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

01

阿狗突然出现在我家天井边的时候我正在过八岁生日。有一句顺口溜可以很贴切的形容那时的我，“七岁半八岁半，鸡狗不待见，人见人都嫌”。

我端着半块蛋糕追着叫他“阿狗，阿狗”，后来每到饭点儿的时候，阿狗就来家门口溜达两圈。

对了，阿狗，是一只风流倜傥的流浪猫，偶尔在我的小秋千上晒晒太阳，眯着眼打个盹。

因为阿狗先生太过玉树临风，大多数时候除了饭点儿就找不到他，不过基本也就是混迹在方圆五里的花美猫身边。

妈妈总把剩饭剩菜倒在一个被我摔变形的小铁盆里，边拌饭边锲而不舍的纠正我，“这是一只小猫，抓老鼠的，妮妮你要叫他阿猫！”

日子久了，那个小铁盆就成了他固定的饭碗。我在上边贴了美少女战士的贴画，边贴边锲而不舍的叫他“阿狗”。

妈妈盛好后我再去端给他，看着阿狗一点一点吃完，有时候还会把妈妈特意给我炸的黄花鱼揪下鱼头丢给他。

碰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端着小铁盆故意逗他，引得阿狗围着我团团转，时不时叫两声。缠得紧不耐烦了，就把盆子往窗台上一放，妈妈再乐呵呵的端下来喂他。

每次看到那么傲娇的阿狗先生咬着我的裤脚卖萌，我就想起老师说的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油然而生。

02

我的新同桌也像阿狗一样，总让我痛心疾首。

他在我八岁生日那天搬到了我家的隔壁，开学后就成了我的新同桌。

周六周末新同桌抹着鼻涕泡心甘情愿的跑我家给我写作业，还主动给妈妈说在辅导我的功课。

据我妈纳鞋底的时候和二舅妈拉呱的时候说，新同桌是二胎，临时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好落户。

每次看着妈妈一脸欣慰的表情，我就想叹息祖国的花朵现在怎么都这个德行，为了我兜里的两块大白兔奶糖和还有妈妈做的炸小黄花，就这么堕落了。

我啃着黄花鱼，看着身边奋笔疾书的祖国花朵，隔一会儿就跑到窗台边唤一声“阿狗”。

我的同桌就呆呆的抬起头，“叫我干啥？”

我的同桌，叫狗蛋，老人都说小孩子名字起得贱了好养活。

我也有小名，叫猫猫，我妈说生我的时候正看见一只小白猫从房梁上蹿过。

“我没叫你，我在叫我刚养的小猫。”我白了一眼狗蛋。

“那应该喊阿猫啊！喊阿狗干嘛！听着像叫我。”

“叫他阿猫的话总觉得像是在叫我自己，再说了，我的猫我就乐意叫他阿狗，有意见保留！”

“哦。”狗蛋张张嘴，又继续写我的日记。

“今天，我和刘海洋一起喂小猫……”

刘海洋是狗蛋的大名，他最讨厌别人叫他狗蛋，总是一本正经的强调“我大名叫刘海洋！不要叫我狗蛋！”开学第二天因为二牛叫他狗蛋，还把人家的鼻子打破了，晚上狗蛋被他爸爸打得在我家都能听到嚎叫声。

不过，我叫他狗蛋、阿狗之类的他都会应声，毕竟我兜里有大白兔奶糖。

03

过了一个暑假，再开学的时候，老师都在感慨，“刘海洋，妈妈给你吃什么好吃的了，怎么长得这么高！”

我看看低着头脸红的刘海洋，再看看我自己的小短腿，哼，妈妈炸的黄花鱼都被他抢走了，能不高吗？

整整一个暑假，刘海洋都和我混在一起，打着帮我辅导功课的旗号，写会儿作业就带着我上树掏鸟下水摸鱼。

阿狗在这个暑假里找了一只小白猫做女朋友。

某个晌午，我和刘海洋摸鱼回来，阿狗正在我的小秋千下打盹，秋千上是他低眉顺眼的小女友。

我走过去丢了两条半拃长的小鱼在阿狗身边，阿狗惊醒丢给小白猫一个犀利的眼神，小白猫“喵喵”的冲我叫了两声。

刘海洋在旁边解说，“阿狗这是让小白猫叫人呢，傻儿媳见公婆。”

“就你懂得多！”

不过，阿狗对刘海洋特别亲密，让我觉得阿狗是个叛徒，刘海洋说我这是在吃醋。

04

屋顶的炊烟日复一日的飘起。

天黑的越来越早了，有一天放学回家，小白猫在我的秋千上，被晚霞染成了一只小红猫。

刘海洋经过他家门口，没有进去，屁颠屁颠的跟着我来到我家。

我戳戳他的胳膊，“阿狗的小白猫吃胖了。”

刘海洋捏着我脸上的肉，“猫猫，你也吃胖了。”

我打下他的手，才小半年，就长得比我高大半头了，竟然还嘲笑我。

我踢踢他的小腿，“今天讲的厘米什么的我没听懂，你给我写作业吧。”

刘海洋一反常态没有快速的解决两份数学作业，给我讲课本讲到了晚上吃饭。

妈妈留他吃晚饭再走，餐桌上，我气哼哼的捂着黄花鱼的碗，说好的帮我写作业呢！

刘海洋眼巴巴的看着又不敢和我抢，妈妈又给他炸了一份。

我拿着手电筒把他送到门口，刘海洋突然哼哼唧唧的说，“我怕有一天我搬回去了，你还是不会做作业，猫猫你以后好好听课吧。”

手电光一晃一晃跟着刘海洋走远了，阿狗和我在门口看着突然正经起来的狗蛋。

05

天儿越来越凉了，早晨起来我的小秋千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霜。

小白猫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小白猫生下了一窝小猫，阿狗先生当爸爸了！

刘海洋时不时在他家的厨房里偷来点腊肠熏肉，掰一半切碎拌在猫饭里，剩下一半给我吃。

我们俩用砖在门廊里垒了个窝，在里面铺上我小时候的棉衣和小被子。

我找来爸爸房间里的颜料，兑上水拿着刷子把猫窝刷成了彩虹色。

刷到最后，我向刘海洋的蓝色羽绒服上刷了一道黄色。因为他不肯再帮我写作业，还总是占着我玩的时间给我讲题，我生气了。

不过，看着他衣服上明晃晃的颜色，我举着刷子笑到肚子疼，笑出眼泪的时候，我听见我给刘海洋说，“狗蛋，我不生你气了！”

晚上喂阿狗的时候，我又听到了刘海洋鬼哭狼嚎的求饶，“妈妈我再也不敢往衣服上乱画了！”

真是和阿狗一样蠢，坦白了是我画的就不会挨打了啊！

06

走街串巷的当当车上开始有了二踢脚、摔炮这些小玩意儿。

刘海洋从家里拿纸箱子之类的换了好多鞭炮，我想玩又不敢去点，站在旁边捂着耳朵跺着脚大喊。

“猫猫你别叫啦！你喊的比炮仗爆炸的声音都大！”刘海洋走到我旁边，拿下我捂着耳朵的手，在余声中给我说。

刘海洋递给我打火机，我慌忙摆手快哭出来了，“我不敢啊，我怕炸着我们！”

“没关系，我拿着炮仗，你只管点火就好了！”

我拿着打火机抖抖索索不敢点上引线，刘海洋突然拿着炮仗凑了上来，在我的惊呼声中扔了出去。

“胆小鬼，有什么好害怕的！”

“谁是胆小鬼了！再来！”

我拿着打火机，刘海洋拿着炮仗，点完了所有的鞭炮。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回想起过年的时候，再也没有碰到过让我这样点炮仗的人。

07

快过年的时候，刘海洋家不断有大车和工人进进出出。

妈妈说，刘海洋家要搬回去了。

我问刘海洋的时候，刘海洋没有说话，默默的堆着雪人，堆到最后，刘海洋又用剩下的雪球堆了个小猫。

阿狗带着他的一家好几口在旁边看着刘海洋堆雪人。

我团起一个雪球投向刘海洋，阿狗一家也加入混战，战况激烈，我忘了刚才想要问的问题。

雪仗打到最后，刘海洋好像累了，我把雪球塞到他的脖子里他也没有反抗。我们俩一身雪泥躺在雪地里。

我看着刘海洋花猫一样的脸，衣服弄得这么脏，今天晚上可能又要听到刘海洋挨打了。

08

晚上要吃饭了，我换上烘干的衣服，看到刘海洋低着头溜达进了院子。

“狗蛋，你妈妈没有训你吗？”我扯扯他的袖子。

我妈妈这么好脾气看到我的时候还训了一顿呢，刘海洋肯定也难免。

“没有，猫猫，明天我就要走了。”刘海洋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开学的时候吗？”

“我也不知道。”

我把妈妈做的黄花鱼都给了刘海洋，他要很多天都吃不到了。

还有我藏在衣柜里的一大袋大白兔奶糖，我塞在他的帽子里让他悄悄的带回家，他妈妈不让他吃糖。

那天晚上刘海洋在我家睡，我们俩挤在我的小床上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喂了大半年的阿狗，其实是刘海洋带来的，搬来的那天阿狗跑到了我家院子里。

刘海洋说，以后我不能帮你写作业了，你一定要考上初中啊，到时候我请你吃好多好多的零食。

09

第二天一早，刘海洋就被他妈妈叫醒了。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刘海洋穿衣服，穿鞋，背上书包，跟着他妈妈出门，直到上了门口的车。

我突然嚎啕大哭，我一直都知道他早晚是要走的，可是直到这一刻，我才真切的意识到，我们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了。他真的走了。

我爬下床扒着窗户，看到窗外阿狗正追着远去的车跑，小白猫远远的跟在后边。

刘海洋把阿狗留了下来，他说阿狗在这里有了家有了牵挂，不会再走了。

我哭到手脚发凉，爬回被窝继续哭，摸到了刘海洋留在枕头底下的大白兔奶糖，那么大一袋。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上了初中，抱着阿狗，站在校门口。

远远的，刘海洋朝我走来。

梦醒了，妈妈已经做好午饭了，捏着我的小鼻子说，“你这一觉睡得真长，狗蛋家搬走了。”

我扒拉着饭，在心里说，再见了，我的阿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