐主任主刀手术已是不易,经他亲自负责的病人,非富即贵,而这些姜葵都不想去了解,她只知道自己上心缪阿婆,一方面是因为入门导师齐煜之的安排,另一方面是她的确很喜欢缪阿婆,这位患阿兹海默综合症的老人,即使今天不记得昨天的事,但依旧乐观可爱地活着。
午后姜葵陪缪阿婆在公园里散步,冬日里风大,缪阿婆缠着姜葵让她讲故事听,姜葵笑笑,把红色围脖系在阿婆颈上,伏在在她耳边喃喃说:“阿婆,许树也送过我这样一个围脖呢!”
“许树是谁啊?”
“是姜姜昨天给阿婆讲的故事呢!”
阿婆为难地摇摇头,看着三楼的窗户,忽然想到什么,“隔壁病房也有个叫许树的啊!”继而望着姜葵咧开嘴笑。
“哦,好巧……”
再怎么碰巧的人生,十年后,她遇上的那个人,终究也只是冠有其名罢了。
二
凌晨姜葵从梦中惊醒,窗户上沥沥的水雾里隐约倒影着她惊恐的样子,右手食指处隐隐的疼痛撕扯着她快要迟钝的某条神经末梢,在寂静如海的单人岁月里生存得久了,竟忘记在乎一个人的感受。
她在乎的人,一直都是许树。
姜葵世界里的许树,正如她与缪阿婆讲过无数次的故事。
村子里的九重葛,台南的蛋糕房,街角的木棉树,六岁的盖世小英雄,零星的画面拼凑成了一段段不可泯灭的美好时光,陪着姜葵从患自闭症形单影只的五岁小姑娘成了一名优秀的脑科研究生。
姜葵讲的故事,阿婆听得动容,隔日却一个字也不记得了,姜葵觉得这样也好,说来有人陪她幸福陪她难过,听过如雨后烟云,风过不留痕。
缪阿婆吃过药后又在姜葵跟前喋喋不休起来:“隔壁的许树昨天动了第二次手术,听说再住一阵就可以出院啦!”她拽着姜葵的白大褂,“姜姜,我也想出院。”
姜葵记不清缪阿婆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了,她看着缪阿婆无辜的眼神,轻声说:“阿婆不陪姜姜了吗?”
缪阿婆赶紧摆手说不出院了,要一直住在这里。惹得姜葵鼻子一阵酸,哄阿婆午睡后,她轻轻阖上门,刚好看见隔壁探视家属其乐融融的场景,在人群中央,车祸后大脑严重创伤的许树安静地躺在那里,尖尖的下巴,瘦的凸起的锁骨和头上戴着的白色防护帽一样显眼。
姜葵心底的酸涩如同磅礴的海水一样涌上来,苦而涩。
下午姜葵遇到大家口中许树的未婚妻佳镁,快步跟着她走进那间有着熟悉温度的病房,看着痛苦挣扎过后刚睡下的许树,姜葵强忍着眼眶盈满的液体,低头记下血压的测量值,她的大脑一片困顿,苍白无力的感觉一如许树车祸住进医院的那日,一个人躲在逼仄的卫生间哭了整个下午。
齐煜之从东南亚回来的那天,给姜葵带了一盆九重葛,玫红的花瓣,嫩粉的蕊心,扬着挺翘的绿叶骄傲地生长在狭小的玻璃温室里。
第一个送姜葵这种花的人,是许树。
那朵花是姜葵的阿公亲手种植的,阿公是村子里的种花爷爷,他种各色各样的花儿,每年暮春都会有大卡车来村口把那一盆盆一簇簇的花儿拉走。
那时姜葵约摸五岁出头,花圃里的花被带走的日子,她总是哭个不停,爷爷拿她没办法急得忙前跑后,许树就是在那时出现的,他站在篱笆院外,隔着窸窣的藤蔓不偏不倚地对上姜葵的眼睛。
如同水洗过的黑曜石般的瞳孔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姜葵不知不觉停止了哭声,身形清瘦的小男孩在院外一字一顿地说:“姜姜,你愿意和我一起玩吗?”
姜葵还没来得及诧异,阿公已经打开了院门,当男孩站在她面前时,有好闻的青草香扑面而来,没有人注意到那年春末姜葵的睫毛不经意间扑扇了一下。
“我愿意。”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极了停落在九重葛上扇动着翅膀的蝴蝶。
三
彼时的许树不知道姜姜有严重的自闭症,除了阿公,村子里的人都不曾见过她说话时的样子,许树和母亲搬来村子的第三天,他便走进了她的世界,五岁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许树家离花圃并不远,清晨他也会经常出现在姜葵的身后帮她浇花,七岁的许树个头不高,他穿水蓝色背带裤,额前飘逸的碎发被夏天的风吹拂着,他抢过姜葵手中的水壶转身去打水,汗水从脸颊滑落。
“喽,给你!”许树总会给姜葵带来一些小惊喜。
坐在花团锦簇的大瓷花盆边缘上,姜葵接过许树手中金光闪闪的包装,“是糖果哎……”她轻轻扭开糖纸把糖果塞进嘴里。
“姜姜,好吃吗?”许树期待地看着姜葵,好看的瞳孔放着光亮。
“嗯,真好吃,比阿爹带给姜姜的好吃多了。”姜葵笑了笑,跳起来的时候碰到头顶的花架,她眯着眼叫痛。
许树用手掌帮她揉额头的时候,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体温,来自手掌潮湿的温热,贴近她耳际胸腔的心跳,唇舌溢满开来的馨甜。
那之后,许树成了花圃的常客。姜葵在以后暮春收购花的时候也不再哭鼻子,他们一起在村口目送着大卡车离开,许树告诉姜葵,他们一起悉心照顾的花儿,会被送到台北的各个地方,遇见多姿多彩的新的世界,吮吸不一样的空气与阳光。
“台北是哪里啊?”姜姜问道。
“是和台南不一样的地方,那里是我的家乡。”许树拉着姜葵的手往回走。
七八岁的小姑娘不懂得许树的乡愁,他晃着许树的胳膊,“那台北有九重葛吗?”
“姜姜你以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许树用手指碰了碰姜葵的鼻尖,温柔地说。
女孩身上的白色的裙摆在风中微微颤动,明丽的憧憬的笑容更像洁白的花朵,微风拂动花香掠过男孩的心间,留下历久弥香的甘甜。
许树的病情在这个冬天恢复得很快,有时他会缠着姜葵问还有多久可以出院,姜葵总会笑着给他搬出一堆专业术语,最后加上一句套话:“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时光荏苒,一别已十载。
大概,他早不记得那个小姑娘了吧!姜葵站在阿呆面前自嘲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它把食物洒了一地。
四
雨过初晴,还能闻到泥土的清香味。姜葵跟在许树的后面,在公园里遇到阿婆,远远地冲她喊道:“姜姜,快到阿婆这里来。”
阿婆这一阵子状态格外好,这让姜葵也觉得奇怪,但她更为阿婆开心。阿婆一手搭着她的肩,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对许树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是姜姜的男友吧,姜姜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你一定要对她好……”
“阿婆……”
姜葵一下子不知道怎样去解释,倒是许树,一脸不在意的样子,还凑近阿婆说我知道了。
送许树回病房的时候,刚好撞上四处寻找许树的佳镁,她走近挽上许树的胳膊,朝着姜葵说感谢,对上佳镁眼神的刹那,她竟觉得有些尴尬。
是啊,当年牵着她的手说要陪她看山看海的男孩长大了,有了他的家庭他的未婚妻,时光在岁月的游走中堆砌起一堵又一堵的城墙,属于他的世界已离她渐行渐远。
而她只想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对许树释尽她所有的好。
尔后迎来许树的生日,佳镁为他在病房办了一个小型派对。许树把一小块慕斯蛋糕递到姜葵面前时,眼前的女孩突然热泪盈眶。
犹记十二岁那年在国中念书,姜葵和她所谓的父亲接触慢慢多了起来。
阿爹带她去过生日,在台南的那家蛋糕房里,姜葵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口奶油,很腻但她却很喜欢。
后来许树也经常带她去那家蛋糕房,两人一坐就是一个午后。冬日的阳光晃着微醺的雾霭,泛着一丝丝金黄的光柱,有阵阵烘焙奶黄面包出炉的馨暖,姜葵喜欢那种能从视觉抵达心底的温暖。
那时候,姜葵希望自己出现在许树身边的时候,也能够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在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里,许树陪着姜葵走遍了国中周围的每一条街道,从木棉花开到叶落,每一寸沥青路每一块砖瓦都帮他们记录着彼此的美好回忆。
在村里的大人眼中,许树是懂事体贴的大哥哥,而姜葵却不这么认为。
她甚至不太喜欢许树同别的女生笑,整日里缠着许树,终于在许树同别人介绍说“这是妹妹”的时候,她冲他大声喊:“我才不要做你的妹妹!”
直到傍晚,许树才在海边寻到姜葵,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蜷缩在沙滩上,任由海水漫过脚背,粗糙的沙砾冰凉地刺激着敏感的脚心,她紧紧地抱住蹲在她面前的许树,十六岁的许树还是那么瘦,个头却长高不少。
“我才不要做妹妹!”姜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盖过了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小腿部的汗毛在凉意和海风中战栗。
十字打头年龄行走在青春荷尔蒙里的男孩子,向来是最敏感的,他能精准地捕捉到对方一分一毫的情愫。
伏在许树并不宽厚的背上的姜葵,恍惚间想起一句曾读过的诗。
十四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五
系最后一个纽扣时才发现扣子全都错位了,只好一一解开来重新再系,但逝去的岁月却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来过。
阿婆突然晕厥被送进急症室消息传到姜葵耳朵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住了,彼时她正在帮阿婆整理衣服,眼泪哗哗落下来。
阿兹海默老年高龄患者,脑部重创,只怕齐医生亲自上阵也回天乏术了。
“别胡说,阿婆明天还要和我去逛街呢!”姜葵在急症室外拼命反驳着大家,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门口正上方闪烁的红色大字,是多么苍白无力的昭示。
阿婆走的那天医院来了好多人,哭的最离谱的人都是姜葵不曾见过的家属们,她站在办公室窗户旁边,目送着阿婆的离开。
姜葵将头靠在玻璃温室壁上,里面的九重葛已然死去,只留下还没来得及枯掉的茎叶。是啊,它水土不服,脱离所属,即使把它置于温暖的玻璃罩里又能保多久须臾岁月呢?
暮色悄至,她拒绝了齐煜之的晚餐邀请,独自一人走在台北的街道上,周遭的街灯明亮起来了,木棉树开始抽芽。
在一家欧式蛋糕房门口遇见许树,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灰色风衣,身形修长,银色的拉链在耷拉在衣角处随意地跳跃着,泛着潮红的脸颊上挂上淡淡的憨笑,“嗨,小姜医生!”
姜葵散光的眼睛在某种不知名液体的催使下,把不远处的熟悉的轮廓描绘出一层层的光辉,透过一旁的玻璃折射出很多种色彩,她望着许树模糊的轮廓,笑出声来,她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触,似梦般缥缈不定,醒来都化作光影。
只是许树突如其来的体温让她回到了现实,他紧紧地拥着她,下巴刚好抵着她的额头,“阿婆走了,我也很难过,不要憋坏了自己,想哭就哭出来吧!”
理智告诉姜葵不能贪恋他的怀抱,只是平日里累积起来的自我斗争顷刻间便土崩瓦解,小女生感性的一面被无限度地放大,在短暂的几秒钟已足够击败一切。
人来人往中,走丢的猫找到了它的主人,温热的液体洒满了他的胸膛。
短暂的温存过后,许树还是商业骄子许树,而姜葵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医生罢了。
她坚持没让许树送她回家,看着他离去时淡定从容的背影,姜葵想起来一身披风的本色小马哥,同样桀骜慷慨的身姿。
曾经的姜葵以为,只要足够努力,成为更加优秀的自己,就可以留住想要挽留的一切,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时光总是太过残忍,缪阿婆留不住,许树也留不住。
六
姜葵在失眠的深夜总想起阿公来。儿时的她可以枕在阿公腿上,吹着许树教她的口风琴曲子,阿公也会哼几句她听不懂的调子。
阿公常说,琉璃易碎,中意难求。
在姜葵的世界里,求不得的,是许树。
那年国考前的周日,许树的母亲被抬进了抢救室,医院里穿着白色制服的权威专家拍了拍许树的肩膀,无奈地摇摇头:“脑瘤晚期,太迟了……”
很长一段时间,姜葵都无法忘记那日站在医院走廊斜阳余辉里的许树,他没落下一滴泪水,单一个背影,却足以诠释所有的悲伤无助。
几日后,许树要被大企业家父亲接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落,姜葵愤愤地跑去许树家,撞上站在门口的许树,她把口风琴扔进许树的怀里,愤愤地看着他那双若水洗般的瞳仁:“你就要走了,对吗?”
“嗯。”许树低头。
“那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去玩吧!”姜葵破泣为笑,拽着他的胳膊朝海岸边跑去。
海浪是海面上的呼啸者,是大海区分于江河湖的美学标准,带给大海新的阴暗质感。姜葵坐在岸堤上指着浪花说:“你看,海浪走了还会再回来的。”
她回头看许树,“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那我会去找你的!”姜葵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我想去台北看看那儿有没有九重葛。”她如银铃般的声音撞进十六岁那年秋天的暮色里。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到天亮,姜葵回去的时候阿公已经在给花浇水了,她绕过侧门走进自己的房间,蹑手蹑脚地趴上床,把头深深地埋进被窝,一觉睡去,醒来再也不相逢。
在梦里她仿佛听见熟悉的乐声,一缕一缕掠过她的耳际。许树于她便是这样,就像一张长而绚目的波谱,从左至右,从长至短,迅速地掠过她的可见范围,呼啸而去。
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另一端,清晨薄雾里藏着少年离开时潸然的眼。
尔后许树便回到了久违的家,无非是继母的儿子百般不争气,父亲才又打起培养许树的主意来,那年他立在台北阴雨连绵的季节里,竟然也没有拒绝。
年少轻狂,总想着迫不及待地去成为了不起的人,然后给予这个世界上自己在乎的、在乎自己的人些许安慰。
七
在齐煜之第N次约姜葵出去并说有要事相告时,姜葵实在推不过去便同意赴约,平日里齐煜之对姜葵的好,大家都看在心里。
坐在咖啡馆里的姜葵忐忑不安。齐煜之是个很好的导师,于公,她很敬佩这位师长,于私,她也很欣赏这位朋友。可是有的事情一旦说破了,便不好草草收场。
在这世间人的出场顺序是很重要的,我们步步回头,山是故人眸,柳是纤纤手,遇到那个人之后步步都难走,喧嚣如梦,孤落风尘。
你是无意穿堂风,却偏偏引山洪。我是垂眉摆渡翁,却偏偏独爱侬。
在齐煜之将要开口时,姜葵拼命地闭上眼睛,无数个泛着微光的片段一一从她的脑海里闪现过,她突然站起来坚定地说:“主任,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喜欢了他很久。”
此时的姜葵的心情如同长期生长在沙漠里的仙人掌,在烈日蒸灼的旷野里顿时炸裂,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畅快坦然。
本该陷入尴尬的僵局被齐煜之突如其来的笑声打破了,他举杯畅饮,继而看着姜葵哭笑不得:“小姜,你还真是误会了……”
“你之前的猜想是对的,许树和我的确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出事之前,曾拜托我对你多加关照。”齐煜之双手合十,在目瞪口呆的姜葵面前说着一段冗长的往事。
她惊讶:“这么说来许树一早就知道我毕业留在台北的事情?”
“对,又或者说更早的时候。”齐煜之抿嘴,姜葵知道他不会骗她。
独自走在熙攘的街道上,每个行色匆匆的人都有下一站的归属,而姜葵却像孤单的星星,除了阿呆,她在这个城市里一无所有。
许树一早就知道她的境况,那是多早呢?姜葵不知道,是大学四年的孤单岁月,还是考研时的冰冷长夜,他像极了一个残忍的偷窥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观赏着她那小丑般的生活。
姜葵不禁打了个寒战,温热的液体经过锁骨流进胸腔里,浇灭了漫漫年岁里累积起来的思念烈火,所有的憧憬都化作了灰烬。
她在浩瀚的海洋里寻寻觅觅,却触不可及;他在人来人往里偷窥成疾,却不愿靠近。
再看到关于许树的消息,是齐煜之收到的婚帖。
经不起考验的爱就是这样悲壮,连老天都不会看好。姜葵望着窗外的台北,如果年少时的他是半夜的烟火,那么今后她只剩下烟火后的黎明,宁静度余生。
在那些彼此渐行渐远的平行时空里,许树拼命学习、拼命工作,在那场所料未及的车祸后,人生却突然停滞,失去了过往所有的记忆,莫名出现的一些设定,突然冒出的未婚妻让他措手不及,只是在面对办公室那盆朝气旺盛的九重葛时,心里某处却突然变得柔软。
八
距离就是这样一件事情,有个词叫indistance,彼此就算靠得再近,也终有芥蒂,注定无法相拥。逝去的记忆,旧时光里的回忆,姜葵与许树已横亘了亿万光年的沟渠。
姜葵在秋末的时候从医院辞职,齐煜之极力想留住他这位得意门生,提出介绍她去朋友私人诊所的建议。
“谢谢你,我可能不会再做医生了。”她看着齐煜之笑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曾经见过许树母亲因脑癌去世难过的样子,才心心念念去读了脑科,至此以后,余生所有大概都会与他无关了。
26岁的姜葵在台南有一家蛋糕房,门口植了几棵木棉树,周末的午后会有三三两两国中的学生,在这温度刚好的蛋糕房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脸上都写满了青春与朝气。
关于许家企业破产和佳镁拒婚的消息她是在报纸上看到的,编辑在报道的末尾写到:谁会愿意嫁给一个落难公子呢?
很多年前,姜葵曾遇到一个披星戴月的小男孩,村里人都说他是落难公子,而他却做了姜葵整个生命里的盖世英雄。
姜葵擦了擦橱窗上的霜花,清晨窗外的路人明灭可见,阿呆还在花盆旁边酣然大睡,姜葵抬头,仿佛看见十六岁的许树,隔着窗户在玻璃上一笔一画写上:早啊,姜姜。
高中学习化学,里面说两种同位素会永不会分离。
可生活难料,半衰期再长,哪种元素又逃得了衰变的命运?
正如许树之于姜葵,在幸福的起点相遇,参与了彼此青春拉锯的开幕式,那些一起出镜过的青葱岁月成为了她人生最重要的部分,在许多个无助的时刻,带给她温暖如昼的光芒。
这小半生光阴,未见青山老去,那颗爱人的心却已疲惫良久,荒草丛生。
元素的衰变需要很长时间,亿万光年劫后重生。
姜葵想,在这漫漫征途中擦肩错过的人,总会重逢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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