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末日

作者: 耿氏部落 | 来源:发表于2023-04-12 04:5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爷爷出生那一年,我太爷爷成功拿到一块地,建了一栋二层小别墅,落户在我爷爷名下。在那个人人是房奴的时代,我爷爷是含着别墅的金钥匙降临人世的。

      那个三年特殊的时期,对于我太爷爷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个大机遇,人人需要戴防护面罩才能健康生存,敏锐的太爷爷立刻上马一个面罩生产线,产品被应急许可出售,赚了不少钱。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拿地建别墅。

      可惜我爷爷长大后好吃懒做,在太爷爷过世以后几年内就把存款和家业败光,只剩下那栋别墅了。我爷爷痛定思痛,把别墅过户给我爸爸。那一年我爷爷二十五岁,我爸爸刚刚呼吸到人间夹带了雾霾的空气。

      我爸爸二十五岁的时候把别墅过户给了我,一个刚刚睁开眼新奇地打量这个世界的婴儿。

      我头脑聪明异于与常人,二十岁这年,就从国内排名第一的大学毕业。毕业即失业,智人抢走了凡人的一切,即便是国内排名第一的大学毕业生,在智人的面前,会被人家按在地上磨了又磨擦了又擦。没有单位愿意接收我,万般无奈我和成千上万的毕业大学生不得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智人是由科学家创造出来的,他们反过来却叫我们这些肉体凡胎为凡人。

      福无一至,祸不单行,我回家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的爷爷和父母——我仅有的三个亲人,在一起车祸中被一辆智人驾驶的豪车终结了人生之路。

      公正的法律判决如下:一,智人属于酒后驾驶致凡人死亡,判决其身体材料回炉再造。二,我的爸爸(驾驶者)犯有过错,即凡人越级开上智人专用车道,我的爷爷和母亲没有及时制止,三人共同承担智人回炉再造金五万新国币。由于三人已死亡,由其第一继承者缴纳。三,判决死者的第一继承者可以往回炉再造的智人脸上吐三口唾沫,以慰三位逝者在天之灵。

      往犯罪者脸上吐唾沫是一种必要的惩罚手段。

      我当堂扫码支付了新国币后,我的网上银行卡里显示了不大的数字。

      第二天几名法官驾车来到我家门前,和几名法官一起下车的还有那个智人。法官告诉我,此智人非昨智人,已经回炉再造,要我庄严地行使我的权利:往他脸上吐三口唾沫。站在智人高大的身躯面前,仰头看着他高傲阴森森的面孔,我张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唾沫星。

      法官当场宣布我主动放弃权利,和智人钻进执法豪车,车屁股喷出一股浓烟绝尘而去。

      有看热闹的凡人小声说,智人霸权,法官也是他们家的帮凶。

      葬了亲人,我孤零零走在斑驳陆离的钢铁大厦和别墅的夹缝里。城市里拥挤不堪,广场、公园等都已经取缔,代替的是楼群别墅群。据说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全国各地兴起建房热潮,全国从特线城市一直到乡村,建了大量的房子。炒房热持续了半个世纪之久,绝大部分房子各有买主,可是每到夜晚,十室九黑。有智人统计,国内所有房子的平方和,均摊在每个人(包括智人和凡人)身上,达到惊人的一百八十八平方。

      寒凉的晚风吹在麻木的脸颊上。路灯昏暗,街上行人不多,从他们的身高和表情可以分出是不是同类。智人全部身材高大,一脸的冷傲,凡人大都小巧羸弱,颓败之色像胶水一样粘在眉眼间。十之八九的店面关门,但酒吧门口迎来送往,巨大的玻璃门里面人头攒动,歌厅传出来震天动地的音乐和鬼一样的怒吼,像在宣泄内心的狂躁和对末世的渴望。这种低等的酒吧和歌厅里群魔乱舞的都是些凡人。

      我应该找个工作才能活下去。工厂几乎全部由智人代替,他们有金属的身体,有高到天花板的智商,有超级的揣摩领导心思的能力,有绝妙的手段可以满足老板的一切欲望。

      街面上到处都有小广告。一边往家走,一边带着寻找工作的希望,我读贴在路灯杆上的第一个曲屏的广告:想赚钱吗,来我出气筒有限责任公司,鞭抽针扎撕咬,以疼痛感论价,我公司的疼痛感检测仪准确无误,保你一分疼痛一分收益……只要有行人靠近,广告语就会滚动在曲屏上,并且发出不断变化的彩色光芒以吸引来者。

      我身体抽搐一下,不敢继续看下去,赶紧挪开脚步,可那曲屏突然发出播颂广告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

      我用双手食指塞进耳孔,快步走开。

      我继续往家走,读贴在一个被十九级风吹倒的巨型广告牌上的分不清雌雄的明星照片上的第二个广告:你的私物退化到五厘米以下了吗?你的激情小于四十秒吗?如果你敢说否,请来市快感研究所,高薪招聘……

      我立刻跑开,冷对广告的千呼万唤不回头。

      我已经走近我的别墅。听我爸爸说过,原来我家别墅有一个巨大的院子,后来被强制收回,挤挤巴巴建了好几栋别墅。我家和对面别墅共用一根晾衣绳,我站在二层楼的窗户后面取晒好的衣服,对面别墅里一个女孩挂洗好的衣服,我取得慢了,她挂得快了,我们的手碰在一起。女孩对我笑,我却对她没有一点兴趣。从此我就把衣服挂在室内自然晾干。

      我读第三个广告,它贴在我的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别墅墙上:我公司监测到您的房子已属于危房,专业碎房队,起步价……

      我气得伸手去揭广告,不想那特殊材料制作的广告屏连墙皮带下来一大块,掉在地上混在其它墙皮堆里。

      即便如此,那广告屏发出声音还是执着地敲击我的耳膜:七位数新国币,电话已为您拨通,请接听……

      我开了我别墅的门,把那讨厌的广告关在门外,我噔噔噔跑上楼梯,上了二楼。

      突然腕上有滴滴报警发出,撸了袖头,手表表面出现一个滚动的界面,几行字映入眼帘:【市土地房产开发管理收售授权局】温馨提示:尊敬的业主XXX,您的位于本市智慧区智能街智联家园组1002号别墅产权将于本月三十日到期,请于本月内到本局更改产权再无偿延期七十年事宜,逾期将有工作人员智人上门办理,费用有所增加,请知悉。

      我靠,延期七十年!可我的别墅已经是危房了!

      接下来我继续找工作,在网上登陆了三十家招聘网站,看了一千三百条招聘信息,又在街上读(听)了五百个小广告,进了十五家用凡人单位,见了五十个智人面试官。可我的工作仍然没有着落。

      今天雾霾颗粒较大,我离开吱呀作响的床,打开备用药箱准备服用一颗消霾胶囊继续出门找工作,可药箱里空空如也,就打消这个念头,又躺在床上。刚刚忘记肚里的空虚要睡着,窗外一声巨响,那是不远处拆楼的智人开动了碎楼机器,轰隆隆的声音像一双大手拍击窗户一样窗框玻璃合起伙来哐啷作响。

      我坐起来,这时有人梆梆梆梆梆梆敲门,我没好气地喊,门框烂掉了,敲什么敲?

      门被推开,来人说,我监测到门已经坏了,为了礼貌才敲门的。

      你就没监测到我心情不好吗?我看着面前高大的身体。

      智人尴尬地笑笑,然后拿出一张纸说,上个月我们已经给您发了信息,请您去变更房子产权事宜。您没有去,我已经为您办好送过来了,请过目。

      我接过来看:

      尊敬的业主XXX,您的位于本市智慧区智能街智联家园组1002号别墅产权已于上月三十日到期,现已为您办好产权延期七十年,即别墅产权延长至3071年11月30日,此后务必保证房子修缮妥当,不能倒塌或者墙皮砖瓦等掉落,出现伤人事件。如果您有意拆除亦可。修缮或拆除需雇用指定公司(公司名字及联系电话见下方)。以上两条如有任一违背,将依据《旧房管理临时办法》给予处罚,造成严重后果的追究刑事责任。

      市土地房产开发管理收售授权局(钢印)

                              3001年12月1日

      附修缮拆除指定公司如下……

      我苦笑一声,好吧,无所谓。

      那请支付一万新国币,智人说。

      天呐,还让不让我们凡人活了?我没钱!我心情非常不好,自然就没有了礼貌。

      智人高傲地抬了头,脸上的笑容换成了冷冷的表情,他说,按照规定,你必须在2小时之内支付1万新国币,否则,你将会被加入赖账黑名单,你的一切社交活动包括但不限于购物,打车,居家用水用电……

      停停停,我交。

      智人轻蔑地点点头,张开嘴,吐出一张刚刚打印的二维码,挑在舌尖。我赶紧抬起手腕,把手表对准那二维码,嘴里说道,扫码支付一万币。一个美妙的女声随即响起,已扫描到主人默念的支付密码,支付完成。余额已发送到信息箱里,请查看。

      我知道,余额只有三位数。智人的脚步声已经移到门口,随着嘎吱一声,再哐啷一声门开了又关上。

      我颓然坐在沙发上。沙发也嘎吱一声表示对我的屁股不能承受之重。

      夜里狂风大作,暴雨在闪电的注目下对我的别墅进行了洗礼。门窗在大自然的淫威下瑟瑟发抖,雨水执着地从屋顶渗下来,落在我的脸上。我从梦中醒来,抹了一下脸,赶紧起来摸索按亮茶几上的台灯。我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摘下的手表突然滴滴声响起,有短信进来,我没好气地说,报!

      那个美妙的女声响起:系统检测到您的房子已是危房,请注意安全。务必尽快修缮或拆除。

      修要多少钱?我问。

      按当前市场价格,按最低档次需新国币八十万。

      拆除呢?我再问。

      大概几百万。

      我靠,我还不如一走了之。

      不行的主人,擅自丢弃危房,当按弃房逃逸论处,要追究刑事责……

      闭嘴!我吼道。手表归于无声。

      良久,那个女声再次响起,只是声音怯懦着像蚊子叫那么小,主……主人,能为我充电吗?

      我赶紧给手表充电并说不好意思刚才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没事的主人。那个女声又高兴起来。

      突然一个炸雷,台灯灭了,屋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主人,需要我打开照明灯吗?我已经捕捉到闪电的能量,充好了电。

      算了吧。

      我再也睡不着,想起往日父母爷爷都在,别墅里天天充满欢声笑语,而现在偌大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还有风雨的狼哭鬼嚎声,偶尔闪电也来晃我的眼睛,屋里一下子亮如白昼,一下子又黑如地狱。

      第二天晴了,我对着二十岁却憔悴的一张脸,充血的眼睛,伤心了十分钟。我愤愤地说,你干嘛把我照得这么惨?镜子却无语。

    我把床上用品全一股脑凉在外面,屋里已经晾不开了。可是我家前面那个小女孩家的别墅挡住了美好的阳光。

      我像游魂一样从别墅群的夹缝走过,路过一家家早点室,想想手表里可怜的余额,终于没有进去,而是去了一里外一个贫民助粥点。

      在本世纪初这里曾经是多么繁华,如今平民助粥点隔几里地就有一个。

      虽说现在人口持续下降,可是岗位更是少的可怜。智人几乎无所不能,他们抢走了凡人的饭碗,而少数的高智商凡人控制了智人,他们一个人就享受了上万凡人的资源。他们常说一句话,他们是吃青菜粮食的,为什么要允许吃肉喝奶呢?

      不错,我们凡人现在只有喝粥的份。

      接下来的几天,我频繁接到来自旧房拆除办公厅,街道人身安全处以及高空坠物监察大队的电话,无非责令我限期修缮或拆除。

      还有就是本市外市的各个修缮队碎房队搬家公司的骚扰电话。

      气候不断恶化导致极端天气出现,国际国内粮价大涨,据说助粥点负责人私自购进陈化粮。排队等粥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坏肚子。有一些人到有关部门反映陈化粮的问题,却没有得到叫人喜欢的答复。

      好像是在一夜之间,一种奇怪的传染病爆发。专家发布消息,一种命名为“新珠”的病毒从人的眼睛传入,只要眼睛暴露在空气里,必被传染。据说本世纪初流行一种菌体是从人的口鼻传入。我知道,我太爷爷是受益者,生产的面罩赚了许多钱。

      而今一种新产品密封眼罩大卖,花光所有手表的余额,我买了一个。本来我可以在家里不出门,关好门窗或许可以不被传染。可是我要吃饭,我不去助粥点吃陈化粥,我就要饿死。

      我戴着眼罩带着两天没吃东西的肚子去了助粥点。陈化粥居然这么香,我吃完两大碗,抬起头,透过特种材料制作的眼罩居然看到我旁边一个人没有没戴眼罩。

      我迅速逃走。身后传来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吃完粥把碗扔地上,忙着投胎去啊?

      智人是有天生的免疫力的,有人说,这是智人灭绝凡人的阴谋,也有人说,这是少数凡人和智人联合的阴谋。

      我不管,我已经无力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回到家几个小时后,我浑身酸痛,躺在床上,把发着霉味的被子紧紧裹在身上,我感觉就像掉进冰窟一样冷,喷嚏不止,肚子胀成了球却又上无嗝下无屁。

      茶几上的手表里,那个动听的女声小声报告了一个噩耗,主人,您……已经感染……新珠病毒。

      没用多久,我听到一阵子咯噔咯噔地踏响楼梯的脚步声,吱呀开了我卧室的门,几个高大的不速之客进来后一言不发直接用一种特殊材料去封我的窗户。

      你们干什么?我挣扎着坐起来愤怒地喊。

      这几个智人好像没有听力一样,须臾之间封好了窗户,室内立刻暗下来。他们退出去,咔嚓从外面反锁了门,下楼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我被困在我家别墅的二楼卧室内,我与世隔绝了!

      我绝望地蜷缩在被窝里昏昏沉沉,我和我的破床一起瑟瑟发抖。花光所有余额买的密封眼罩随意扔在茶几上,和手表和水杯和充电器和别墅产权延期证明混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到手表发出响声:系统监测到,您的身体各器官……异常……呜呜呜……

      我没有恐惧。我感觉强烈的睡眠欲望袭来,大脑已经失去思维能力,时间、饥饿、工作、新珠病毒,一切都与我无关。

      十九级飓风携手特级暴雨而至,一定有雨水从七十年老龄的房顶滴下,打湿被子,但我心里热得很。我伸伸腿,把被子蹬下去一些。后来一个梦钻进我脑海里:一条黑黝黝的大河可闻涛声,河上一座桥,桥头书三个发着红光的大字——无可桥。桥上有爷爷和父母在向我招手,他们的呼喊声在涛声的间隙传进我的耳朵,来吧,孩子,度过无可桥,那边的维度没有疾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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