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声音吞没的女人

每当黄昏降临的时候，女人就开始不安起来。她坐在客厅里，被各种愤怒的委屈的声音围绕着。

最大的声音是摆放在餐厅里的那个白色餐桌发出来的。桌子的一角沾着暗红的血迹。昨天她跟男人发声争吵，男人一巴掌将她抽倒。她的额头刚好碰在餐桌上。

她听见餐桌厉声尖叫:“离开他！离开那个魔鬼！他会活活打死你的！”

女人觉得餐桌一定是被气昏了头才会这么激动地为她打抱不平的。很明显，它的言辞过分了。男人之前从没有动手打过她。昨天他太生气了才动手的。

她扭过脸，不理会餐桌的尖叫。

墙上挂的一副相框传来阵阵低沉的声音。相框里镶着她和男人去年夏天在海边拍的照片。男人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

她听不清楚相框在说些什么，就走过去，将耳朵贴在上面。

相框说:“海水依旧，而你们再也回不去了，所有欢乐的旧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他不爱你了！”

这些话让她的内心充满伤感。她抬起头对它说:“今年夏天他还会带我去海边，我们还会像去年夏天一样快乐……”

相框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继续重复着刚才说的话:“海水依旧，而你们再也回不去了，所有的旧时光一去不复返，他不爱你了！”

她又听见一阵哭泣声，那声音悲伤得让人心疼。她看见卧室里的梳妆台上的那面镀铜镜子正不住地流着眼泪。

她走过去在梳妆台前坐下来，抚摸着那面镜子说:“镜子，你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

“你仔细看看，我的主人！”镜子说。

她仔细地往镜子里瞧了瞧，除了自己的面容什么都没看见。她不知道镜子要自己看什么。

“你老了，我的主人！你的容颜曾是多么年轻俏丽。自从你遇见他，你开始多愁善感、眉头紧锁，皱纹开始爬上你的皮肤，你开始迅速衰老。”镜子难过地说。

镜子的话让女人想大哭一场。

正在这时，男人回来了。更多的声音传入女人的耳朵里。

“他的动作为什么不能轻一点，我都快要被摔碎了。这个男人多么粗鲁啊！”入户门说。

“他一定走了不少的路，脚出了那么多汗！啊，好臭！”拖鞋说，“为什么他不先泡泡脚呢？”

男人直奔卧室，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女人想跟他说说话，正准备开口，却听见枕头说:“得了吧！别自讨没趣了，他根本不想搭理你。他只想睡觉！”

房间里的东西太多了，它们都在争先恐后地议论着男人的各种不是，都在劝说女人离开他。

女人感到心烦意乱，走到阳台上想透透气。她扶着栏杆，抬头望着天空。深蓝的天空悬挂着一枚小小的月亮。月光如水似梦。

月亮说:“孤独的女人，这么美好的夜晚不应该一个人浪费掉，你的男人呢？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陪陪你呢？”

这时，她听见了今晚最恐怖的声音，这声音是她扶着的栏杆发出来的:“跳下去吧，女人！从我身上纵身一跃你就彻底解脱了，你再也不用承受这痛苦的生活，不用再忍受这个男人！”

女人连忙松开栏杆，跑回卧室。她紧挨着男人躺了下来。栏杆的话让她感到害怕。她想搂着男人，刚伸出胳膊就听见男人的后背说:“别碰我！”

夜越来越深了，女人瞪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各种声音依然喋喋不休。

午夜时分，她终于受不了啦！她从床上坐起来，说:“你们说得很对，我跟他在一起很不快乐，我不爱他了，我要离开他。天亮之后，我就离开他。”

各种声音终于渐渐地平息了。

清晨，她还没起床，就被客厅里的谈话声吵醒了。餐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和两根油条。

豆浆说:“他真是一个贴心的男人！”

油条说:“是啊！这个世界上愿意穿过三条街给自己的女人买早餐的男人并不多。他多么爱她，她真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女人吃过男人买来的早餐，心满意足地坐在沙发上面。电视机说话了。它说:“快找来遥控器把我打开，你喜欢的那个电视剧正热播！”

女人说:“可是，你前天不是已经坏了吗？”

“我已经被修好了。”电视机说，“昨天上午男人打开我的后盖，把螺丝重新拧了拧，我就好了。他可真是修东西的好手儿呢！”

“是啊，是啊！我的一条腿就是被他修好的，真多亏了他，否则我现在就被扔在垃圾中转站了！”女人屁股下的红沙发激动地说。

女人整理衣柜。她打开装自己衣服的柜子。五颜六色的裙子、衬衣、裤子、风衣、泳装将柜子装得满满的。女人的衣服实在太多了。她用了一个上午才整理完。

她又打开男人的衣柜，只挂着几件衬衣和裤子，空荡荡的。

女人有点意外。

衣柜说:“他真是一个好男人，至少，对你是百分之百的好。他从不乱花钱，连为自己买一件像样点的衣服都舍不得，他却为你买了一柜子的衣服。你喜欢的东西，他都会给你买来。他那么辛苦那么努力地挣钱全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过上更加体面的生活。”

衣柜的话让女人感动得想要落泪。她忽然好想念男人，想说一些温暖的甜蜜的话给他听。

下午，女人正准备出门，忽然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她打开门，看见楼下花店里的一个男孩手捧着一大捧红玫瑰。男孩说玫瑰是男人订的，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

原来今天是情人节，好浪漫！他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男人还有一颗浪漫的心。他还记得她喜欢玫瑰花。

女人将那捧玫瑰放进一个干净的玻璃花瓶里。娇艳欲滴的玫瑰让她格外欢喜！淡淡的花香飘满了整个房间。她闭着眼睛，像是沉浸在花的海洋里。啊，她多么幸福。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许多美好东西一下子涌进她的脑海里。这些东西有过去的快乐的回忆，还有未来的幸福的憧憬。

女人回忆起他俩相识的场景。那天下了雪，女人骑自行车滑倒了，男人走过来将她扶起来，送她回家。他们在她家楼下说了很多话。

女人回忆起他俩相爱的日子。他们第一次在公园里划船，溅了一身的水。他俩都傻傻地笑得很开心。

女人憧憬着跟男人结婚。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他穿着帅气的西装，他们手牵手走在铺着红毯的教堂里。

女人憧憬着跟男人生个女儿。他们一起为她取一个好听的名字。给她买好看的衣服。每天给她洗澡。教她有礼貌。让她学跳芭蕾舞。

女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梦中，女人的脸上时不时地露出甜美的笑容。

两个小时后，太阳开始西落，黄昏降临了。

一声尖叫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客厅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才尖叫的是客厅的茶几。现在它依然在大声地囔囔着:“你快看啊，我的这个角上沾的可是你的血，他狠狠地打了你一巴掌。快离开他吧，在他将你活活打死之前，快离开那个混蛋！”

“离开他，属于你们的幸福时光一去不复返了……”挂在墙上的相框说，声音低沉。

“求求你了，主人，我实在不忍心看你的青春浪费在他的生命了……”卧室里的镜子也开始哭泣。

女人重新被包围在愤怒的委屈的声音里。这些声音在天亮之前不会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