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未眠

作者: 沉思的鱼子酱 | 来源:发表于2024-02-20 09:01 被阅读0次

    郑重申明: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回到故乡的第一天,夜里四点多钟从梦中醒来,听到院里有风声响起。浅色的窗帘上映着树晃动的影子,月光从星河追随到树梢。风就在树梢上行走着,而我的思绪行走在川端康成的:凌晨四点醒来,我看到海棠花未眠。

    现在北方依然是冬季,我还依然是怕冷的那个我。人们大都沉浸在春节的喜庆里,张灯结彩,贴对联,放花炮,做美食,接待宾客。当然这个季节不会有海棠花开。

    过年回家看望妈妈,她念叨着说三姨身体不好,很久没有去看她了。

    “那我带您去看三姨吧。”我说。

    “行,去看看她,到了这个年纪,见一次少一次了!”妈妈平静地说着。

    从村庄驱车半小时的路程到小城市区,一路上妈妈望着窗外指点着小城的变化,这里到南城门了,看那是我们以前住过的地方;这个位置是西关 ;再走是北门街我们在这里也住了很久……妈妈其实是在细数着我们在这小城里度过的岁月。那是妈妈的青春,也是我的少年时。

    我本就路痴,城内这些年的变化很大,亏着有导航,不然更不认路了。自从离开故乡,从求学到工作,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

    到了三姨家里看到她时,她花白的头发,有些稀疏了。五官肌肉有些僵硬,坐在椅子上,手颤巍巍抖着搭在扶手上。上衣前面搭着一块毛巾,用来随时擦口水用的。身上穿了软糯舒适的薄棉裤棉袄。

    除了手和头还能动,别的地方基本不能自己活动了。整个人比去年来看望她时感觉苍老了许多,我心里有些难过。我想妈妈看到自己的三姐这样会比我更难受吧。

    小时候我家和三姨家在一个村子里,三姨家四个儿子。三个表哥,一个表弟。从小我和妹妹是和他们一起玩大的。因为姨家没有女孩,所以我和妹妹自然是倍受宠爱的。

    大嫂说保姆回家过年去了,今天大哥大嫂在这里照顾三姨。她端来装着热水和毛巾的脸盆,妈妈想帮三姨来擦洗,大嫂忙说:“不用,不用,让我爸来吧,每天都是他来给洗的。”

    姨夫把毛巾从热水里拿出,熟练地像拧麻花一样拧干一些水。给三姨很仔细的擦脸,脖子,手。洗过毛巾后又打了一遍香皂再擦一遍。然后洗过毛巾再擦。

    从外面刚刚进来,我的手是冰凉的,没敢帮忙。只是在旁边专注地看着,姨夫这时突然把毛巾递到我的手上。拿着毛巾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点不知所措,刚才他一直低头在洗,我并没有注意到。只见他很快去拿旁边的纸巾擦眼睛和鼻子。

    “姨夫您感冒了吗?”我随口问到。说完朝他看过去,才发现自己问的有多傻。他居然像一个走丢了的孩子再见到亲人一般,满脸的泪水,鼻尖上的那一颗马上要掉下来。我沉默了,妈妈也没有说话,拿过毛巾给三姨继续擦洗。

    “没有,没事的!”姨夫回答。

    “我来吧。”他轻轻拿过妈妈手里的毛巾,继续给三姨洗完了脸。

    收拾走所以东西后,大哥把空气净化器打开。大嫂端来水,糖果。我在姨的左侧拉着她的手,妈妈在姨的右侧坐下来给她按摩胳膊和后背。

    “你坐…”她说话声音很小也含糊不清。隐约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皮肤…像被辣椒水…泡着…”我很费力气听明白她是在说这句话。

    “舒服一点了没有?”过了一会妈妈问三姨。

    “舒服些了。你累了…歇会吧。”明显这会说话有些力气了。

    这时从外面又走进人来,是她们姐妹中最小的小姨过来看望三姨。我忙站起来,拉住小姨手的那一刻鼻子一酸,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

    人都要长大,各有各的生活,儿时的亲人之间慢慢地联络的越来越少。每个人保留着原来的记忆,而再次见面看到的对方,往往是岁月留下的无情的痕迹。少年变成中年人,中年人变成现在的银发苍苍。

    三个老姐妹碰到一起不容易。我说:“小姨您站三姨旁边,我给你们拍张照片吧!”

    “咔”的一声过后!我想,起码留住了现在这一刻的岁月吧。

    “我是谁?她又是谁?知道吗?”小姨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妈妈问三姨。

    三姨准确说出小姨和妈妈的的小名。

    “她是谁?”小姨指一指旁边的我。

    三姨低低的声音叫出我小名的那一刻,这亲切又熟悉的乡音,让我恍惚间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在她家院里那颗海棠树下,那个喊着我的小名塞给我糖果吃的年轻时的她。那是一个春天,海棠花开的正盛,花瓣飘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她轻声唤我的声音里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头脑很清楚,一点都不糊涂。”大嫂快人快语,和我们说着三姨的一些情况。

    如此清醒的头脑和不能活动的躯体,我想宁可她糊涂一点更好吧,是不是痛苦会减少一些呢?

    “年前去过医院两次了,因为长期不能动,大便排不下来,需要机器灌肠。有两次用机器都排不下来了,为了这个挨饿了有半个多月,不能多吃东西,现在过几天就要机器灌肠一次,她现在浑身肌肉是僵硬的,每天吃很多药,心脏也不好,没有办法……”

    “你姨夫真的是照顾的周到,开始你姨排不下来大便的时候,他都是自己人工给处理。现在年龄大了,他耳朵不好使,可人家却是选择性耳聋!别人喊他很大声他可能也听不见。你三姨在里屋轻轻哼一声,他在外屋就能听到,赶紧进来。真的是,如果有电视台采访的,第一个就应该来采访他……”

    “你姨说她现在这样,是你三哥给她吃太多药吃坏的。其实哪里是呀,那些药确实是必须吃的,要说你三哥那是最孝顺的了,对你姨真是照顾的无微不至。你三嫂每年都记得她的生日,给她张罗准备……”

    “亏着是子女多,我们轮换着照顾,加上有保姆。如果只一个孩子,怕是要累坏了,每天她躺累了你哥他们要把她抱到椅子上,坐累了再抱回到床上。没有点力气根本抱不动呀!晚上定闹铃,一个小时起来方便一次。吃饭,吃药都是你姨夫和我们一点一点喂……”

    从大嫂每一个片段的话里,我听出了这些年他们一大家人的生活。是我没有参与到的日子。

    三姨现在80岁了,年轻时受了很多苦,一大家人这么多孩子,在那个物质还比较匮乏的年代里,可想而知。有做不完的家务,干不完的地里的活。生活困难的时候,饭都是不够吃的。四个儿子还都是小孩子,从早上起床开始家里就是灾难现场的即视感。等表哥表弟各自长大成家后,又有孙子孙女需要费心。

    姨夫年轻时是工程师,我依稀还记得他画的图。现在想想,他当年也是很活跃的人了,在我的记忆里,他常常当着我们小孩子的面,和三姨说一些夫妻之间的俏皮话。有时会搂着三姨嬉皮笑脸的开个玩笑,或者亲一下脸。三姨会有点羞涩地笑着推开他说:“这么大人了,也没个正形。当着孩子们的面呢。”我们便嬉笑着跑开。那是属于他们的年轻时代。

    岁月缱绻,日子一天天走过。到了现在这个年龄,三姨这种境况,任何话语都是苍白的,我感到有种深深的忧伤和无奈。在现实面前,多漂亮的话语,多浪漫的情怀,多美好的想象都会被岁月悄悄偷走。

    从三姨家出来的时候,三姨不舍,一直拉着我们的手,哭的满脸泪水。

    我和妈妈又去看望了另外几位老人,各自身体都有一些状况。没敢在外面呆太久,妈妈也有些累了,她从前几年摔过一次康复后,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走路有时不稳,深一脚浅一脚的。

    回家的路上,途经很大一片林子,树木横着,竖着,斜着都成排。车行驶了很长一段路,林子依然延续着在路旁。妈妈说,这是海棠花树,春天到了。满树的海棠花就会开,形成一树的花疙瘩。每年到花开的季节,她们便几个人约着一起来这里看花。

    我听着,想着,羡慕着。看着眼前一棵棵海棠树,脑补着树与树连成一片形成花海的样子。我想今年春天一定回来,只为看看这片花海。

    母亲和三姨她们也都有过自己的青春岁月,如春天盛开的海棠花一般,而每一片花瓣便组成记忆的一部分,千万的花瓣像极了每个人的一生。

    我们每个人都会走到她们这个年纪。我想如果自己到了这个年龄,该如果度过呢?会不会不时回忆起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爱,自己与这世间千丝万缕的羁绊!会有不舍吗?会有遗憾吗?还会有喜悦与泪水吗?

    海棠花,下次回家时,我想你一定是一片花海的季节!凌晨四点我去看时,希望海棠花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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