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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里有一个不会老的女大夫，人们叫她胡大夫，生得花容月貌、气质妩媚，即便她衣着朴素、行为得体，言行举止中依旧透露着她的万种风情。村里的男人们为了多看她几眼，时常没病装病来她的医舍，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十分嫉妒。
胡大夫只心无杂念地为他们治病开药，没有对任何男人的示好有所回应，日子久了，男人们不再奢想得到胡大夫的青眼，每天来医舍的人少了许多，女人们对胡大夫的红眼亦少了许多。村民们终于把胡大夫当成真正的大夫，不再因她的美貌对她有所偏见，除了治病养身，村民们与胡大夫的私下来往并不亲密。
我便是因为养身之需，常常要去胡大夫的医舍看病买药，去的次数多了，我俩慢慢熟悉起来，后来我即便没有父母带领，也时常去胡大夫的医舍里玩耍。我卧在胡大夫的摇椅里睡觉，陪胡大夫一起整理草药，向她抱怨我先天血虚体弱的诸多不便，和她说我的童言稚语，听她跟我讲述那些我闻所未闻的精怪奇闻。
在胡大夫的医舍里，我无需担心自己的先天不足之症，因为胡大夫能治疗缓解我所有的不适之处，让我能像正常孩童那样自由玩闹。我不仅能在她晒草药的院子里跑跑跳跳，有时还能捡着小木棍装模作样地比划一番，假装自己是在练剑，像其他健康调皮的男童一样。可惜胡大夫并不喜欢我舞棍弄棒，每次看到我“舞剑”，她都会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温柔地夺走我的小木棍，告诉我要注意身体，不能做太费力的事，然后将我抱回屋里教我识字。被胡大夫阻拦的次数多了，我渐渐对习武失去了兴趣，开始专心跟着胡大夫读书识字，在她的教导下完成了教育启蒙。
和胡大夫作伴这些日子，是我整个幼年至少年时期最舒心无忧的记忆，哪怕后来我已经长大成人、身体也调养得健康强壮了，我都无法忘却这段虚弱、孤独但温馨的时光。
在这段长达十八年的记忆里，胡大夫从未显现出任何衰老的迹象，她甚至不曾长过任何一根白发、一条眼角细纹，她永远是青春美丽、温柔体贴的，我只能偶尔从她那沉静深邃的眼神里看到岁月的痕迹。每当我在她的摇椅里朦胧醒来时，她看着我的眼神总是那么眷恋、深情、充满怀念，仿佛跨越了无数艰险与百年时光，才终于再次见到我。
可胡大夫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是这村子里的大夫，年幼虚弱的我亦从未离开过村子，她为什么会怀念我呢？她怀念的真的是我吗？
02
胡大夫给我讲过很多精怪类的故事，有关于美艳娇气的桃花妖的、有关于情深意重的雪狼妖的、还有关于贪婪暴虐的鬣狗妖的……在各式各样的精怪故事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小狐妖的故事，她跟少将军之间情比金坚、荡气回肠的爱情听得我热泪盈眶，成为我的爱情启蒙，让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生死不渝的爱情，让我不觉得地开始向往并追求这种情感。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刚化形的小狐妖胡玥湘在无意间误食了豺狼妖守护了十几年的踏雪青仙草，被豺狼妖大肆追杀，胡玥湘极力奔逃，却还是被怒火中烧的豺狼打得伤痕累累，连原形都差点被他打出来了……”胡大夫沉静温柔地缓缓讲述。
眼看着豺狼妖的利爪即将撕裂她的身体，胡玥湘急忙积蓄最后的力量施展逃生之术，瞬间逃到了五十里开外，她却依旧没有逃出生天的轻松感，目光四下搜寻着可求助的人。可惜她当时身处塞北凉昌城的郊外，过往人迹十分稀少，实在无人能为她提供援助，她只能怀着越来越绝望的心情继续向前疾跑。
正当胡玥湘以为自己短短五百年的妖生会就此结束于豺狼妖之手时，意气风发又正义感爆棚的未来少将军蒋骥晨带着一队归家的人马缓缓走入她的视野，她心中一喜，顾不上思考蒋骥晨这个凡人是否能带她逃离豺狼妖的利爪，便急急地向他求救，朝他说明自己正被歹人追杀，请他帮助自己立即离开此处。
那时的蒋骥晨只有十八岁，正是最爱抱打不平的年纪，看到胡玥湘突然满身血迹地出现在这荒芜人烟的郊外，拦路向他求救，竟不曾怀疑这名陌生女子是否别有用心，二话不说就让胡玥湘上了他的马车，下令车队全速前进。等豺狼妖循着胡玥湘的血迹终于找到这里时，只看到一地混乱的马蹄印与车辙，而胡玥湘早已跟着蒋骥晨的车队离开了。
在蒋骥晨的帮助下，胡玥湘总算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03
侥幸获救的胡玥湘因为豺狼妖留在她身上的伤口，昏迷了近半个月，蒋骥晨怜她孤苦无依，便一直留她在车队里养伤，直到蒋骥晨和车队已经回到京城蒋府，她才得以痊愈。终于恢复健康的胡玥湘提出要报答蒋骥晨的救命之恩，蒋骥晨却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让胡玥湘无须报恩。在多番婉拒之后，蒋骥晨还是没能拒绝胡玥湘的报恩请求，最终让胡玥湘成为一位服侍他生活起居的蒋府侍女，以劳动报答他的恩情。
胡玥湘虽然成了蒋骥晨的侍女，蒋骥晨却并没有真的把胡玥湘当成下人，反而以友人之礼待她。小狐妖胡玥湘刚化形不久，是第一次来到人间行走，对人间的诸多习俗都不甚了解，更不懂得如何伺候人，在服侍蒋骥晨的过程中闹出了许多笑话，甚至还曾在外人面前狠狠出丑，让蒋骥晨失了面子。
蒋骥晨以为这是由于胡玥湘不了解京城富贵人家的习惯，所以才出频频出错，因此并不责怪她，甚至还觉得莽撞懵懂的胡玥湘很可爱，为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便时时宽慰胡玥湘不必把这些小差错放在心上。这让胡玥湘更加感激蒋骥晨的善良与宽厚，不仅从豺狼妖的爪下救下她，甚至还会在她做错事后安慰她，真是好人！
胡玥湘与蒋骥晨的京城生活过得平凡又生动，在朝夕相处了三个多月之后，胡玥湘好感于蒋骥晨的善良宽厚和俊朗风趣，蒋骥晨则心动于胡玥湘的美丽动人和天真纯洁，两个人互生爱慕之心，却因为羞涩而迟迟没有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心意。
初生情思的胡玥湘本想隐瞒自己的妖精身份，一直陪在蒋骥晨身旁，与他厮守一生，直到他死去后再回归山林。可惜天不从妖愿，胡玥湘不仅被人揭穿了真面目，跟蒋骥晨长相厮守的愿望亦转眼成空，她和蒋骥晨之间的故事犹如一场盛大的烟火，浪漫、绚烂却又短暂，使人难以忘怀又回味无穷。
04
“爱一个人不就是要一直跟他在一起、跟他组成家庭，就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吗？胡玥湘为什么没有跟蒋骥晨长相厮守呀？”当时只有七岁的我尚不懂得什么是情深缘浅、什么是造化弄人，以为相爱的人就一定能在一起，无法理解胡玥湘和蒋骥晨为什么相爱却不相守。
“因为世事无常，因为事与愿违，所以他们没有如愿在一起。”胡大夫垂着眼睛回答，语气平静，却神色落寞。
我歪着脑袋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决定暂时略过这个问题，继续追问道：“谁把玥湘的真实身份揭穿了？”
“是一个捉妖师，他说人妖有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时不除妖，日后定会被妖所伤，所以他要取走玥湘的性命。”胡大夫答道。
“他真坏了，玥湘跟骥晨相处得好好的，玥湘亦不曾伤害过骥晨，他怎么突然冒出来对玥湘喊打喊杀？”我皱眉噘嘴，对这个新出现的人物十分不喜。
“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在履行他捉妖师的职责而已。”胡大夫被我稚嫩的爱恶逗得莞尔一笑，轻轻摸摸我的头后又继续说道，“捉妖师突然出现，张口就说玥湘是妖怪，骥晨自然不会相信，在骥晨的多番阻拦下，捉妖师不得不掐诀施法让玥湘现出原形……”
出乎捉妖师意料之外的是，蒋骥晨见到自己心悦的少女突然变成了小白狐，除了惊讶之外竟没有丝毫的恐慌，依旧一脸正色地挡在白狐面前不让捉妖师伤害她，说：“玥湘从未伤害过我，也不曾伤害过我身边的任何人，即便她是妖，她肯定也是一只不会害人的好妖。如果未来她变坏了，会伤害我，那我愿意为我如今的愚善付出代价。”
捉妖师劝说良久，蒋骥晨依旧坚持己见。在得知胡玥湘只是个刚化形的小狐妖、的确从未伤害过任何凡人、身上没有丝毫的血腥之气后，捉妖师最终也没有滥杀好妖，暂时饶过了胡玥湘的性命。
蒋骥晨又救了胡玥湘一次，他勇敢无畏，毫不在意自己妖怪身份的坚定模样深深印在胡玥湘心里，让她那颗早已被拨动的芳心沦陷得更深了。彻底没有秘密的胡玥湘在恢复人身后，怀着无尽的羞涩与感动勇敢地向蒋骥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地得到了蒋骥晨同样的柔情与真心，一人一妖跨越了物种的限制一起陷入了爱河之中。
05
可惜好景不长，胡玥湘与蒋骥晨的甜蜜爱情刚开启没多久，蒋骥晨就收到了来自凉昌城的噩耗：林胡国突然携五万精兵大举来犯，身为镇北将军的蒋父匆忙应战，却因为兵力与军备不足而捐躯战场，副将临时接过战场指挥权，只能勉强将林胡军拦在凉昌城门外，无力将他们打退。眼看着将士们的士气因主将牺牲而愈发低迷，各类军需与支援又因为时间紧迫暂时未能送达，战况愈发惨烈。
兄长蒋骥衡为了打破僵局，独自带着三百骑兵去偷袭林胡军后方，七天后成功烧毁了林胡军的大半粮草，成功的喜讯伴着蒋骥衡失踪的消息一起传回凉昌城，直到消息传到京城，蒋骥衡依旧不见踪影。
蒋骥晨收到父亲战死、兄长失踪的消息，登时悲伤得红了眼眶，决定带着物资前往凉昌城去寻找兄长、祭拜父亲。可凉昌城外有要害玥湘性命的歹人，为了安全着想，她怕是不能跟着自己去塞北了。他们才刚刚确定彼此的心意，如今正是缠绵的时候，他却要为了父兄的事奔赴沙场，不能陪在她身旁。
蒋骥晨因父兄的噩耗而悲痛不已的心情又增添了几抹因恋人分离而生的忧伤，却还是坚定地向母亲和胡玥湘说明了自己的意向。母亲虽然担忧又不舍，却还是同意了儿子的请求，而胡玥湘则表示要跟着蒋骥晨一同前往凉昌城，对此行可能存在的危险毫不在意，甚至还安慰骥晨说：“你知道我的身份，说不定会对你要做的事很有帮助，让我陪着你吧。”蒋骥晨被感动得泪眼汪汪，立即同意让胡玥湘与他同行。
采买和整装完毕，蒋骥晨带着胡玥湘和物资队伍快马加鞭跑了七天，才终于抵达目的地。因为敌军的进犯，凉昌城近来的戒备十分森严，进城并不像以往那般容易，蒋骥晨只能将能表明自己身份的信物交给守城的将士，经过重重审核确认了身份之后，一行人才得以进城。送来的物资被负责后勤事宜的将士接手带走，蒋骥晨和胡玥湘则被带到了临危受命的副将面前，几人短暂寒暄了一番，蒋骥晨立即向副将表明自己要出城去寻找蒋骥衡的想法，却被副将以城外局势依旧凶险为由狠狠拒绝了。蒋骥晨几番争取，向副将详细阐述了自己的寻人计划及如何自保、返程等规划，言语间透露着他身为将门之后的机敏精算和英勇沉稳，又展示了自己不凡的武艺，这才得到了副将的批准，拨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队随他外出寻找兄长，胡玥湘则恢复妖狐真身躲藏在蒋骥晨的随身包裹里一起出发。
06
不知为何，在听到蒋骥晨父亲战死、兄长失踪这段情节时，我的心头竟莫名地涌起一阵悲伤，眼泪亦随之冲出眼眶，让我不自觉地出声打断了胡大夫的讲述：“真希望骥晨能找回他的兄长，玥湘不是狐妖吗，她肯定会用法术找到骥衡的吧。”
胡大夫似乎能理解我心中这份突如其来的悲伤，毫不意外地抬手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温柔一笑：“会的。”待我心绪平复之后才又问我，“还要我往下说吗？”
“继续说，我还要听！”我吸吸鼻子答道。紧接着，胡大夫不疾不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蒋骥晨跟着队伍四处寻觅搜查，朝着林胡军的后营换了几个方向去仔细搜寻，却没能找到仼何一丝与蒋骥衡有关的线索，队里的将士们逐渐产生了不好的猜测，就连蒋骥晨也开始感到绝望：兄长已经失踪了近一个月，能够抵达林胡军后营的道路已经被他们全部搜寻了一遍，却没能找到兄长及其队伍留下的半点痕迹，难道他们已经遭遇不测了吗？
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见不得蒋骥晨伤心的胡玥湘偷偷从包裹中溜出来，传音让他将自己抱到无人的角落，恢复人形对他说：“我会寻人的法术，只要将附有骥衡大哥气息的物品交于我施法，物品便能指引我们找到骥衡大哥的所在之地。”
听完胡玥湘的话，蒋骥晨既喜又忧，喜的是还有办法能找到兄长，忧的是他不知道胡玥湘有此能耐，此时身上并没有兄长惯用的物品。难道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要转瞬落空吗，蒋骥晨实在不甘心，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片刻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骤松，一抹笑容随之浮上唇角。他伸手往衣襟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破旧的剑穗递给胡玥湘，说这是他离开凉昌城前在蒋骥衡的房间里找到的旧剑穗，想留在身边作怀想之用，问她此物可否施法。
胡玥湘接过旧剑穗点点头，将剑穗置于左手掌心，右手掐动指诀，剑穗霎时飞悬到半空中，随着指诀的变化不断转换方向，最后固定指向西北方。
那个方向他们已经搜寻过，并没有找到任何痕迹呀。蒋骥晨惊疑地看向胡玥湘，胡玥湘沉思半晌，猜测道：“可能是你们之前搜寻的时候找漏了哪些地方吧。不管怎么样，现在起码有一个方向了，要过去看看吗？”
不愿放弃任何希望的蒋骥晨自然要去找，他撇下队伍，跟胡玥湘两人一起循着剑穗指引的方向往西北方走去。在行进途中，剑穗又变换了几次方向，甚至偏离了林胡军后营的方向，将两人指往一处不知名的小树林。两人将信将疑地往前走，在小树林里磕磕绊绊地走了两刻钟，最后竟真的在一口幽深的枯潭里找到了将骥衡和失踪的骑兵。
07
两兄弟惊喜地隔着枯潭相互喊话，蒋骥晨才知晓了兄长失踪的原因。蒋骥衡带着骑兵队伍成功烧毁了林胡军的大半粮草之后，却在撤退时遭到了林胡军的大肆追杀，两方人马一路砍杀，蒋骥衡的队伍在混战中迷失了方向，最后竟被林胡军追赶着跑到这处不知名的小树林里来了。进了小树林后，林胡军对蒋骥衡和骑兵们的追杀并没有停止，骑兵队伍损失了不少人马，为了避免全军覆没，蒋骥衡带着剩余的人马在小树林里东躲西藏，最后躲进了这口枯潭里，成功逃过了林胡军的追杀。
性命保住了，想离开枯潭却很难。这枯潭最浅处有近三人高，最深处足有五人高，没有攀爬工具的蒋骥衡和骑兵们实在无法自行爬出枯潭，只能留在里面以潭底野草和落果为食等待救援，等了二十多天，如今终于等到了蒋骥晨的到来。
一番寒暄后，蒋骥晨知道兄长并无大碍，便抱着早已化成白狐躲进自己怀里的胡玥湘回去找工具和人手来解救潭底众人。在一通忙碌奔波后，蒋骥晨成功找回了兄长，开始在凉昌城跟着兄长学习军事知识。从前的兄长有父亲可以依靠，如今父亲不在了，他这个弟弟就要成为兄长最有力的后盾，绝不让兄长独自作战！
蒋骥晨默默在心里作出了新决定，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各种战术知识、带兵技巧和武艺练习等，他学习越是刻苦，性格就变得越发坚毅。大量的学习和训练使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轻松愉快，让他连说闲话的时间都没有了，陪伴胡玥湘的时间更是大幅度减少，胡玥湘却对蒋骥晨的改变和疏远毫无怨言。她不仅爱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正义善良的少年郎，更爱如今这个英勇大义保家卫国的少将军。蒋骥晨到底是将军之子，从小受过父亲的熏陶，如今来到真正的战场，训练后的他很快就在战场中如鱼得水，开始跟着战友们英勇杀敌，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成功收服了一支二十人队伍。
在之后的日子里，蒋骥晨在战场中杀敌，胡玥湘则跟着军中大夫学医，治病救人。她本就是山中精怪，天生就能分辨草药帮尚未化形的自己治病救伤，如今有了大夫的教导，她的医药水平更是突飞猛涨，没多久就成了一名出色的女军医。她和蒋骥晨之间曾经懵懂无知的爱情经过战火的洗礼逐渐变得坚贞不渝。胡玥湘在战场上见证着士兵们奋勇杀敌不畏牺牲的悲壮模样，慢慢懂得了什么是家国之爱，本来不通人性的小狐妖越来越能领悟人类情感。随着援军的到来，林胡军攻陷凉昌城的愿望彻底落空，双方开启了长久的僵持战，胡玥湘的心在战争的磨砺越来越诚挚火热，对蒋骥晨的爱意也越来越深厚浓烈。
08
正当胡玥湘以为凉昌城最终会以地利之优结束这场持久战时，守卫城门的队伍却在一个冬夜里像被人迷惑了心智般擅自开启城门将两万林胡大军放了进来，林胡军将守城队伍尽数屠尽，沿路放火烧毁了许多房屋，又杀死了巡逻队伍和各营的守夜侍卫，其余将士才在林胡军的喊杀声中姗姗出现，竭力守护城池。
那一战打得十分惨烈，凉昌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古朴威严的凉昌城门，将士的尸首堆积如山，却依旧未能阻挡林胡军的侵袭。为了不让家园彻底沦陷，凉昌城百姓亦纷纷拿起武器加入战斗，就连身为军医的胡玥湘也提起剑砍向敌人。可入侵的林胡军人数众多，任胡玥湘如何砍杀，敌人依然源源不断地蜂拥而来。眼看着凉昌城的将士和百姓不断倒下，胡玥湘被刺激得妖性大发，竟顾不上再隐藏自己的妖怪身份，双手不停掐诀，法术随诀而出杀向敌人，林胡军立即死伤一片。胡玥湘法术连发，一批批林胡军士被她用法术杀死，她心头一松，连忙抽取更多法力施展法术以求杀败林胡军，守住凉昌城。
胡玥湘用法术将自己所在区域的林胡士兵全部打倒后，立即飞身转去其他区域，她飞在半空中极目寻找，找了好久才从杀红了眼的两方士兵中找到蒋骥晨的身影，便急忙降落到他身旁施法保护她。奇怪的是，她的法术在这里只杀死了蒋骥晨身旁的那一圈林胡军，等她再次施法想杀死更多敌人时，再次冲过来的林胡军竟仿佛对她的法术产生了抗击之力，不管她是用火烧还是用箭雨还是万剑齐发，都无法损伤林胡军分毫。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军中也有懂法术之人？那人是针对我的吗？胡玥湘心中疑窦骤起，立即警惕地观望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被无形保护着的林胡士兵越发英勇，杀倒了一群群凉昌士兵，甚至还砍伤了蒋骥晨的右臂，胡玥湘当下气红了眼，法术像无需法力般猛砸到蒋骥晨周围的敌人身上，她的法力很快被消耗了一大半，被她攻击的敌人却毫发无伤。
到底是谁，这样针对我，要害我的爱郎？不敢再用法术的胡玥湘提着剑狠刺向敌人，脑海里不停回想着自己曾经得罪过的人。回忆良久，心思早已被蒋骥晨、医术、守城占满的胡玥湘终于想起来自己曾因为误食仙草狠狠得罪过豺狼妖。此刻针对她的神秘人会是那只豺狼妖吗？胡玥湘心有思虑，挥剑的动作却毫不迟缓。
她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
09
被陌生力量加持的林胡军很快杀败了一大批凉昌军，唯有胡玥湘和蒋骥晨得以幸免。胡玥湘见形势不妙，揽住蒋骥晨就要飞身离开，可她才起飞，就立即被一团隐形的气劲击落，第二波隐形攻击紧随而来，她被打得连连后退，来不及站稳身形便赶忙施诀挥手召出一面防护罩，为自己抢得一丝调息的机会。
奈何敌人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她之前施法击退大批林胡军已经消耗了一些法力，后来看到蒋骥晨受伤，气红眼的她无脑地施展法术砸向敌人，又浪费了一大半法力，如今剩存的法力不多，正当她想调息恢复一些法力再继续战斗时，一个曾经让她心惊胆战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她耳边，让她不自觉地开始轻颤。
“小狐狸偷吃了我的仙草，修为怎么也不见长进？”话音未落，豺狼妖的声音如胡玥湘所猜想的那般浮现在她身前，“莫不是你的修为过于低微，尚未完全吸收仙草的力量？若真是如此，如果我吸了你的血吃了你的内丹，岂不是还能得到一些好处？本来只是无意间看到你在这座城出入，所以才要帮助林胡大军攻城，前来找你报仇。现在不仅能杀你报仇，还能得到仙草的部分力量，真是意外之喜。”豺狼妖越说越兴奋，右手化回狼爪猛向前伸要划破胡玥湘的喉咙，却被一柄沾血的长剑挡住了。
豺狼妖微微侧目，才发现是那个一直被胡玥湘护在身侧的男人举剑拦住了他。
“不许伤害玥湘！”蒋骥晨怒目瞪视豺狼妖，丝毫不惧他的无双本领。
“区区凡人，也敢拦我去路，真是找死！”豺狼妖朝蒋骥晨龇牙道，恼怒地转变方向去攻击蒋骥晨，想把这个胆敢阻拦他的凡人撕碎。
“骥晨小心！”看到爱郎有危险，胡玥湘急忙施展防护法术拦下豺狼妖的攻击，随即揽住蒋骥晨往远处飞逃。胡玥湘只是刚化形的小妖，道行低下，眼下又法力不足，若无外人相助，如何能从足有一千五百年道行的豺狼大妖手中逃生？两人没逃多远，便被紧追不舍的豺狼妖打得满身血痕，胡玥湘更是被豺狼妖的法术连连击中，伤得无力维持飞行，被迫降落到地上。
“受死吧！”豺狼妖化回原形猛扑而来，尖锐的狼爪在胡玥湘眼前闪出道道寒光，伤痕累累的她却无力躲避。
“误食仙草的是我，身体里残留着仙草力量的也是我，只要他杀了我，吸干我的血吃掉我的内丹，就不会再追杀骥晨了吧。”思索间，胡玥湘已经作出了决定。她竭力抽取体内最后一丝法力，掐诀召出一股强风吹向蒋骥晨，将他吹出十里开外，只来得及用眷恋的泪眼最后看一眼自己的爱人，便被豺狼妖咬破了喉咙。
10
“玥湘就这么死了吗？这就是骥晨玥湘无法长相厮守的原因吗？”我噙泪问道。这就是胡大夫所说的世事无常、事与愿违吗？年幼的我心里有了一丝懵懂的明悟。
“是死了，但没有完全死去。”胡大夫为我擦掉泪水，温柔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玥湘的结局是什么，你快说呀。”我抹了把脸，晃着胡大夫的手撒娇道。
“好好好，我继续说，你别晃我。”闻言，我立即撒开她的手，正襟危坐继续听故事。
看到胡玥湘被豺狼妖咬破喉咙，被强风吹飞的蒋骥晨悲痛欲绝地呼喊胡玥湘的名字，手脚并用地想爬回胡玥湘身边继续保护她，可十里的路程对此时伤痕累累的他来说是如此漫长，漫长得让他永远也无法到达爱人身边保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豺狼吸干了胡玥湘的血。
正当豺狼妖想剖开胡玥湘的身体挖出内丹时，曾经揭穿胡玥湘妖怪身份的捉妖师手持宝剑犹如天神下凡般出现，拦住了豺狼妖剖身取丹的动作。捉妖师甫一出现便立即与豺狼妖展开殊死搏斗，嘴里还不断大喊“你滥杀凡人、屠戮同类，罪孽深重，贫道要替天行道收了你”，气势十分勇猛。可豺狼妖毕竟是拥有一千五百年道行的大妖，妖法强大，捉妖师一时间竟无法拿下他。但好在捉妖师同样修行多年，道法深厚，又有多种道门至宝伴身，经过一番辛苦缠斗之后，最终还是成功灭杀了豺狼妖。
“多谢道长为玥湘报仇，骥晨无以为报。”战斗结束后，蒋骥晨抱着胡玥湘干瘪的尸身朝捉妖师道谢，神情却依然悲痛不已，丝毫没有仇人被灭的喜悦。
“是你？”捉妖师认出了蒋骥晨，又看到他怀中毫无生气的胡玥湘，讶异道，“她怎么了，是谁杀了她？”
“正是方才被道长灭杀的豺狼妖。”蒋骥晨简短解释了胡玥湘和豺狼妖之间的恩怨，言罢，又抱着胡玥湘的尸身默默垂泪，无声哭了半晌，他突然想到捉妖师方才展示的各种非凡手段，忍不住心生希望地问他，“道长道法高深、手段通天，可有法子助我爱人起死回生？”
捉妖师摩挲下巴思索片刻，回道：“手段通天不敢当，但我确有一法，可助这小狐妖重塑妖身、重新修行。在极北之地的迷仙雪山山顶，长有一种太清紫精草，有凝聚神魂、重塑肉身之效，却需吸食血肉方可成长，但迷仙山顶生灵稀少，无血肉可食，生长十分不易，即便你能找到此草，得到的恐怕也不是成熟植株，无法助你复活爱人。”
“只要能找到太清紫精草，便用我的血肉来催它生长。只要能复活玥湘，我愿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我的生命。”蒋骥晨毫不犹豫道，“求道长帮我。”
“既如此，我先施法为你保住小狐妖的尸身不腐，你要在三个月内找到太清紫精草并将它催长成熟，我将它炼成仙丹喂进小狐妖肚中，再施法助她复生。”说完，捉妖师掏出一口拇指大的冰棺，两手掐诀使其恢复原貌，将胡玥湘的尸身放置其中封箱盖棺，又一阵作法，冰棺再次变成拇指大小，被捉妖师收进袋中。
蒋骥晨朝捉妖师下跪磕头，深深叩拜，大恩不言谢，只铭记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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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获复生之法的蒋骥晨在帮助兄长将林胡军打回营地、近期不敢再进犯之后，便带着几名雇佣护卫立即启程去极北之地寻找太清紫精草。历经一个多月的跋山涉水、饱经霜雪后，终于在迷仙雪山之巅找到了一株半熟的太清紫精草，惊喜万分的蒋骥晨当即割破手腕将鲜血滴灌在紫精草根部，又狠狠心在小腿切了一块肉喂给紫精草，本来有些精神恹恹的太清紫精草立即挺拔了不少，看得本该疼痛万分的蒋骥晨顿生欣慰与期待，期待成熟后的紫精草能成功让胡玥湘重获新生。
在蒋骥晨连续七天给太清紫精草浇血喂肉后，半熟的紫精草终于被催长成熟，可蒋骥晨却因为虚弱而无法将它亲自摘下，只能在嘴角扯出一摸欣喜之笑后拜托雇佣护卫将它小心摘下，又用捉妖师留下的传音法宝问到了捉妖师如今的住址，让护卫们送他到捉妖师身边，赶在三个月期限结束前将太清紫精草交给捉妖师。
蒋骥晨找到了最重要的太清紫精草，捉妖师则找齐了复活胡玥湘所需的其他天才地宝，经过捉妖师一个半月的奋力救治，胡玥湘的外表终于恢复成了毫发无损的模样，意识却迟迟未能清醒。
“她之前被豺狼妖吸干了全身血液，在之后的四个月里以她内丹残存的妖力和我的封灵锁魂法维持尸身不腐，元气损伤过大，需要慢慢休养。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捉妖师解释道。
“无妨，我一直守在她身边，总能等到她醒来。”仅仅过了四个月，二十一岁的蒋骥晨便已是两鬓斑斑，苍老了好几岁，他却对着睡得美丽安宁的胡玥湘笑得无怨无悔。
看到蒋骥晨的笑容，捉妖师沉默一会儿，不解地问他：“为了复活这只非你族类的狐妖，你割血切肉去喂养太清紫精草，大大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健康，让你平白少了近十年寿命，即便你日后好生将养，可能也无法活得长久，值得吗？”
蒋骥晨没有看向捉妖师，他一边用指尖轻轻描着胡玥湘的眉眼，一边笃定回答：“为我的爱人，值得。”
捉妖师不懂人间情爱，却已然看透蒋骥晨的深情无悔。他朝蒋骥晨躬身拜别，继续云游四方去斩妖除魔，将空间与时间留给这对有情人。
“最后玥湘肯定是清醒过来，和骥晨幸福快乐地一起生活了吧。那你开头的时候怎么说他们没能长相厮守呢？”听到玥湘得以重获新生的情节，我的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
胡大夫却摇摇头，否定了我的猜测：“没有幸福快乐地在一起。昏睡三年的玥湘清醒后忘了骥晨的容貌和名字，只依稀记得自己有一个深爱至死的爱人。而骥晨则被割血切肉一事伤了身体根本，衰老极快，短短三年就从壮硕的青年变成了弱不禁风的中年人。骥晨觉得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注定无法跟玥湘厮守一生，便没有与玥湘相认，反而放任玥湘去四处寻找记忆里的爱人。玥湘苦寻八年未果，只能怅然回到骥晨身边，却发现骥晨早在两年前便已病逝。直到骥晨死去，玥湘都没有想起来，这位守护她、照顾她三年的中年男人就是她渺无踪影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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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会这样！”我为玥湘和骥晨的最终结局感到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言语。
“你说，骥晨是不是很傻。他为了复活玥湘付出自己的生命，却不和清醒后的玥湘相认，不让玥湘陪他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反而让她漫无目的地到处去找记忆中的蒋骥晨。”胡大夫幽幽的问话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
我思考了一会儿，为蒋骥晨辩解道：“骥晨不傻的，他只是不想让年老力衰的自己破坏玥湘心中英姿飒爽的少将军形象而已。既然他那时已经时日无多，那不让玥湘知道他是为了救她才导致早衰、不让玥湘面临爱人早逝的苦楚，也是对玥湘的爱护。”
胡大夫微微怔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对我微笑道：“也许你是对的。”停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知道的，玥湘是妖，随着修为的增长，活几千年不是问题。如果后来玥湘恢复了记忆并找到了骥晨的转世，你觉得他们还会再续前缘吗？”
这个问题对当时不通情爱的我来说有些深奥，我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犹豫地说出答案：“应该不会了吧。骥晨既然已经转世，便已经前尘尽忘，不必再纠缠前世的爱恨，该拥有自己新的人生了。即便他们缘分未尽又续了前缘，转世后的骥晨依旧是俗世凡人，会生老病死，最后还是难以圆满，何苦再添一世悲伤呢。”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明白了……”胡大夫喃喃低语，声音轻不可闻。她抬眸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盛满深情与爱恋，还有割舍与释然，然后紧紧抿一下嘴唇，似乎在心里做了一个不为我知的决定。
转瞬之间，胡大夫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她轻柔地拍拍我的手，说：“好了，故事说完了，天也黑了，你该回家吃饭了，回去吧。”我便依言归家。
之后的日子里，胡大夫照旧每天陪我玩耍、给我调养身体、教我读书写字、给我讲各种精怪故事，直到我不再虚弱得影响正常生活，开始正式读书科考，我们之间的来往才略有减少，感情却依旧亲密。
胡大夫一直不曾停止为我调养身体，直到我十八岁考上秀才那年，我的身体已经健康得与常人无异。在我决定离开村子去府城书院深造求学以备乡试后，胡大夫没多久也离开了村子，却没有来找我。我们俩自此天各一方，再不复相见。
胡大夫虽然离开了我，我却一直没有忘记她对我的教导和治疗以及她曾给我讲过的精怪故事。玥湘和骥晨的故事时不时在我脑海中浮现，我的梦里甚至还会出现一名妙龄女子身穿富贵华美的红色嫁衣背身站在喜气洋洋的喜楼前的场景，那是胡大夫故事中没有的情节，我却知道，那是骥晨曾对玥湘许诺过、却永远不会再实现的大婚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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