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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道义之交
“你那日要我看的是何物？”
阿昔听他问起，便去了偏房，将那物拿了过来。是一粗布麻袋，其内所盛之物，竟是茶叶。
“这是……”沈偌泽拿起一小撮茶叶，稍作斟酌罢，似有了几分明了，讶异之色一闪而过，“这是罗扬茶？”
阿昔点首：“没错，令弟最爱的茶。”
“你是怎知？”
“他曾与我说过，千万种茶叶中，乃罗阳是他最喜。”阿昔话锋一转，模仿着沈言轩遗憾的语气，“奈何，它很早便退出茶行市场，已无法在市面上买到。”
倒是绘声绘色了，沈言轩独爱此茶，曾经与他提起时，语气也是这般无奈沉重。沈偌泽失笑，问：“那这满袋罗阳散茶，你又是如何得来？”
阿昔摊手，“我可无这耐性，千里召召，行过那险峻山岭，寻这茶叶。”话一顿，阿昔微眯起了眼尾，露出来几分狭长笑意，“这些，皆是司钰所摘。”
听罢，沈偌泽神上一顿，面色微微似变。显然，沈偌泽对他已是有了些记忆。阿昔便笑：“你可知他为了沈言轩做了多少事？”
厅堂之外雨声作歇，小童的熙攘推搡声便也多了起来，“司钰一直在靠自身法力来延续着你爹的阳寿。”
沈偌泽蹙眉，不解道：“为何？”
“我也不知，不过——按理说他好人也该做到底，等你成亲后再收回法力，”说到此，阿昔面色黯了下，顿道，“除非……司钰功力大耗，已无暇顾及你爹寿命。”
一女童轻踱步子，倚在堂屋门前，蠢蠢欲动。阿昔瞥见了她，便唤她名：“小桃？”
女童嘴一咧，便也不请而入，好奇的看着那陌生面孔，细声轻问着：“阿昔哥哥，这位公子是……？”
“小桃可没礼貌，这位你该称之沈哥哥才是。”
“沈哥哥？可沈哥哥分明是……”小桃双瞳渐大，不解摇首。她只记得，那时他半蹲着，问她年岁，扬眉弯目，好不亲近。而此时这公子神情寡淡，面上无笑，哪里有半点似“沈哥哥”。嘴便是撅起，小桃急声忙问，“阿昔哥哥，上次的沈哥哥呢？”
“那位呀，他负着气，走了。”
小桃不解他因何事负气，也不懂为何生了气，人便非要离去不可。她咬着唇，不舍问：“那他不会再来了吗？”
阿昔瞥了眼身旁那人，幽幽答：“会不会回来，你应该问这位沈哥哥。”
大多孩童都自觉入了屋，等着先生。只剩了个别少数贪玩的，在院内追逐嬉闹，“好了，都进堂中习读。”见到夫子，他们便不舍的散了，入了东西两学堂里。小桃听到夫子的声音，也赶忙出了厅堂。
学堂里，便是坐满了小童，“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望之两屋，阿昔说道。
“幸得有三太子阿昔，他们便不至于流离失所，孤苦伶仃。”
夫子行到了沈偌泽面前，拱手作礼，未多赘言，只问，“一切可好，二太子？”
沈偌泽顿了半刻，才想起他是何人，“太仙不必再那般称呼。在下如今不过一普通人，得沈姓，名偌泽。”
易金太仙捋着白须，沉吟着，似百感交集。半响，他道：“沈公子皮相倒是丝毫未变，不过……”
“不过甚麽？”阿昔嘴一扬，问。
“不过……”似乎找不出词来，又似不予挑明。太仙转了话柄，问沈偌泽：“近时可好？”
他敛神，不报忧事，“无恙。”
“与你一道的四太子，沈言轩呢？”
沈偌泽默了声。“生死无常，分合反复。无论为人还是为仙，皆是如此。你莫急，皆会好的。”夫子一声轻叹，抬手搭在沈偌泽肩上。
“多谢太仙。”沈偌泽俯身，行了一久久长揖。
“哎呦，你快起，被他们见了，怕是会以为你这是再向我拜师呢。我老了，可耍不出甚麽动静来。”夫子摆手，拿着书卷，往习读屋处行去。
“你在此操办学堂，收留遗孤，有多久时日？”沈偌泽问阿昔。
“很久的事了。若你未轮回为人，在此教书授道的，许是你了。”彼时，朗朗读诗声，充盈着整间院落。阿昔道，“你饱读诗书，满腹论经。天上，没几个人文采能过至于你。”
“或许罢，”沈偌泽淡着声，无所动容，“而我如今已不是仙体，眼无以看至千里，法术只懂而施不得。”
“你这下是尝得了凡人的无趣了罢？当年你法术之强，封号之高，竟是一念便弃之所有，轮回为人。”阿昔看着那人面色沉然，自己便发了笑，摇首道，“说白了，做仙做人，都非易事。”
小二将两浑身着白的马匹牵系出来，“公子骑得都是白马，小的愚笨，险些是看花了眼呢。”哈腰笑着，便将一匹引到司钰旁，一匹牵给沈言轩。
他们牵过马，异口同声道：“有劳了。”沈言轩问他：“那你又是如何辩出，这匹是我的？”
“公子的这匹，马尾如瀑长垂，体态匀称有致，小的便猜是此马行路时日不及圈养之久。但另一白马四肢精瘦，马蹄强健，许是常常跋涉千里之多，也不怎作息，而练就的体态。”
“司兄曾一直在寻的那故人，莫非是我？”
司钰犹豫了半刻，才作点首：“嗯。”
出了街巷，便至了崎岖小道。二人只得放缓了速度，慢慢地走，“人间之大，要寻一人，恐怕不易罢。”沈言轩声音本就不低，他又行在前面，风一过，便显得更加低哑了。
司钰却莞尔：“凡人之期，少则数月，多则数十年载。他们都尚能如期赴约，重逢又遇。我又哪会比他们不易？”
“但……”司钰朝他摇首，示意他莫再说下去。沈言轩便是收了后话，闷声赶路。
约莫走了一炷香，道路便又宽阔起来。司钰赶上他，与之并肩而行，“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司钰问。
沈言轩疑道：“沂州宅处？”
他摇首，顿道：“仙界之中。”
司钰本是山野中的狐狸，经人点化，而附灵气，百年修行，而成人身，又历百种劫难，锤炼，才得道成仙。他初来乍到，在天上最先结识的，便是这人。
那时，他还未轮回为人，是仙界四皇子。
“我若身处人间，便也就修得个人形罢了，才不会费那心血，当甚麽神仙。”他冒然言语，全无顾忌。
司钰听那人这般作语，便知此人本就是仙界之人，便问：“在下方入仙籍，不知阁下尊名，是哪方仙士？”
“渲尧。”
司钰记得，他身着素白华袍，话起扬眉时，恰有风徐过。只见他直立着，仍由衣袂翻卷，青丝作飘，当真是好一个傲气凛然，气宇轩昂。
“原是四太子，在下有礼了。”
渲尧看他，颔首轻笑：“叫我渲尧便可。”
本该告辞，哪知四太子却将他叫住，“我正要去莲花池取酒，那处的酒此刻饮是最好的。阁下若有空，不如随我一道同去？”
他一个迟疑，人便被之推拉了去。
“可……可在下不会喝酒。”
昂首便笑，那人道：“奈何你一来便遇到了我，若不喝个一醉方休，可莫想走。”
莲花池处，仙雾作绕，酒香弥漫。
那是司钰千年来尝过的第一杯酒。第二杯，便是百年之后，他褪去仙骨，轮回为人，在长安酒肆的那晚。
他们二人，从酒相识，交好百年。至了此世，又由酒延续。
司钰苦苦寻他百年，穿行山川湖泊，奔走街巷小道。若说是他不辞辛苦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这昔日友人互称的交情，难免不让人心生吁叹。
晚膳罢，二人便各入了房。灭了烛灯，司钰人却还在榻下。他莲花盘坐于地上，对之月照方向，闭目吐纳。
分明深秋夜凉，他额上却滑落豆大汗珠，背上颈处，尽被汗水浸湿了透。
司钰就这般，维持着打坐之态，直至翌日天明。天色愈白一分，他面上便也愈白一层。直至月光彻底无了，司钰神上生了痛苦之色，大口呼着气，胸口间如有千万碎石作堵，他气息忽急忽慢，愈发乱了。
只见他未能降住体内之气，俯身，吐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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