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天下
第二日天方明，朦胧之际听得旁边一声门响，我神思一瞬清明，身轻体快一下子便从榻上爬了起来。
片刻，听得几声脚步声过，我贴着门听了一会儿，便轻手轻脚开了门。随即又伸了脖子，目光随前方身影一起飘下楼，默默瞧着他在堂中立了片刻，而后择了张靠窗的桌椅坐了下去。
此时日头未起，时辰尚早，然柜台后的劳叔却依旧打着盹，似乎一夜未眠。
我跟着劳叔打盹儿的节奏，也上下点起了头。
“下来！”
我一边晃着头，一边正思量，等会儿如何下去，或者如何开口，不料一个声音突兀从堂中传来，可着实吓了我一跳。
“哈哈，大人早。”我站直身子，对上千夙目光，干笑了两声，打着哈欠渡下楼，一步一摇朝他靠了过去。
千夙今日换了袭素淡的浅蓝袍子，袖宽衣薄，隐隐绰绰竟能瞧见他修长腰线，隐在一片朦胧轻纱中，勾得我一颗心颤颤地，痒痒地。
“常日都是喊你千回万回，也不见你醒，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么早便起了？”千夙噙着笑，扯了扯我的袖子，示意我坐下。
我一颗心百转千回，在他身上晃荡一圈后，施施然回了神，就着他的动作倚了下去，随后揪起他一方袖角在掌心把玩，许久才开口道:“大人，你带着我吧！”
“嗯？”
“昨夜我虽困得紧，但还是将你们的话听了个大概。你说，你是不是打算将我留在半月楼，孤身入妖界？”
千夙微愣片刻，继而又笑了笑，抬手在我额头轻敲了下，“我以为你睡得迷迷糊糊，不进人言，不想竟是装的！”
“再说了，怎么就是孤身了，这不还有小明！”
我扁了扁嘴，拉着语调道:“那你还不是打算将我留在此处？”
千夙噙了笑，放缓了语气，“我留你在此处，是因为此处安全。”
我惊道:“哪里安全了，此处住的妖可都是大妖！”
“你都飞升上仙了，还怕妖？”
“我修为低，需要你护着！”
“我自然会护着你。”他似乎认真想了一下，“但比起你随我一起去妖界，待在此处更为安全。”
我道:“妖界很危险？”
“也不是危险。”他摇摇头，语调又低又柔，“妖界群妖混乱，妖气强且重，而你飞升上仙时日不多，进去恐伤仙本，此事得不偿失，我可不许你做。”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那……若你们都不在，我一身仙气，引来大妖惦记可如何是好？”
他又笑，眉眼舒开，风华矜贵。
“你身边有上清，我放心。再说，寻常妖物可不敢在半月楼撒野，就算有，涂山陌也会解决。”
他？
我仔细想了一下，实在想象不到，依着涂山陌的性子，会怎样解决来闹事的妖？
一哭二跪三求饶吗？
“涂山陌……他靠得住？”我很怀疑。
“呵！”千夙轻笑，抬手戳了下我的脑袋，“你啊，可莫要再这般以貌取人。”
“涂山陌乃涂山狐族后裔，有着一半上古神族血脉，更何况他以这般小的年纪，竟就当上了半月楼的老板，那他就一定不会是，我们昨日所见那般简单。”
我蹙眉思了半晌，恍有所悟，但心中仍不想与千夙分开，因而又打算再想个法子，回头之际，却见楼阶处有一道身影正渡了下来。
一身白玉雪袍，衬着他眉间清冷，飒飒若冷月光覆。
“醒了？”千夙眉峰微动。
明珏神色清冷，并未与千夙搭话，只在桌前立住，先与我微微颔首，后才又道:“何时出发？”
“即刻！”
瞧他们神情，我晓得再多说无益，只得认命。
迎着初升的明黄日光，两道身影齐整整地渡出了半月楼。
我目送千夙与明珏远去，回眸之际瞧见半月楼不高不矮的围墙，心思一动便又跃了上去，想着再远远瞧一眼千夙身影也是极好。哪想站定之后，目之所及，竟皆是荒野丛林，早不见他们半分身影。一时心有不悦，索性弯了双膝，旋身坐在了墙头上。
这半月楼建在人妖两界的交界之处，历经沧海不移，受尽风雨不塌，稳稳当当地，似在此处扎了根。
抬眼望去，半月楼一半隐在烟火笼罩的十丈软红里，一半藏在妖物混杂的迷雾深林处。
一半鲜活明亮，一半神秘灰暗！
“七……七华仙上？”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瞧，却见玄初正立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怔怔望我。
他似乎是猛然间记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记起，神色半是迷茫半是惊异，愣愣瞧我许久仍未移开目光。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此时的举动，心上猛然一怔！
仙界宸阳宫时，我可不就时常坐在墙头瞧风景？且那番举动被玄初撞见很多次……
现下……
我身形一起，急忙从墙头跃下，而后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宸阳将军早。”我笑了笑，神色坦然。
“哦，早。”玄初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瞧我一眼，又瞧着方才我坐过的墙头道:“不想，七华仙上还有这攀墙头的喜好。”
我笑道:“常日没有，今早是为了多瞧一眼上尊大人，方才攀上去的。”
他敛眉，掩去眸中神情，“这么说，上尊大人他们已经入妖界了？”
瞧我点头，他又静了片刻，方犹豫道:“对了，我有一事藏了疑，想问问七华仙上，不知可否方便？”
我笑道:“宸阳将军但说无妨！”
玄初道:“不知可否是我哪里唐突，惹到了上尊大人，他竟连归灵墟都不让我进，而且，神色之间大有想治我罪的样子……”
呃……
这个还真不是你惹到他了，是你因着乐卿平白遭了他记恨，这才不许你进来归灵墟……
但此事，委实不好言说……
“宸阳将军多虑了！”我唇含笑意，悠悠答道:“只因前些时日有人擅闯归灵墟，连上尊大人都险遭算计，我为归灵墟万千生灵着想，这才加重了禁制结界，以防万一。却不想竟连将军也隔在了外头，倒是我疏忽了！”
“至于将军所言，“治罪”之类的神色什么的，不过是将军的胡乱猜测，作不得真！”
听我言罢，玄初愣了愣神，片刻，他微微舒眉，温和一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半晌，他又侧目望我，眉深眸浅，神色很是温润。
“相识已久，我似乎忘了问，七华仙上是何时飞升上仙之位的？”
“已近七百年了！”
“哦，近七百年……”玄初神色一动，又道:“听说仙上原身乃青州玉莲，莫非自出生起便在归灵墟了？”
“并未，是飞升上仙之时，才入了归灵……”我心道不好，急忙咬住了唇。
这一时口快，险些将自己的老底都和盘托出了！
我吸了口凉气，一时凝神屏息，思考着该如何将话头给扭转过来。
不想，身侧的人思绪却快，急切的语气中带了一抹希冀，“不知……七华仙上未飞升前，身在何处？”
我身子凉了一下！
身在何处？
身在仙界，身在揽月宫，身在无间地狱……
“七华姐姐！”这一声轻快雀跃的呼喊，来得简直再及时不过了。
小丫头抚着楼栏渡下来，几步奔过来拽起我的手臂笑的眉眼弯弯。
“将军！”她倒还不忘礼数，分了神与玄初欠了欠身。
玄初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语调柔柔应了声“嗯”，而后又道:“稍后我们也出发，再去瞧瞧附近可有三公主的气息。”
话尽，身转，迈步而去。
“是。”小丫头在他身后脆脆地应了声。
“来的真是时候！”我扳过小丫头的脸，欣慰一笑。
她眯了眯眼，晃着脑袋笑的花枝招展。
——
卯时刚过，玄初与小丫头退了房，劳叔见此，乐得合不拢嘴，满脸写着“终于不用浪费房间了”“终于可以赚灵力了”……
抬眉之际，猛然瞥见立在一旁的我，立时又将笑意一收，可怜兮兮地别过了眼。
小丫头不舍与我分开，拉着我磨磨蹭蹭许久，终于在我提了句“司法天神”时，羞红着脸，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我目送他们远去，一时清闲无趣，索性又翻身一跃，坐上了墙头。
但这次，我还没坐稳，便听耳际响起一道声音。
“小美人！”
我侧目，惊见涂山陌一张放大的脸越来越近……
“咦，离远点。”我伸手撑住他靠过来的头。
涂山陌唇角一勾，眉眼平添一股风流之气，“怎么，小美人这是伤心上尊大人撇下你，独自逍遥快活去了？”
我白他一眼，懒得搭话。
他瞥我一眼，笑意更深，“哎，这世间风流韵事，独情爱可具一格，小美人，你若跟着上尊大人不开心，便留下来做这半月楼的老板娘如何？”
咳咳……
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愣了愣神后，方僵硬地转过头去……
见我神情，涂山陌又笑，啧啧一叹道:“被上尊大人打得骨头都断了几根，不留下些什么的话，总觉得不太值当！”
我扶额半晌，笑道:“那你打回去啊！”
“不行不行。”他连连摇头，“打不过啊，不过……”话锋一转，又将目光落到我身上来，“但若是小美人你来和我打的话，我倒是能讨个便宜！”
我莞尔一笑，不动声色唤出上清，“横竖闲着，不妨便活动活动胫骨……”
涂山陌却再未说话，收了玩笑之姿定神瞧着我手中上清。
半晌，他试探着道:“此灵器从何而来？”
我得意道:“上尊大人所制。”
“只为赠你？”涂山陌微微惊讶，语气中的不可置信太过明显。
听他语气，不知为何，我心间也微微一动，低头去看手中灵器，但见它纹路细密，刃白光清，衬着握把处的那片银白月牙，委实好看的紧。
好看，威力也强，但也不过是一件寻常灵器，如何就不能赠我？
我不悦，佯怒道:“不赠我，莫非要赠你不成？”
“不敢不敢。”涂山陌身子往远偏了些，神情很是抗拒，“我可没这个福气。”
我哼了一声，扬扬手中上清，“还打吗？”
“不打了不打了，都是我惹不起的仙家上神。”涂山陌又恢复一贯的风流之姿。
“不过，小美人，此器有灵，切要好生收着。”他起身，飘然跃下墙去，瞬间便融进了虚空里，“切莫辜负了上尊大人一片情意。”
我心有疑虑，低眉复望了眼手中上清，除却它握把处的那片月牙鳞片，再无奇特之处。
看来，下次得空，得问问千夙这片月牙鳞片的来历。
一边收了上清，一边起身正欲跃下墙去，却突听身后草地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半月楼院墙之外，隐隐绰绰有个红色身影正弓着身子拖着什么，此时走半步歇一步，还似乎时不时抬手擦擦额头。
好像拖了极重的东西，有些力不从心……
我正瞧得有趣，却突见那个身影忽然立直了身子，微微转过头来。
微风轻起，日光正盛，遥遥间竟不太能瞧清那个红衣身影的样貌！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