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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降了场细雨，显得枝头梨花愈加袅袅婷婷，春阳微露，折射出淡淡圆圆的光晕。
陆湛咳嗽了会，旋即眯着昏花的眼，颤巍巍地举起掌中泛黄的纸，纵使上面只有两个字，他却依然视如珍宝，反复呢喃道：
“珍重。”
庭院岑寂，风动无痕。念诵够了，陆湛方小心翼翼地将纸收好，苦笑间，沟壑纵横的脸上，落寞怅惘分明。
时隔经年，满腔情愫非但丝毫未减，反而越来越浓。树荫下，他缓缓垂首，半晌，长叹不息——
“若能停留在初见，该多好?”
耄耋之年，记忆错乱纷杂，该忘的，不该忘的，统统都模糊成一团。陆湛尤甚，他常常会忘了今日做过何事，明日该做何事，可唯独一个姑娘，他心心念念了大半辈子，每每午夜辗转、难眠反侧时，脑海心底皆是她，秀丽脱俗，恰似昔年。
陆湛第一次遇见黎翮，是在被强盗追杀的某个漆黑夜晚。
灌丛繁冗，绿蔓延伸，他慌乱奔逃之际，不仅口鼻酸涩，手脚软绵，踉踉跄跄中，还屡次险被绊倒。
眼看明晃晃的刀近在咫尺，他终究没了力气，正满心绝望地阖上眼，孰料，一股幽香倏地扑面而来。
陆湛惊愕地睁开眼，竟瞥见重重缥缈的紫雾腾空凝现，宛如屏障般，将他严严密密地遮掩住了。
而那帮彪徒匪汉探头探脑间，由于实在找不到人，皱眉交流了会，倒也扛着刀骂骂咧咧地走了。
“迷雾六日后消散，那时你便离开吧。”
月色黯淡，竹林静谧，空灵的女声蓦然响起，堪堪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陆湛瑟瑟发抖地转过身，却在对上那双纯澈的眼眸时，整个人僵在原地：
女子墨发飘飘，着一袭浅紫纱裙，唇畔长笛横侧，神色寡淡，虽为琼姿花貌，然周身萧索，妥妥一副清冷美人图。
他瞧得痴痴犯愣，待回过神，心下隐隐领悟，却亦不惧，俯身恭恭敬敬地揖道：“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话毕，面上赧色深深，复局促地低嘲：“可我无以为报……”
“无碍，你且放心避一避。”
闻言，陆湛直直抬眸，树上那人仍表情浅浅，但语调轻和，温柔了许多。
道过一句“叨扰了”，他顺理成章地，住在了这片竹林。
也顺理成章地，慢慢知晓了许多事：
譬如，恩人名叫黎翮，生前曾是皇宫里的贵妃，后因荣宠过甚，被奸妒者迫害，于花园的莲池里，永久地沉睡了下去。
譬如，黎翮原极向往自由，是以死后，魂魄飘飘荡荡，终觅到了这片竹林。
譬如，黎翮看似难相与，实则是因她数十载未同生人打交道，拿捏不好分寸。
繁星璀璨下，陆湛默默地听完，眼角登时有些湿润，须臾，捎带着喉头也悄悄哽咽起来，话纠结在嘴角，支支吾吾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晚风徐徐，黎翮反弯眸安慰道：“鬼亦有鬼乐，潇潇洒洒，挺舒适。”
岁月更迭，光阴荏苒。
第六日的傍晚，陆湛步履匆匆地找到黎翮时，她犹慵懒地倚在树枝上，脚踝闲晃。
“我不走了，留在这陪你，好不好？”
“人鬼殊途，陆公子切莫犯糊涂，子时一过，便快快离去吧。”
林中落叶纷扰，陆湛闻言，微不可察地退了退，语气却殷切如初：“殊途亦能同归。”
“陆公子，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黎翮无奈地叹了口气，精致的脸在月色下越发苍白：“我们缘分已尽，强求不得。”
陆湛眸色悲戚，刚欲反驳，意识却忽然模糊不堪，彻底晕厥前，他朦胧感觉到，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自己额头，缠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再醒来，便恍如隔世。
天始蒙蒙亮，陆湛攥着鼓鼓的钱袋和一张纸条，趔趔趄趄地冲出了竹林。
此后，山水不逢。
屡屡重折故地，均无果而返，陆湛起初尚执拗不肯放弃，可日子久了，到底一点点看开，闲暇之际，只把那张纸拿出来细细摩挲，借以怀念。
“黎翮，你其实喜欢过我吧？”
灼灼阳光倾泻，他似被刺到了眼，用手掩面时，小小涓流从指缝溢出，慢慢洇湿了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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