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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去往最好的结果努力!
真是一件稀奇事,大中午,老毛罕见地出现在了酒吧。他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桌子靠墙,视野不好,采光有限,客人们很少会选择此处。桌子上空杯子已经组成了一支足球队,他还是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喝酒如喝水。调酒师阿冰眼瞅着不敢多言,遵照老毛刚才的嘱咐,过几分钟送过去一杯,啥酒都行,老毛眼睛变红的程度和桌子上酒杯个数的增长成正比。不会出什么事吧?阿冰不时把目光投过去,面含担忧,还是不敢阻拦。因为老毛是老板,虽然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的脸都是冷冰冰的,看上去不像好相处的,但是这个老板从不过度饮酒,反正自阿冰来这三年,没见老毛这样饮过。阿冰一边手中飞花般地舞着调酒器,一边悄悄关注着老毛,心中急切希望经理莫赤赶快出现。
老毛除了是这家酒吧——空老板,还是民宿——际遇的老板,听别人说老毛很有钱。至于多有钱?别人也说不清,只会说恁有钱,没见他为钱发愁过。有钱的老毛,老板当得很任性,酒吧找了个当地人莫赤当经理,几个月不来一趟,民宿除了保洁王姐,只有一个员工,接待、拉客、经营、导游都是他。当然用老毛的话说,他自己也是民宿的工作人员,但,当仅有的那名工作人员带游客出去后,际遇门上大多时候挂着一个牌,上面写着:今日休店,这是店里没有游客时。或者有游客时写着:自理自助,要多潇洒有多潇洒。潇洒至极的人,也借酒消愁?对了,际遇唯一的工作人员叫黄毛,一头黄色的头发与名字很称,只是这几天不见了人影。
在阿冰急得额头的汗水一颗接一颗冒出来,不间断滚落时,莫赤回来了。在阿冰焦急的语无伦次话语里,莫赤拍了拍阿冰的肩膀,在吧台拿了一杯也不知道阿冰给谁调好的酒走了过去。只见老毛双眼红肿,眼里有雾气,看见莫赤,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全当打招呼,然后低头继续喝酒。莫赤也没言语,他用自己手中的杯子去碰了碰老毛的杯子,一饮而尽后,问:还没有找到匹配的?老毛摇了摇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默默各自点燃一支烟,两条烟路自由地上升,轻松自在,让人羡慕。
金光闪闪的殿堂,护佑虔诚的脚步 ,朵朵莲花盛开的佛前,感念着仁慈的光……一阵空灵的音乐声打破了两个人的沉默,是老毛电话响了。他摸出手机瞄了一眼来电,接通,微皱着眉头听对方说了好一阵,然后回应,尽快完成造景和软装,越快越好。此后收了电话。际遇分店找好了?莫赤问。找好了,在大理,开窗就能看见洱海,主要是海拔低,适合养身体。莫赤拍了拍老毛的肩膀。两人又默默坐了一会。
良久,老毛端起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喝得有些急,有酒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用手一抹,站起身,说,回去了,回去醒醒酒,明天要去看黄毛。话音尾声音发软。
第二天早上六点整,老毛提着饭盒站在了市人民医院住院部血液内科病房前。他没急着开门,先是抬起胳膊,用鼻子左右用力地嗅了嗅,酒气不重,接着努力向上提了提嘴角,摆出一副混不吝的痞笑,然后才用不提饭盒那只手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他一边推门一边大声嚷嚷,毛,你不能这样偷懒,你不在的这几天际遇的入住率还不到百分之五十,这样下去如何是好?病床上的人就是黄毛,因为最近做化疗,整个眼眶都憔悴的发黑,脸瘦长白皙,是那种不见阳光的森白,一头黄毛东一缕西一撮,像鸡窝,病态尽显。
一听入住率不到百分之五十,黄毛急了,挣扎着坐直身子嚷嚷,怎么会呢?前些天不是还满员吗?老毛,你说你这几天是不是又关门了?黄毛的眼睛挣得很大,显得脸更瘦了。老毛不忍对视,装作挽袖口,低下头说,你不在,就我一个人不关门咋办?等,等我去问医生,我啥时候出院……话没说完,黄毛声音低了下去,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得好像要把内脏咳出来,听着让人揪心。老毛用手轻轻拍着黄毛的后背说,治好就出院,你还想一直赖在医院不可?际遇我就替你受这一段时间累,否则就卖了。你敢?一听卖际遇,黄毛的情绪又高涨了,被咳嗽憋红的脸更红了。
说来奇怪,际遇的老板是老毛,但是,黄毛经营得比老毛用心多了,无论春夏秋冬,他坚持在网上宣传,有时间就去车站拉客,回来后,细心照顾每一位客人入住,还想方设法优良客人的入住体验,为了让客人传口碑,他嘴里哥哥姐姐不断。为了留客,黄毛还自学吉他弹唱和木炭烧烤,这两项本领让际遇的篝火晚会总是比别的民宿有味道,大有脱颖而出之势,慕名而来的人不少。老毛常常坐在躺椅上,旁观黄毛的热情,心情欠佳时,会用凉凉的语调,拉后腿地说,毛,差不多得了,你不累吗?黄毛总会用白眼回答,然后依旧热热火火地招徕客人。所以客人们喜欢黄毛,但是也喜欢老毛,因为老毛长得宽肩窄腰,靓得很,外加那种谁都不放眼里的拽样,太吸引人,尤其是女游客。
现在的女性很大胆主动,总会找各种理由搭讪老毛,比如帮忙搬行李或者买东西。老毛转头就招呼黄毛,也不管黄毛听没听见,他继续窝回椅子上晒太阳。感觉被怠慢的客人不高兴了,常常用自己以为的小声音大声多嘴,当老板架子也恁大了,牛逼啥。听到这话,老毛也不生气,或者是不屑生气,依旧不变脚下速度,目不斜视上楼去。客人尴尬了,脸红了,有些下不来台。黄毛赶紧救场,小声说,姐,别理他,他刚被女朋友甩了,心情不好。女客人听了,怒气忽然就没了,看着老毛的背影,体贴地叹息一声,心里舒服了,黄毛也舒服了,趁势拉生意,姐姐,你下次来一定给姐姐留视野最好的那间房,姐姐有熟人过来玩还请介绍过来……
黄毛打开保温饭盒,一股思念很久的味窜了出来,他享受地深深吸一口气后才问,老毛,哪儿来的?老毛的脸红了,表情不自然。你做的?黄毛眼神里的不可思议很明显。老毛更加不好意思了,大声呵斥,你到底想不想吃?不想吃我倒了。黄毛赶紧护住饭盒说,吃,吃。住个院还娇贵上了,好好的手抓羊肉不吃,非要吃皮蛋瘦肉粥,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入厨房竟然是为了你,照着视频做的,味道不敢保证,你快吃,一会凉了。说着恶狠狠地把勺子塞到黄毛手里。
哥——。黄毛声音有点哽咽。老毛是啥人,点外卖都嫌麻烦的人,为了他昨天一句想吃家乡的皮蛋瘦肉粥,竟然生平第一次下了厨。别,别,别矫情,你还是叫老毛听着顺耳,赶快吃,年纪轻轻的矫情啥。黄毛不听老毛的,又叫着哥说,哥,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可能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不要说这样的话,和你在一起,我也开心,不对,我不开心,我被你拖累了,现在还替你管着际遇,一个破民宿咋那么多事,怎么离了你就不行呢?黄毛被说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有了泪花。老毛看见了,把头歪过去,眼圈也红了。
须臾,黄毛又开口了。哥,我知道你有钱,你不在乎民宿的收入,但是,还是需要好好做,假如有一天你忍不了,实在不想当毛家人了,民宿就是你的退路,现在口碑好了,以后如果我不在了,你也不愁客源……啥你不在了?老毛大声打断黄毛的话。我已经在大理找到开际遇分店的房子,正在收拾,医生不是说了吗?那里海拔低,适合你养身体,咱们一边开民宿挣钱,一边等匹配骨髓。哥,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放弃找合适匹配骨髓,哪会那么容易找到,跟你在一起生活这么些年,已经超过医生的预言,每一天我都当最后一天好好过,我赚到了。别说了,哥知道该干什么,你小子快点好起来,滚回去招待客人,累死我了,你看我的肚子都小了。老毛说着,揉了揉黄毛的头发。你,你又玩我的头。就玩。两个人开始拌嘴。老毛喜欢这种氛围,让人有一种愿时光就此匆匆的渴求,他希望这一刻便是永恒。
临离开医院时,黄毛说,哥,明天把我桌子上那张照片拿来。你小子,事真多。黄毛的桌子上摆着他和老毛的合照。老毛第一次看见时,曾不屑地吐槽,真是娘们,还玩这种矫情。吐槽完,他却盯着合影看了很久,很久。合影上是老毛带黄毛第一次坐飞机时拍的,当时,黄毛第一次近距离靠近那个铁家伙,眼睛挣得傻极了,站在廊桥土气地让老毛拍了又拍,老毛一边嫌弃一边举着手机嚓嚓嚓。最后,黄毛让路人帮他俩照的,老毛当时一边不情愿地撇嘴一边配合地站在黄毛身后,出来的照片很生动,黄毛举着剪刀手,头歪向老毛,老毛嘴角带笑地斜睨黄毛,温暖在流淌。此后,他们还有不少合照,第一次去草原,第一次滑沙,第一次露营,第一次去雪场……很多的第一次,都是黄毛的第一次。
大理民宿际遇分店开业了,两层的木质架构,面积比拉萨要大,但房间倒比那边要少。黄毛也出院了。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洱海一湖春色半入眉,一方天堂似人间,黄毛的房间前窗看,满目都是洱海,从后窗户望出去,后院盛开的各类花草,在灯光的照射下,都好看的不得了,白天应该会是更美的景色。看着风景比老毛房间都好的房间,黄毛心里潮乎乎的,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落泪。可惜,黄毛不能像在拉萨际遇里那样活蹦乱跳地忙前忙后,大多时间坐在椅子上看老毛摆着脸孔接待客人,看他一趟趟的出门,一车车的东西往院子里搬,先填满了两个人的衣柜,又开始觉得客栈里少七少八,疯狂下单……看着看着,黄毛的思绪就飞到了际遇,飞到了拉萨,飞到了那片云很近的地方,那地方有际遇,有老毛,有他,还有晒到人身上暖洋洋的太阳,一切美得不可言说。
三个月后,黄毛去世了,遵照黄毛生前的愿望,老毛把他的骨灰带回了拉萨,埋在民宿际遇的旁边。周边的邻居过来奔丧,看着墓碑上的黄毛的名字白云飞傻了眼?黄毛不姓毛?黄毛不是老毛的亲弟弟?黄毛……
坐在墓碑边默默吸烟的老毛,听着大家伙的惊奇,没有言语,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黄毛的号码,看了又看,看了再看,最终不舍删除。他点燃一支烟,夹在手指间,看着烟灰慢慢变长,他想起见黄毛的第一面。那是六年前,爸爸毛总裁婚内出轨女秘书,妈妈从楼上一跃而下,老毛连夜离开家,买了张去拉萨的票。听人们说拉萨的天很辽阔,人只是在太阳下坐着,都是享受。其实,最打动他的一句话是,那里的空气能抚平任何人心中的任何郁闷,老毛那时候郁闷得实在不行,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老毛在拉萨东游西逛混了五个月,人比刚来时平静了不少,但,对于以后还是模糊的。有一天他坐在八廓街的咖啡馆里,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游客,看着天空一团又一团的流云,突发萌发一个念头,留下来,留在拉萨吧。留下来得有事干呀,干什么?开间民宿吧,既解决了自己的住宿,也有了一份营生。民宿叫什么?叫际遇。任何人,任何事,因为际遇而不同。
民宿收拾好了,准备开业了,黄道吉日就在明天。黄道吉日是布达拉宫的主持掐指给算的。这几个月来,老毛最常去的地方是布达拉宫,他想找到信仰。开业时间正是八月中旬,盛夏,际遇一如既往的安静着,此刻近中午时分,似乎连蝉都休息了 。老毛出门觅食,在民宿门口看到了黄毛,具体说是看到了昏迷过去的黄毛,鼻子里还流着血。老毛把黄毛带到医院,一系列检查下来,老毛静静等黄毛醒来。面对睁开眼的黄毛,老毛问,我开了个民宿需要人,你来吗?黄毛怯怯地说,我……老毛打断黄毛的话说,给个痛快话,来不来?来!黄毛眼睛红了。其实,黄毛那时候不叫黄毛,老毛看着黄毛一头黄毛说,我叫老毛,你就叫黄毛吧。
两个人的民宿开始营业了,黄毛一心扑在民宿上。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人真的有很多光和热要挥洒,并且不知疲倦,结果大多出乎意料地好。当一季度结束汇总时,看着可观的盈利额,老毛愣了,玩票的投资竟然有实打实的进项,回顾自己的工作内容,就去车站接过一次客人,还是黄毛反复在耳边唠叨,民宿现在多忙,他脱不开身,需要接的客人多有钱,已经预订十天的房,如果体验好会继续订房……老毛被黄毛的碎碎念,念得头疼,不情愿走了那一遭。民宿的其余工作好像没粘过手。瘦瘦弱弱的黄毛是如何一个人顶起一座民宿的?老毛现在怎么也想不出细节。只记得,黄毛瘦瘦的脸庞上总是咧开大嘴笑的模样,带给他一盒香辣鸡翅,他笑。给他带块老坑玻璃玉边角料磨成的吊坠,他笑。民宿满员,他笑。老毛生日被抹了奶油,他笑。给他顺手捎了套衣服,他笑……
老毛对金钱的无追求,熟悉的人都明白。因此,看见对挣钱很痴迷的黄毛,大家伙都有许多疑问,这样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就凑在了一起,并且好几年。莫赤就曾经问过老毛,为什么留下黄毛?老毛说,他眼里有和我一样的没有家的空落落。老毛的语气里有同类相惜的味。莫赤继续问,你们……老毛打断莫赤的问话说,他让我有家长里短的幸福感,我们在一起,可以相互依靠,相互慰籍,我们是彼此的亲人。
黄毛其实有亲人,和老毛一样,只是他们的亲人都对他们不亲。黄毛从小跟着妈妈来到养父家,养父对他不好,他的病还是妈妈偷偷拿了钱去城里大医院检查出来的,因为偷偷拿钱,妈妈和黄毛都挨了打。三年后妈妈去世了,黄毛趁养父睡着时,偷了些路费,开始流浪,他想的是,走到哪是哪,死在哪算哪。流浪路途中听人提到大西北的风光,很美,拉萨的布达拉宫,那是信仰之地。他决定去看看,并且做好准备,死在路上也可以。没想到能在拉萨遇见老毛,与陌生人老毛成为亲人,他开始渴望活着,活过了一年再一年。那几年像是偷来的,如果没有老毛,几年前的那个冬天,他估计已经死了。
黄毛的亲生父亲曾经是个酒鬼,现在不再酗酒了,又成了家,生有一女。老毛上门希望其父和女儿给黄毛做骨髓匹配。其父愚昧认为捐赠骨髓会影响寿命,无论老毛说什么,都不答应,并且没有来见见黄毛的言语。真是另类的父亲。老毛为黄毛悲哀,他没让黄毛知道这一切。
当天,在老毛站在黄毛的家乡最后替黄毛呼吸家乡的空气时,久不联系的毛总裁来了电话,大意是:老毛任性时间够长了,应该回家了……自己身体出了大问题,医生建议入院治疗……他已经立了遗嘱……女秘书因为对遗书内容不满离开了他……他和女秘书没有领结婚证,这辈子户口本上配偶一栏只存在过老毛妈妈……毛总裁最后一句话让老毛轻松了些。
三年后,遥远丽都的立坤集团迎来了他的少总裁毛立行。有人说毛立行跟拉萨际遇民宿的老板老毛很像。毛立行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白血病基金会,志在帮助那些得了白血病医治不起的家庭。基金会的名字也叫际遇,官方解释是:凡所际遇,皆非偶然,任何时间和形式的际遇,我们都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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