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幻影
背对着红色的火簇,我的双脚徒劳地遵循,自己的影子。————
我无法形容那日的天气,只记得踏上甲板时看到颓唐阴郁的暮色,染着死相的夕阳凝滞在无波的海面,像一个凛然死去的耋耋老者,面容钝重,流尽了浓血,浸染了整片铺展开来的洋面。海风迎面而来,吹拂着依附在我身形上的衣物,天幕暗红,沉浊如铅,无一云悬挂,我睁大了眼睛看这夕阳,但是心底的挣扎却又让我神经质地瞥向别处。
暮秋的穹隆笼罩着我眼中的景象,即便闭上眼皮,那遮覆一切的猩红依然会如梦魇般作为一种挥之不去的幻象残留在我的脑内,而我自小便对红色的事物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这种感情甚至驱使过我用刀子割出伤口,好让那殷红的血流在我的手心,让我可以把血涂抹在我的脸庞,看着镜子中我染满鲜血的脸,我的心中总会扬起一阵难以忍受的渴望与孤寂,我的伤口愈加疼痛,这种感情便会随之更为强烈,像是毒瘾发作一样折磨着我贫弱不堪,几近走向崩溃的灵魂。
慈爱的养母曾关切地询问过我手臂上的创口,用以搪塞的借口逐渐耗尽,而为了继续满足我那神经质的欲望,我开始转向其他的盛满鲜血的容器。
为了追求红色的血液,我不知曾虐杀过多少动物的生灵,用石头砸碎它们的脑袋,拿刀子割开皮肉,进而将它们的每一滴血都挤出到瓶子里,在树林中像举行邪教仪式一样涂抹在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就像是一个满身赤红的魔鬼,我几乎每年都会这样做一次,在固定的时间和固定的地点,忍受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烂味,事后我会把所有的尸体都埋在土里,年复一年,那儿的松树竟像吸收了那些尸骸一样,长得异常油量粗壮起来。
可我的养父母是那样温柔体贴,邻居们也都无比和善,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能诞生出像我这样的魔鬼,这种对红色的渴望似乎根植于我的本性,拴住了我的每一个细胞,将我活生生地拽进了血腥的泥沼,在我一再央求下,我的父母才终于透露出关于我身世的一星半点,我是一个在海上发现的弃婴,而至于故乡,或许是那些深藏在大洋深处,人类未曾涉足的隐秘小岛。
除去这样怪奇的癖好外,我坚信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我性格木讷,胆小懦弱,但是我还是竭尽全力地去友善待人,并不只是因为我心底想要赎罪的想法,我相信我的本性中应该不只有那令人作呕的血腥,那个时候,我家旁边住着一户人家,他们的女儿,丽姬娅,一个面容姣好的金发姑娘,或许是周围并无太多同龄人的缘故,她总是会来找我玩,她天真善良,美丽活泼,嘴角的一丝微微笑意都能让我心醉神迷,她的一举一动都轻盈的像是柔软得绸缎,透着可人的灵动与优雅,她甜美的声音会亲切的呼喊我的名字,而为了能多听上一遍,我总会装作没有听清,在那个时候,她似乎是我的天使。
但我似乎终究是魔鬼,我那亵渎神灵的行径终有一天还是被人发现,就是她,丽姬娅,那一天我忍受不住心理的瘙痒,在一个傍晚又开始追寻起鲜血来,当时的我赤身裸体,浑身满是鲜血,地上凌乱地摆着兔子与鸡仔的尸体,我不知道她在那里是站了多久,当我看到她时,她呆若木鸡般一动不动,而当时的我则正沉浸在吸毒般的快感中,身为人的灵魂在鲜血的浸润下消失的无边无际,被暴戾与愤怒充斥了身体,我无法理解那个时候的情感,我像是被夺舍了一般,发了疯似地攥着刀刃,朝她冲去,想要割断她的喉咙,不让她说出话来,想要看到她身体的鲜血,不过幸好我被树根绊倒,我才没能在那时犯下无法饶恕的罪过,我听着她那逐渐远去,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才终于回归清醒。
残留在我记忆中她脸庞上像是面对蛆虫般的表情,在我于精神病院的好几年内深深地折磨着我,直到事后得知她已经因抑郁而自杀身亡,一种无止境的苦痛与愁闷便驱走了我浑身最后一点活在这座城市的奢望,身为被收养的孤儿的我无依无靠,便选择了去一块新的大陆,想要寻得一丝希望,而对于那份回忆,我只留下了那把刀,那把浸润过无数鲜血的刀,出于某种近似于恐惧而敬畏的心理,我没有把它丢下,而是带在身上,好提醒我自己不再重复那样的恶行。
面对眼前这红色天穹的我感到的一阵无法言说,彻骨的冰凉,无力的虚脱,仿佛这苍颓的天色在那个时候便已经向我昭示了我将要遇见的命运,我那必定要经历的一切,我最终的归路。
船只在第二天早晨起航,那时整个伦敦港都弥漫着从深海飘来的浓雾,可是船只上似乎载着一位奔赴南美洲办理要事的大臣,不得耽误半刻时辰,所以船只便在浓雾还未散去的时候被强制要求扬起风帆。
大臣他对此行的目的毫不避讳,在客舱里趾高气扬地和几位绅士谈论女王委任于他的任务,一整船一整船的黑奴经他的手运往南美洲的种植园,而他此行便是为了一块新土地的开拓,人们在那里发现了一座巨大的银矿,而他则要做好协调,好把那一群群黑色的劳动力送到矿坑里去,变成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大英帝国的国库。
那些绅士们的笑声不绝于耳,其中掺杂着不少女人的赞扬与悄悄私语,为了消磨时间我也凑在人群中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可是当那个大臣向着他周围的淑女形容着那些船上黑人门的表情时,他突然伸手指向我说,“恕我冒昧,就和这位先生的脸如出一辙。”
当时的我正思量着如何在南美洲那块大陆谋得生计,被他这样突兀地指着鼻子,同时所有人都看着我哈哈大笑,我顿时浑身发烫,甚至打起了寒战,因为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正统的英国人,即便我在衣服与头发上再怎么注意打扮,除了肤色以外,我和那些绅士依然没有半点相像。
“开个玩笑,哈哈”他朝我笑着摆了摆手,站在我前面,他的女儿,也咯咯地捂着嘴巴笑着,金色的头发一颤一颤地抖动。
我忽然想起了年少时看到我那个行经的女孩,竟忍不住地呕吐了出来,众人看到我猝然蹲了下去,都像看到老鼠似地朝后退去。
而我则捂着还流着呕吐物的嘴巴,狼狈地逃到了自己的房间,那些绅士们的笑声还在持续,像刀子一样不断地割着我的脸皮,我感觉自己的脸像火烧的一样燥热,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嘲讽而是因为关于我用鲜血涂抹自己全身的记忆全都在此刻涌进我的脑子,我不停地将凉水扑在自己的脸上好让自己的脑子还能维持暂时的清醒。
当我再一次走到他们面前,低声下气地像一条狗一样说着道歉的话语,并想要把呕吐物清理干净时,那位大臣面容和善地又朝我摆了摆手,“您身体不舒服,还是早早回去睡吧,有水手来处理的。”
我的视线被他那满是笑容的脸给勾住了,我的心脏在狂跳,我想要感谢他的宽容可是,在那一瞬间挤进我的脑海里的念头却是愤怒,他的那张白皙的面庞甚至让我忍不住想要直接扑过去好给撕烂,让别人都看看那之下的东西,而我也险些这样做了,我扑了过去,抓住了他的领子,可是我又马上找回了理智,此时两个绅士已经把我给控制住,不得已之下我掏出了口袋里的诊疗书,好让那些绅士们明白不是我有意为之。
好在大臣弹了弹自己的衣服,又一次满脸笑容地宽恕了我的罪行。
“他染了可怜的疾病,放开他吧,他不是故意的。”
听到他的话的同时,我被松开了胳膊,我不经意间瞥向大臣女儿的脸,看到了与我那时看到的同样的表情,看蛆虫的表情。
而与那时同样的一种感情此时也在我脑子里浮现,我想要割断她的脖子,我的心砰砰作响,似乎在催促着我将这个想法付诸现实。
深夜里,船只开始轻微地起伏,我蜷缩在床上不知所措,我不知道那些突然跑进我脑子里的想法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怕得要死,我害怕自己在某一天真的忍不住杀了一个无辜的人,那时候我就只有下地狱的份了。
我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我看到了无数个红色的鬼影在我眼前舞动,他们对我窃窃私语,说着我听不懂却异常熟悉的话语,醒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床单甚至都因为冷汗而无比潮湿。
头痛欲裂驱使着我颤颤巍巍地跑到甲板上以求冰凉的海风能够吹走在我脑子里不停生长的梦魇,此时整个海面依然雾霭弥漫。
可是当我趴在栏杆上时,一个人突然抱住了我的腰,顺势将我瘦弱不堪的身体给直接丢进了海里。
我一下子坠进了冰凉的海水,窒息与恐惧让我只能胡乱地挥摆手臂,朝着船上的看客呼救,可是他们只是看着,我眼睁睁地看着船从我身边掠过,无论我再怎么呼喊始终看不到有任何一个人试着救我。
直到船尾驶到我眼前时,一名水手才放下了攀梯,我拼尽全力不让我软瘫的身体重新掉下去才终于爬上了船,浑身湿透的我怒不可遏地走进船舱,盯着每一个人,女人看到我的样子都吓得尖叫着跑开,我质问每一个绅士有没有看到是谁把我丢进了海里,可是他们只是面带笑意地摇了摇头,那位大臣此时又走了过来,他拿了一条毛巾,“难道不会是您自己不小心掉进海里吗,先前的时候风似乎挺大的,以后可要小心。”,那位大臣把毛巾递给了我,但我此时算是终于明白了怎么一回事,那种不知名的愤怒再次涌向心头,我抡起拳头便朝他脸上打去,却被一群人按在了地上,大臣的脸上依然挂满了笑意,“身体又不舒服吧,快快回屋吧。”
无奈之下,我只好再次灰溜溜地走进屋子里,一刻不停地劝说自己应该忍下这口气,但此时那个欲望却不停地在减弱这个劝说的声音。
我该杀了他
在梦中包围住我的红色幻影似乎此时正趴在我的耳边低语。
我该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把这句话用巨大无比的声音喊了出来,那些绅士们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变成乱哄哄的疑问声,之后,他们害怕我精神失常,让几个水手冲进了我的房间,把我五花大绑丢进了轮机室中,而我没有一丝反抗。
但说实话,我很感谢他们能及时这样做,我真的很害怕要杀人,被绑住后我反而变得心平气和,想着能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走下船,让我迎接新的生活。
可是之后海况似乎愈加恶化,船只的颠簸越来越猛烈,让我的额头撞到墙壁上弄出了许多大包,剧痛不已,那个放下攀梯把我救下的水手会每天给我送点东西吃,并且和我顺便聊两句,我看出他肤色有些奇怪,即不是黄种人,也不像黑人,而是某种浅浅的红色,便断定想必他在那些绅士之中也不好受,我俩便在一天天中聊着许多的事情,我说我是一个孤儿,似乎是飘在海上被路过的人捡了起来,进而被别人收养了,我给他讲了许多事情,但始终没说那往身上抹血的行为,而这位水手也讲了许多事情,他说他来自一个偏远的小岛。
我突然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小岛的情况,我说,“我连我来自哪都不知道,你那个小岛是什么样子,在哪儿?”
但他只是抿着嘴,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我,这种眼神让我的大脑一阵刺痛,我害怕自己是谈及了他的痛苦之处,就赶忙换了一个话题。
我问道现在外面的情况,还有多久能到大陆。
他说船只偏航严重,船长正在规划新的路线,而那个大臣每天都吹鼻子瞪眼地四处大骂。
我和他聊得越多便越想把所有的东西都说出来,把我那奇怪的梦,我的精神病,我对红色的渴望,如果不是他有工作在身时不时地要打断与我的谈话的话,我想我早就一五一十地全部都说了,我渴望有人能知道这些事,并且能同情我,我需要这份同情。
有一次我几乎马上便要说出口来,可是他突然被叫出轮机室,我想着他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把我的那些事讲出来,可是过一天之后,我却看不到他的身影,也没有人来给我送来食物,船只在不停地摇晃,似乎在濒临解体。
我害怕就这样憋在这里死掉,便发了疯似的用尽全力靠在墙壁上想要把绳子磨断,但是捆住我的绳子是那样的坚硬,即便我使劲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就当我绝望透顶地倚在摇摇晃晃地墙壁上,那个水手却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说船只在浓雾中偏航结果触礁了,停在了一座岛屿旁边。
他用刀子割断了我身上的绳子并且把刀子送给了我,他说这座小岛可能会有危险所以便让我留着防身,我将刀子揣到兜里,跟着他走到甲板上。
我原本以为现在是清晨或者是中午,可是当那天边火烧的云霞再一次蒙住我的视线时,那无止境的鲜红几乎融进了我的每一滴血液,激发出我最为原始的情感,那在梦里缭绕于眼前的无数红色幻影此时竟然都从天空中悠然降落,他们流旋在我的头顶,用那古老而诡异的声音对我低语。
我的视线垂在了眼前的这个岛屿上,被金黄的沙滩与葱绿的森林覆盖的美丽岛屿,看到这一切的同时我似乎忽然理解了那些红色幻影口中的呓语,但我的理智并不接受这样荒唐的事实,我恐惧到快要呕吐出来,当我转身想要寻找那个水手的搀扶时,我却被吓得猛地摔在了地上。
我记忆中的那名水手此时已经浑身被鲜血包裹,就像是那个时候将鲜血涂抹在身上的我一样,而他的身形忽然虚化,也加入到了在我头顶舞动的红色幻影的群落中去,我掏出了口袋里的那把刀,突然发现,这把刀原本是我上船之前便揣在口袋里,是我在年少时肢解那些生灵好让鲜血泉涌而出时,是我妄图割断那名美丽的少女脖子的刀,雕刻在刀柄上那无比熟悉的花纹裹挟着那无穷无尽血腥不堪的记忆化作幻象把我死死地缠绕起来,我甚至开始窒息,开始呕吐,我的全身都像癫痫病人一般颤抖,眼前的一切都如渗出血来般,透着一股骇人的猩红。
那个将我从海里救出,送给我食物的男人究竟算是什么东西?我又究竟算是什么东西!
我该杀了他们
我的意识在步入混沌,所有的红色幻影开始在我的头顶跳起舞蹈来,他们吟唱着,那鬼魅的歌声不停地强化着我心里的那个想法。
我该杀了他们
我该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红色幻影在迷乱的舞蹈中不停地吟唱着这一话语。
我看向手中的这把刀,看向那抹铁锈色的夕阳,看向了头顶萦绕的红色幻象,看向了挤在甲板上的人,看到了那个大臣,看到了她手边的金发姑娘。
我的手触电似地在颤抖,但我的理智还在运作,我不想变成屠戮无辜生灵的魔鬼,我的拳头攥紧,指甲甚至嵌到了肉里,持续不断,宛若来自地狱深渊的诡异耳鸣声侵袭着我的大脑,翩翩起舞的红色幻影腐蚀着我的心智,但我那信仰坚定的心灵,我对上帝的虔诚还是拯救了我,我知道,自己的本性是善良的,我不是魔鬼,我不能再重蹈覆辙,最后,我从那骇人的幻像中解脱了出来。
可是,船上的人们目睹了我这一怪异的行为,看到了我像泡在酒精里的虫子般抽搐,发疯似地吼叫,我拼尽全力回复了理智,但最后,我却被丢下了船,他们视我为疯子,大臣女儿看到我时便害怕地大叫起来,引得其他的女人也跟着可怜地哀嚎。
不过,我还是暗自庆幸的,我就该被丢下来才对,我不想杀害无辜的人,我就该被丢下。
天边那摄人心魂的红色夕阳终于消泯,我的心境逐渐趋于平静,夜色渐浓,天空中开始显露出几点寒星,冷峭的夜风吹动我让海水濡湿的衣服,让我颤抖不已,我看到那船上灯火通明,船工们修补着被礁石弄出的孔洞。
留给我的只有漆黑的夜色,还有这座荒凉的小岛。
我独坐在沙滩上,凝望着远处燃起的一堆火红色的篝火,人们似乎走下了帆船,围着火焰载歌载舞,曼妙的歌声夹杂着欢声笑语不时地传进我的耳朵,他们唱的多么开心啊,美丽的衣服飘扬起伏,鲜活的生命欢愉地跳动着,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可是一抹幻影却突地从那舞动的火焰中飘然升起,化作一条缥缈的光带从那火焰延伸到了森林的深处,我惊骇地站了起来,抬头看向那在夜色中绵延的红带,又看向那群在火焰周围舞蹈的人。
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个红带,我好奇地看向红带坠向的地方,那是森林的深处。
一股不知名的感情又涌进了我的大脑,那无可名状的诱惑像黑洞般勾住了我的魂魄,即便我一再默念上帝的经文,但是我的身躯还是被黑暗中的某种力量驱赶,我竟朝着那幽深的森林走去,被篝火投射过来,我的影子在我的前面延伸,就像是指引着我的命运,我的双脚徒劳地遵循着这影子的轨迹,朝前走去。
来自天空的红带在我眼前愈加鲜明了起来,那坠落之地的空气都泛起暗红的雾气,不知为何,我心里此时却并没有被恐惧填满,而是一种诡异的安心,一丝无法言说的欣喜,仿佛那红色的雾气中藏着我所熟知的友人,我的脚步消除了畏缩的颤抖,当我步入那红雾的中心时,我心里的的一切都被一阵狂风一扫而尽,转而由无尽的恐惧填满。
鲜红的尸体,赤裸红色的尸体,残破的房屋,烧毁的衣服,爬满蠕动着蛆虫的猩红伤口,腐烂不堪的残肢断臂,数不清的蝇虫黑云似地笼罩着这一团团堆砌成山的尸体,嗡嗡作响,万棺齐开般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他们都是红色的,红色的皮肤,他们的身体被枪弹贯穿,利刃割断,火焰焚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甚至连喊叫的意志也被恐惧给夺舍殆尽。
萦绕在我身旁的红雾开始跃动,开始编织出一个个人形的幻影,而那些红色的尸体在我荒诞不经的脑子所看到的景象中竟说起话来,我看到尸体的手臂朝我挥动,那溢满了鲜血的嘴巴一张一合,从喉管中吐出让我魂飞魄散的话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哥哥。”
“孩子!”
我听到他们在呼喊我,尸体们在呼喊我,他们的话语是如此的亲切,而就在他们低语的话里,我得知了一切的真相,那缭绕海面的迷雾,诡秘的海流,红色的幻影,上帝的命运,若不是上帝的指引,我又是如何被指引者来到这里?
他们告诉了我,是我的故乡,而那些幻影则是我故乡的人儿。
他们有着红色的皮肤,说着古老的话语,但他们之间诞生了我这样一个异类,我有着白色的皮肤,为了不被族人杀害,父亲把我送往远方,但是之后的不久,有着枪炮的殖民者来到了这儿,把我的民族屠杀殆尽,那些白色的人儿把我们视作地狱的恶魔,把我们屠杀殆尽。
所有的幻影都拥簇在我的身旁,他们讲述着他们的故事,我的故事,他们之中有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的父亲,与我流淌着同样血液的所有人。
“报仇!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尸体用痛苦不堪的声音颤颤地朝着我嚎叫,而我也掏出了口袋里的那把银色的匕首,我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自己肩负的职责。
那些穿着华美衣服,白色的人儿,戴着美丽的玉石,璀璨的钻石,在他们甜美的睡梦中,我割开了他们的咽喉,看着红色的血流到地面,浸湿了他们那美丽的衣服,我再一次把鲜血抹在脸庞,这才是我原本的颜色,啊,刀刃捅进他们的肉体,摩擦着骨头发出咔咔的响声,他们的表情痛苦到抽搐,嘴角溢出泡沫状的血,呼喊着父母,呼喊着上帝的圣名,他们哀嚎,祈求,反抗,他们的刀刃同样锋利,枪炮更加凶猛,可是这座小岛是我的家乡,这里曾生活着我的族人,红色幻影庇佑着我的身躯免受枪弹与利刃的伤害,在他们苦苦的哀求声中,我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去,将那柄卷了刃的刀丢在沙滩,用牙齿撕咬他们的喉咙,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大臣让我用石头砸碎了脑袋,就在他的女儿面前,黏糊糊的脑浆绘在了金黄的沙滩上,我希望南美洲的黑人们能因此而少一些苦难,他的女儿在哭泣着哀求我的宽恕,可是我的族人没能在枪炮下活下来一个,谁能来宽恕她,自然便可宽恕我,窜动的火苗照亮了她临终时呆滞的脸。
我脱去了所有碍事的衣物,在火光的辉映下,我看到了自己影子在沙滩的尽头不停地延伸,也在朝着那久远的过去时光不停地延伸,我似乎看到了红色的人儿在沙滩上嬉戏,可爱的孩子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天真地欢笑,我似乎看到了红色的人儿朝我伸出臂膀,拍着手,欢笑着。
大火染红了一片夜空,漫天星斗之下,棕黄的甲板上,无数尸体正在燃烧,我此生的罪孽大概再难以赎清,可是地狱之门当真会为我敞开吗?
上帝为什么要诞生出我这样一个白色的异类,让我远离这个小岛,让我成为唯一幸存下来的人,让我在二十年后又回到这里....
我不知道,我只是站起来了身,背对着鲜红的火光,遵循着我的影子,拥向了那群人,那群红色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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