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二章 血石
一男子跪于殿前,手被铁链缚住。
“你贵为龙身皇子,却无视仙律法戒,擅闯封玉阁拿走禁物,该当何罪?”说话之人手持笏板,头戴平天发冠,高高端坐于大殿之上。
“臣,认罪。”被称为皇子的这人,如今却是跪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手脚被层层铁链束缚着,行动不得。
他唇紧抿着,动作艰难,取下其腰间墨玉。
“我渲尧自食恶果,甘愿剥夺仙籍,由天尊发落。”
便看,他竟是扬起下巴,上弯了唇角,星眸毅然灼灼。“墨封玉”本是有些分量,而彼时被他取下,放之了在这浮云中,尤似鸿毛之轻,一文不值。
“封阁殿的守阁人升了迁,”渲尧顿着,道,“那人守阁百年,修为一直平平。前些时日,道行竟猛增数倍,当真是奇事了。”
海棠园内,司钰与渲尧二人对着棋。棋子落下,他赢了,但渲尧面上全无半点喜色,他目远至了远处,倚云而上的封塔,“不过听说,新任的守阁人是个铁面无私之人,想从他那处私拿藏物,断然是不可以了。”
司钰疑云道:“莫非以往可以?”
渲尧不答,他似笑非笑着,方还持在棋上的手,不知何时,抚在了腰间墨玉上。半响,他问:“如若我私闯了这封玉阁,后果会如何?”
“你胡说什麽?”司钰蹙眉。
“我听闻封玉阁有一仙物,可探人心。”
“何意?”
海棠园中多白兔,却是往往见了人,便躲了丛中,不见身影。而彼时,一只着身雪白的兔儿冒出了耳朵,它蹦跳着,至了石凳旁,“我曾救过这兔子一命,它便记得了,很是亲近我。这白兔都尚且能记得这旧事,一直念着。”
渲尧抱起它,轻声笑道:“一只兽物的心都能如此,而有些人心,却好似金刚铁铸,冷不见底。”
“沥石”,形状似人心。白日里,怎般见都只觉是一质地上乘的玉石尔尔,入了夜,它才会显现异处。
此时,与血水相溶,待三个时辰,便可得所念那人心中,是否有情,情归何处。
探的,也不过是一“情”字而已。
渲尧取到它,约莫花了三个月来谋策。
封阁殿有九层之高,占地之大,人立其中,如同蝼蚁。
阁内每个宝物都隐于密室里,或设有结界,又或机关密布。每层楼的布局不尽相同,且错综复杂,足似迷宫。
渲尧四下打听,又查阅数十本仙书、史载,拼凑出了塔内布局,摸透了其内各个机关。待对阁中之景了如指掌,他便可以布下八卦迷阵,取拿用之,守阁人断然不会有半分觉察。
“沥石”在阁内第三层的第五室,将之取来,三个时辰后,再放归原处。只要时间拿捏得当,未出差池,且能做到天衣无缝,悄无声息。
月色下,它流光幽紫。渲尧将手腕划一道十字形的血口,血溢出表肤,渐渐将容器填满。“沥石”浸泡在血泊之中,其暗紫与血红色交融相织,直如“情”物,循循善诱,难罢难休。
“我不让你忘记我。”
分明是说话的这人,挑燃起了他心中本熄去的东西。靠近寻他的是这人,疏离远去的亦是这人。俗话是有始有终,而这人却让它复始,又未已收尾,旦留下一片灼灼野火。
为何?又凭何?
“你就那麽讨厌我?”
“停下说片刻的话,你都不愿麽?”
“在那宅院里,全是假的吗?”
墨尧默然的神色有了半分起伏,他看着拦他去路的那人,毅然道:“你我是男人,是手足。”
“你敢说,你就没有生出过半分情,哪怕零星作祟,都没有吗?”
“情”,本就是个他们不该持有的东西。提出于口,更是范了忌讳。渲尧盯着那人,一心全在那人答复上。他不顾了,又一次的和以前一样,一切皆可抛。
“我与你,只有手足情。其它的,皆是有违伦理。”
渲尧怅然一愣,往后退着步子。半响,他朗声笑着:“那戒,竟是因你口中这手足情谊而破。”
敛了笑,他目中灼灼而去,“有违世俗,逾越伦理,”他一字一句顿着,眉间生了寒意,“而你已经越界了,二皇子。”
周遭突生变幻,那人袖一挥就,他们便处在了一片虚境中,“渲尧,这份情,”他的下颚被那人扼住,墨尧沉声道,“你往后不得再提。”
为何?是你口口声声,不让我忘记你。
他看不明白,亦是放不下。他怎能任由自己心中那田野,燃不尽,又吹不熄,千疮百孔。
渲尧得不到那人答案,便只能自己去寻。他定要知道,那人心中,到底是否有情。
而此刻,他突然后悔了,不想继续下去。渲尧觉得,那人看他的神情,待他的言语,只怕“手足之情”,也不过是他挂在嘴边的挡箭牌。
他定是铁石心肠,无情无欲的。
渲尧猛然睁开了双目,他的瞳色,因沥石的作用,而变为了紫魅颜色。月下,它发出暗紫色的光,如烟花粉黛,将周遭皆照的不真实。
他的人亦和这魅色一同,走火入魔了。他满面震惊,眼中浸满了透明的水。他似疯了般,步子颠倒。大口喘息着,几乎作呕。
“他没半分对你有情,你别为他做傻事!”事出之前,司钰对他喊着。
“我不会为这样一个人,而害了自己。”
后来,渲尧又作解释,“我那日指的是,一个未对自己有情的人。”
但仍是错了。那人若未对他有过情,也好比这般一个结果。
渲尧明知是绝路,但仍是要走。
三个时辰已过,他却未将沥石归还。渲尧重新取血,滴入在玉石上,溢满这容器。他看着石上的颜色变化,一恍,便又等了八个时辰。
屋外,恐是白日。
早已过了时辰,封玉阁内所布的阵不攻自破。渲尧又布下新的迷阵,是给他自己布的。
他在偌大阁殿内,将自己陷于一片幻境里。五个时辰内,其外的声音他皆听闻不得,阁外的人亦是无法闯入。
这阵法,他耗了自己百年的功力,此生的修为皆是付之东流而去。
彼时,“沥石”于仙血中,已足足浸有十个时辰。三个时辰内,可见所想之人,是否动情有情。
而探其内心,需等这紫色玉石彻底成为血中颜色,变为深红血石。
渲尧本可在三个时辰后,八个时辰内,将此物归还。而他偏偏赴了那绝路,足足等了十个时辰,等那“沥石”彻底被血水染透染尽。
渲尧要看的,是那人分明有情,却逃避不面的理由。
------------------------------------------------------------------------
封阁殿已被层层封锁,仙界中一片动乱,天兵神将出动,寻阁中失物,拿偷物之人。
渲尧为自己所布的幻境,也到了时辰。
“天兵天将正在四处拿人!”司钰不知是何时赶来,他进了殿内,急匆匆地关上门。
“拿人,拿我麽?”
他缓缓问着,无半分惊慌之色,只说:“也该,他们办事一向雷厉风行。”
“当真是你吗?!是你进了封阁殿,取走了‘沥石’?!”司钰面色一凝,他闻到了屋中一阵阵的血腥。
装有‘沥石’的容器原本盛满血水,彼时,玉石彻然深红,它将那血喝尽饮尽,一丝不剩。
“你猜,我探到了甚麽?”渲尧翩然坐下,衣角袖摆的血迹,刺目打眼。他扬了唇角,哑声颤笑,“他原来与我一样被情困住,念着自己的手足。”
司钰心中一惊,惊他口中言语,亦惊他双眸中的雾蒙水汽。
渲尧面上恍惚,眸中有泪溅出,零星甚微,消失在了他下一刻的轻笑里,“只可惜,他的心里只有名利,只装得下名利。”
司钰问:“此话何意?”
渲尧远了目光,眼透过窗,看到了白银殿门。半响,他道:“我为这样一个人,真是一错再错。”
殿门外,铁骑笃笃,兵器声声。
司钰施法布阵,要带他逃出重围。渲尧却道:“你这样,与我就是共犯了。其实没必要了,我不愿逃。”
“私闯封阁殿,偷取禁物,罪行之大,何况你还是仙中太子!”司钰急声相催,“莫倔了,再等下去,便走不了了。”
“我不能连累你,”渲尧坐定着,面色平和,“我如今耗尽了修为,已和凡人无异了。”
银白的大门被破开,兵临城下,无处可逃,“若有来世,我为凡子,定不会再爱上这般铁石心肠之人。”
他朗声一笑,坦然而出,踏入那铁枪银剑中。
除去衣裾上的几滴血迹,他仍旧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他背脊挺立,毫无畏惧,他看着那持铁链而来的天将,毅声道:“我自愿跟你们走,这枷锁,来后再上。”
--------------------------------------------------------------------------------------------
“四弟偷拿‘沥石’,耗尽了修为,不知是为了探何人的心,看何人的情。”
阿昔笑着,进了三墨阁内。语刚落,便见这阁殿内,竟是不比外面太平多少。
只看,院中树叶纷落,枝丫光秃,丛中烈火蔓延;厅殿内,更是银瓷陶器摔地,本本经书削碎成片,漫天散落。
司钰手持冰剑,气势汹汹,招招致命。阁中人被他步步紧逼,无暇攻进,只得先行自卫,用以火盾防守。
阿昔眉上一蹙,他施法,借以水波,缠住那二人手中兵器。顷刻,利剑上的蓝冰消融渐褪,铜盾上的熊熊烈火作熄灭去,“怎么回事?”阿昔问。
“如今四太子发落天牢,”司钰踹着粗气,他抬首擦去嘴角乌血,稍停片刻,便又举剑,向墨尧扑去,“此刻我要让他偿命也!”
司钰持剑莽撞行去,剑声却乱中见稳,直朝人喉间刺去。墨尧急身避去,反应之快,胳膊却仍擦过剑锋,血渐漫溢,染红了半壁衣袖。
“司钰,你好大的胆子!”昔尧弹一碎石,打下司钰的剑。
“四太子他被天兵抓走,上了枷锁,入了天牢。而这人却躲在阁内,不闻不问。”司钰愤声冷笑。
昔尧在旁,问司钰道:“四弟入了天牢,你又为何寻仇二太子?”
“为何?你可问问他自己。”司钰寒着眸子,看着那袖红大半的人,眼中恨意,只怕是觉得索其性命,都是便宜了他。
“四太子若在三个时辰之内归还此物,事情也不会到此地步。但渲尧却偏偏要等上十个时辰,弄到如今修为损尽,问罪发落。他取‘沥石’以何用,又为何要等到十个时辰,你心中,定是清明。”
说罢这话,司钰便甩袖离开。跨出门槛那刻,他一顿,转面看着那人,道:“四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又如何能安于自己的良心。”
“轰——”,殿门重重关上,如同野兽在闷哼呻吟。
殿内那人,却是全然无了方才的平定,他几乎是跌坐在了椅子上。他双手捂着面,整个人,束手无策般,缩在一起,颤抖不止。
作者唠叨:
这篇本来分为两章来写,后来删删改改,缩为了一章。之前发布的已经删掉,现在是更改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