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沁入天地。在苍茫的大地上扭动着黑色的身躯,把一切都埋葬在无尽的黑暗中。
黑夜,是诗人骚客以抒发愁思的时刻,也是魔物出没之时。
至少今夜,就是这样一个夜晚。
若不是睡前贪嘴,抢着把那碗多出来的,三小姐熬给林公子的鸡汤喝了,现在也不用提心吊胆地一个人去茅房。
小翠搓了搓手,有些胆战地加快脚步。
深夜的王家大的吓人,也静的吓人。
那些白日里姹紫嫣红争相开放的花,一到夜晚顿时披上黑纱,在夜风中妖异地扭动着。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我平平安安回去,什么也没发生,阿弥陀佛,保佑保佑!”
边走边不住地不住地叨念着一两句经文壮胆,可一阵冷风过后,她还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因为她听见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个凄凉的歌声。
唰地停下脚步,小翠全身每一条肌肉都紧张了起来。
她强迫自己压下狂跳的心脏,屏息凝听。
四周很静,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
“多心了,一定是我多心了!”自嘲似地安慰了自己几句,小翠加快脚步向卧房跑去。然而,就在她转过长廊拐角时,消失的歌声又一次响起,如泣如诉,哀怨凄然,仿佛就在她身后。
小翠呆住了!
她分明感觉到背后传来人类吐气的感觉,一口口热气喷在她脖子上,其间似乎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她知道自己不该回头,也不该停住脚步,可两条腿却仿佛被钉死般一动也动不了,更要命的是,她的身子竟不受控制地缓缓向后转去……
不要……不要啊!无论心中如何呐喊,如何抗拒,她还是一寸寸转过了身。
黑暗中是一双闪着奇异紫光的眸子,带着无限的煞气与恐怖。
尖叫声骤然响起,然尚未完结,便戛然而止。
小翠瞪着铜铃似的眼,软软地跌倒在地。
热烫的血从颈处喷涌而出,溅上了那张苍白却挂着傲然嘲笑的脸。
四月初五,即使是物是人非的十五年后,林生依然能清晰地记起这个恐怖而血腥的夜晚。
就是在这个晚上,所有的一切都发生改变,面目全非。
凄厉的叫声是混合着冲天的火光一并起来的。
林生从酒醉中惊醒,立刻飞身出房,却被眼前的惨像凝固住了脚步。
院中,歪歪斜斜地躺着七、八具尸体,每具尸体胸前都是碗口大的窟窿,尚存热度的血液从中汩汩涌出,染红院中每一寸泥土。
林生瞪着双眼,脑中一片空白,浓烈的血腥味挑逗着他胸中翻涌的呕吐感。
“林大哥!”陡然传来的女声好不容易拉回他的神志,林生一抬头,王绿楚翠绿的长裙上沾满了红黑的印记,长发纷乱,一身狼狈。
“绿楚,出什么事了?”
“我,我不知道!我听见有人惨叫就出来看看,没想到,没想到……”
满地尸体。
“好了,不要去想了!”见王绿楚一脸几乎崩溃的惊恐,林生连忙打断她的思绪,紧紧搂她在怀。是安慰她,也是鼓励自己。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窝在林生怀中,却依然止不住从心底腾升而上的恐惧,“对了,爹……我爹呢——”
惊吼着挣脱林生的怀抱,王绿楚转身向王俭富的卧房跑去,一路上,遍地死尸,每一具都死状甚惨。等他们冲到王俭富的寝室时,鞋底已被血浸透,踩上去便是一脚鲜红。可是,脚底的鲜红却抵不过眼前的火红。
只见王俭富独居的小楼已是火海一片,熊熊火光烧亮了黑幕,掩去众星的光辉。
“爹!爹——”王绿楚就欲往里冲,却被林生急急拉住,“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爹,放开我!”
“绿楚,冷静点!已经来不及了,你去了只会送死!”林生紧紧抱着她,生怕一个松手就会又葬送一条人命。
“呵呵,没想到你也会怜香惜玉了啊!”身后的黑暗中陡然传来女子的嗤笑,林生和王绿楚猛一回头,印着橘红的火光,那艳红的身影格外刺眼,“放心,他还没死!”咯咯一笑,女子的声音越发愉快,“不过,生不如死——”
“你把我爹怎么了?”新仇旧恨,王绿楚的双眼顿时射出怨毒的光。
“想知道就自己来看啊——”巧笑连连,鱼幼薇腾身而起,消失在火光中。
追寻着她的身影,林生和王绿楚很快冲到了离王俭富寝室相当近的佛堂。
自从王夫人去世后,这佛堂就再没人来过。停在佛堂中的灵柩正等待守灵期满后,入土为安。
可现在,死者的休眠却被硬生生地打断。
王俭富被捆绑着吊在半空,四肢都有剑伤,血一滴滴滴落在身下的棺材上,虽不会马上死亡,却是在死亡的阴影下感受堆叠的恐惧。
“爹!”王绿楚又气又急,不假思索地就要往里冲。
“危险!”林生猛然拉住她的胳膊,将她脱出死神之翼笼罩的范围。
一道细如发丝的银光自原先她的脖颈处闪过,空气似乎都被割裂成两半。若不是林生眼明手快,王绿楚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反应好快啊!不过也是这样,才会更有趣哪!”正中的如来佛像后闪出一个人影,明亮的烛火照亮了她的容颜,也照亮了林生和王绿楚心底的恐惧。
鱼幼薇一身红衣,红得似乎一捏就会淌出血液,而她的眸子,是不祥的金紫色,仿佛从黑夜中走出的魔鬼。
“来人啊!快来人啊!”不知是否察觉了两方实力的悬殊,王绿楚突然高声呼喊,以此助阵。
“别叫了!”鱼幼薇加深了笑意,声如鬼魅,纤长而苍白的手指点过王绿楚,林生,王俭富,又转回到自己,“这府宅里,除了你、他、他,还有我,已经没有人活着了!”
当头棒喝!
王绿楚只觉一阵眩晕,大脑一片空白。
“是你杀的?”林生咬牙切齿,努力适应着眼前的猝变。
“呵呵,你们不是一直想看我杀人吗?那么热情,我怎么好让各位失望呢?”
“不可能!”毫无犹豫的一声叱呵,连林生自己都没想到,他会脱口否认,“我不相信,幼薇不会做这种事的!”
“哈哈,鱼幼薇不会做这样的事,那她又会做什么呢?”瞟了眼一脸凝重的男子,鱼幼薇把视线拉到高吊着的王俭富身上,带着残忍的嘲笑,“被她最爱的人欺骗,被她最敬重的人出卖,被冠上莫须有的侮辱与罪过,被一帮好坏不辩的无耻之徒打得体无完肤,最后被莫名其妙地拉上刑场,带着不属于她的罪,咔——含笑九泉吗?”
她的指责,如同一柄带刺的长剑,刺入心脏,狠狠搅动,翻天覆地的痛。
林生惨白着脸,双唇颤抖,每一个字都是靠咬出来的。
“是我对不起你,与他们无关!”
鱼幼薇静静地看着他,面带微笑。
“扑通”一声,那个只跪天地的男子,竟然在此刻,跪了下去。王绿楚惊地去拉,却被林生固执地甩开。
鱼幼薇还是微笑着,一动也不动。
林生只得继续,“幼薇,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绿楚和王老爷,我任你处置!”
林生觉得膝盖的颤抖越来越强烈,不知是怕,还是愧,还是自尊心的伤害。
鱼幼薇却还在微笑。
一旁的王绿楚却忍不住了,“你这个魔女,林大哥都给你下跪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回,她终于开了金口,“我只是在想,用什么方法弄死你们,比较对得起他这尊贵的一跪!”
“鱼幼薇!”林生终于爆发,一字一句都刻上了无比的愤怒,“不要逼我恨你!”
被点名道姓的女子却毫无畏惧地笑了,“呵呵,没关系,我就是要你记住我,哪怕是恨!”
“鱼幼薇!”
一声怒吼过后是金属撞击的清脆声。
林生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去,鱼幼薇抬剑抵挡,电光火石间已分出胜负。
林生被震地连连后退,跪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从没想到,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深藏着如此高深莫测狠毒辛辣的武功。
“你会、会武……”不是发问,而是不甘心的陈述。
“八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提着宝剑,鱼幼薇缓步上前,气定神闲地仿佛在会老朋友,“起来吧,这一击我不过用了二成功力,你不会那么弱不禁风吧!”
二成功力?!
林生一阵冷汗。
他已用八分力道来抵挡,尚被震伤了内脏,她却只用了二成功力。他不相信,究竟是什么武功,能在八年内让她长进地连他这个自小习武的人都望尘莫及?
“是什么武功都不重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鱼幼薇嫣然一笑,娇艳中透着杀气,“重要的是,你死,定,了!”
第二波攻击骤起。
鱼幼薇身形快如鬼魅,转瞬便掠到林生面前。幸得他反应迅速,抬手架住她砍来的宝剑,借力后退,撤至院内。
突然,鱼幼薇身子急转,向左方攻去。林生欲阻止,却仍晚了一步。
王绿楚被强大的力道击中后背,整个人球一般地飞了起来,撞上悬在半空中的父亲,两人轰然摔落,撞烂身下的棺木,顿时,王夫人的遗体滚了出来,三人包成一团。
王绿楚本想趁机去救父亲,不料反被打成重伤。
“呵呵,总算是一家团圆了,可喜可贺啊!”
话音未落,身后一阵杀气,鱼幼薇悠然一侧身,抬手轻点,失去目标的林生当即感到背上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一个踉跄,撞上佛龛。
鱼幼薇手持一支蜡烛退到门外。
林生刚要起身再战,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不——”
“好”字未出口,鱼幼薇已松开了手。蜡烛垂直而落,沾上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液体,顿时一道火墙轰然而立。
火势飞速蔓延,转眼间已烧到林生等人脚下。
鱼幼薇退到安全的院中,隔着火海看里面挣扎的人影,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样就结束了吗?
鲜红的衣裙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应和着木头烧断的咔嚓声,像细小的银针,刺进肌肤、顺着血液,游移到四肢百骸,隐约地疼。
这样就结束了吗?
暗自捂上锁骨下的红凤胎记,感觉有些微痛。
如果没有这个胎记,她的人生是否就会与现在不同?是否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伤和痛苦。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凤凰,男人们却硬要她扮演这个角色,甚至到现在,她似乎都还是别人操纵下的傀儡。
这,难道就是她一生的命运?
在鱼幼薇失神的刹那,火舌几乎包裹住了整间佛堂。
这样就结束了。
鱼幼薇再一次用力看向那灼热的火场,似乎要把这一切都深深镌刻于心。良久,她深深吐了口轻不可闻的叹息,转身准备离开这修罗场。
就在这时,风中突然传来一阵墙壁倒塌的轰然声,鱼幼薇一回头,只见两道人影飞入火海,她立刻提身去追,不料却被半路拦截。
拦她的正是那个被展少陵砍去三只手指的穆骓风。
“你终于原形毕露了!魔女!”一见鱼幼薇,穆骓风就像见了猎物的野兽。
鱼幼薇冷冷一哼,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她关心的只有冲进火场里的那两个人。
似乎感受到鱼幼薇的忽视,穆骓风顿时怒火中烧,男子的自尊受到前所未有的侮辱。于是,他不顾面前敌人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几乎是拼了命去拦鱼幼薇欲追去的身影。
“让开,不然这回掉的可不就是手指,而是脑袋了。”
“哼,你当我穆骓风是吓大的啊!告诉你,老子今天就是把脑袋送给你也不会让你过去的!”
穆骓风的挑衅惹恼了那个急于离开的身影。
鱼幼薇轻轻一蹙眉,眼一眯,一张素颜立刻垮了下去,“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剑气已至。
穆骓风甚至都来不及摆好迎战的姿势,已经被一剑穿胸。
鱼幼薇的脸近在眼前,一双金紫色的眸子深邃而美丽,看着它,像看一片找不到底的深海,情不自禁地就会被吸进去。
穆骓风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直到这成为他眼中最后的风景。
抽出长剑,血水顺着光滑的剑身婀娜地流下,滴入泥土,像一个风姿卓越的艺伎,跳一曲诡艳的舞。
被穆骓风这样一阻拦,已失去了最佳的攻击时间。当鱼幼薇赶到后门时,马车已绝尘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佛堂里,王俭富拥着妻子的遗体,于火中溘然长眠,看样子,他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女儿,自己则选择留下。
看者那张即将被火焰吞噬的面孔,宁静而安详,鱼幼薇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恼火。
究竟是什么人救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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